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笛声飞扬醉游园【完结】>第25章 夜半宴归宫漏永

  晚上,重庆一家饭店的大厅,笛飞一袭翠绿色旗袍外披着一件入时的白色风衣,英姿飒爽,甚是好看。芝荔则低调地穿一身素锦的月白色旗袍,外面罩了一件样式简单的黄色风衣,虽然样式简单,却掩盖不住她凭虚御风的高贵气质,二人携手走进了饭店,到了门口,笛飞拿起毛笔刚要在名册上签字,却又看了看身边的芝荔,便道:“阿姊,你帮我写吧。”

  “怎么自己不写呢?”芝荔问道。

  “阿姊的字好看,要阿姊帮我写。”笛飞笑着撒娇道。

  芝荔宠溺地冲她笑笑,提笔帮她签了字,只见她纤纤玉指,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蘇笛飛’三个字,娟秀又不失风骨,嶙峋却又不寒酸,自有一番清丽孤傲之气韵、遒劲有力之姿态。笛飞看罢,欣喜地笑道:“姐姐的字就是好看。抗战前我去天津时,看了故宫三希堂展的三张帖子,可我瞧那王羲之写字一般,不如姐姐的字好,姐姐也写几张帖子,等抗战胜利,回去南京,咱们家也办书法展,就展姐姐的字。阿姊答应我的,要手把手教我写字的,不许反悔。”笛飞心中依旧在回味着芝荔拥着自己写字时认真的侧脸。

  芝荔放下毛笔朝她嗔怪地笑了笑,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指轻轻点了下笛飞的额头道:“又胡说,我哪里敢比书圣右军。”又转念一想,掩口调侃笛飞道:“王羲之还是你的同乡呢,你们都是绍兴人啊,所以你字写得好应该不难啊。”

  “若这样论同乡可不得了了,读书人中多一半是你们苏州人呢,难道阿姊是因为苏州人的缘故所以学问这样好嘛?”笛飞也笑道。

  二人说笑着走进了饭店。

  “徐先生,刘次长。”笛飞礼貌地向迎面碰到的人打着招呼。周遭拿着酒杯的男士看见明艳动人又气质馥郁的藤芝荔,不免都多看几眼。

  “他们这里的糯米烧麦做得最好,师傅是杭州来的,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拿给姐姐尝尝。阿姊在这等我好不好?”笛飞对芝荔说,芝荔笑着点了点头。

  走远后,笛飞的一个学生凑近问:“苏老师,跟您一起来的那位漂亮的小姐是?”

  “是我姐姐。”笛飞笑了笑说,看向芝荔那边时,却发现有几位男士围着芝荔,相谈甚欢。

  这时,蒋夫人的外甥女,著名的假小子孔令伟到了。顿时,人群骚动起来,只见她一袭西装,一头短发,完全看不出女孩的样子,身旁还挽着一名妙龄的女子。

  “孔二小姐,您今晚有空啊。”旁边人陪笑道。

  孔令伟没有说话,走近芝荔时,却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吸了一口烟,然后吐着烟气,缓缓开口道:“藤芝荔?”

  苏笛飞忙走到芝荔旁边,她一向不喜欢孔令伟,但现在她人在政府做事,也不便得罪她,便顺势把芝荔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孔令伟的烟,然后笑道:“二小姐喝什么酒?我去帮您拿。”

  芝荔体弱,闻烟味不免咳嗽了一声,却又忙忍住,礼貌地点头问好道:“孔二小姐好。”

  孔令伟点了点头,笑了笑走开了,没有说话。

  孔令伟走后,笛飞把烧麦拿给芝荔,芝荔十分喜欢,再欲吃第二个时,笛飞却拦住了她:“吃一个就好了,晚上吃多了粘的不消化,姐姐喜欢,我明天再来给姐姐买。”

  芝荔笑了笑,顺从地点了点头。

  随后,美国总统特使的秘书也来参加了party,笛飞也被叫了过去,芝荔远远看着笛飞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和各方人物交谈甚欢,看她从容大方的神态、颀长的身材、落落大方的举止、英气逼人的气质,不由得地笑着看呆了,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赏识,和几乎要黏住笛飞,浓稠的化不开的情意。

  这时,孔令伟走近角落里的芝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开口问道:“芝荔小姐这是在看谁啊?这般出神?”

  芝荔一惊,回头却见是她,便开口陪笑道:“二小姐。”

  孔令伟顺着芝荔的目光,只见笛飞正用流利的英语侃侃而谈,那个时代,积贫积弱的中国羡慕西方发达的工业文明,加之国民政府中掌权者大多数亲美,故而英语好是被人仰慕的素质。孔令伟英文不太好,故而有些嫉妒笛飞,不屑一顾地开口道:“苏小姐英文确实不错,不过,比起我小姨还是差得远。”

  芝荔听出了她语气的变化,怕给笛飞找麻烦,思索了片刻,忙颔首笑道:“蒋夫人自然是学识甚高,笛飞平时在家也常说她很崇拜蒋夫人的。”事实上,芝荔和笛飞二人钟情琴棋书画,甚少谈及政治,对政治人物也并没有兴趣。若不是因为抗战,笛飞也不愿到政府部门工作。

  “一起喝一杯?”孔令伟自以为帅气地吐了一口烟,端起酒杯向芝荔示意。

  芝荔有点被烟雾呛到了,却怕不礼貌,忍住没有咳嗽,勉强举杯喝了一口酒,却终究没有忍住咳嗽,不小心把酒喷了出来。

  孔令伟忙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芝荔轻轻挣开了她道:“我没事,谢谢二小姐。”

  半晌,音乐响起,舞池中的人们成双成对地开始跳舞,孔令伟曾在芳月阁中与芝荔跳过舞,此时又再次邀请了她,芝荔不好推辞,只得随她步入舞池。然而孔令伟身材矮小,芝荔本就比她高上一些,又因着笛飞身材高挑,故而习惯了穿高跟鞋陪她出门,所以和孔令伟的身高更加不搭配,二人跳舞时颇有些滑稽的意味。笛飞本来在舞池外跟人聊天,却一眼瞥见孔令伟和藤芝荔,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一曲结束,笛飞刚要抬腿走向芝荔,关玉晓却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笑着道:“苏小姐怎的不跟人跳舞呢?”

  “关小姐,你也在啊。”笛飞笑了一下,有些惊讶地道。

  关玉晓点了点头:“周崇先生受邀前来,我也闲来无事,芦菁就让我一起也来了。”

  笛飞听到周崇的名字,心里别扭了一下,却也礼貌地笑了笑。

  关玉晓继续道:“我们俩跳一曲怎么样?”

  笛飞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芝荔被芦菁拉走了,自己想和她跳舞的打算便落了空,便只得笑笑答应了关玉晓。

  这边笛飞和关玉晓有说有笑地跳着舞,那边芝荔已经被拉着坐在了周崇和芦菁那一桌前。

  “虽说都是在重庆,却总也不常见,今天难得又见着了姐姐。”芦菁笑着端起了一杯红酒:“芝荔姐姐可是海量。”

  芝荔笑了笑,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一抬头,却正看见芦菁腕上的一块手表,怎的跟笛飞那块欧米伽一模一样?芝荔不动声色地喝着酒,和芦菁、周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趁着交谈甚欢之际,芝荔亲昵地拉过了芦菁的手,摸了摸表扣的位置,正看见笛飞扣惯了的位置上有一处磨损的痕迹,她越发确定了这就是笛飞的手表。再回头看笛飞,只见她拉着关玉晓舞跳得正酣。芝荔自不必多说,舞技了得。可她记得,笛飞本来跳的一般,如今怎的跳得这般好了呢?其实,笛飞去英国时,一行中国留学生中只有她会跳舞,所以便更多了许多跳舞的机会,故而笛飞也跳的很是不错了,只是这些年不曾有机会跟芝荔跳。芝荔心中更加深了一层怀疑。

  那边关玉晓笑着对笛飞道:“先前我找芦菁借了我一些钱,你的手表让我给了她抵债了,她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呢。”

  笛飞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

  Party结束后,笛飞开着车,副驾驶坐着芝荔,笛飞开口道:“姐姐风韵气质俱佳,瞧那些人看姐姐的眼神,都愣住了。”

  芝荔想着芦菁手上那块表,眼神感伤地看了笛飞一眼道:“哪里还有什么风韵,早已是人老色衰了。”

  “乱讲,还不到四十岁,哪里老了。”笛飞笑笑,拉住芝荔的手。

  “芦菁倒是比我年轻几岁。”芝荔轻轻挣脱了笛飞的手。

  笛飞不以为意地道:“好好地,怎么想起她来了?”说着,她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宴会上的孔令伟,笛飞不由得有些生气。

  “那个孔令伟。”笛飞不耐烦地说,嘴里冒出了几句绍兴话骂人:“一个大小姐的,眯奇眼叼着个烟嘴,小赤佬样子!”

  芝荔却撑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阿姊笑什么?”笛飞好奇地问。

  “没什么,少听侬讲绍兴话,原来气急了骂人就自动绍兴话了。”芝荔用苏州话说道,忽然她又想到刚才笛飞和关玉晓跳舞的样子,又想到关玉晓是唱越剧的,自然说的是绍兴话,她便又多了心,开口道:“也可能是跟越剧皇后跳了一曲舞后便改口说绍兴话了?”

  笛飞一愣,明白了芝荔指的是自己刚刚同关玉晓跳舞的事,心里不由得有些委屈:“怎么只许你跟旁人跳舞,我就不能?”

  芝荔心里其实倒也不介意笛飞同别人跳舞,只是因着那块手表的事情而心里不舒服,又不知该怎么说,便沉默了。

  笛飞以为芝荔生气了,便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她道:“是我不好,姐姐若不喜欢,我以后不和她跳舞了便是。”

  芝荔想了片刻,觉得不如索性把心里话说出来,便开口道:“你和芦菁究竟是怎么回事?”

  笛飞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不是才在生关玉晓的气吗?怎么又成芦菁了?自己一晚上都没怎么跟芦菁说话,芝荔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我跟芦菁?我和她怎么了?有什么不自然的状况吗?”笛飞有些困惑。

  芝荔本想坦诚地跟笛飞聊聊,但以为笛飞依旧在跟自己装糊涂,便又添了几分气,冷冷地道:“是啊,你和芦菁,在芳月阁中便有些旧情,如今,也是自然……”

  笛飞更添了几分气,她本来看见周崇就不痛快,虽然她知道周崇和芝荔的过去,但本来也没有迁怒芝荔,她知道芝荔心思不在周崇身上,可如今芝荔这样无中生有,她便以为芝荔是见了周崇心里不痛快,才故意找自己的麻烦。加上最近诸事繁杂,笛飞便少了些耐心,带着几分不耐烦道:“你是因为见了芦菁和周崇在一起你心里不痛快?那你跟我说便罢了,何苦没来由地生这种气。”笛飞本来的意思是说芝荔见了周崇心里也不痛快,但芝荔却多心想成了笛飞介意她和周崇的旧情,便不由得羞红了脸,眼中含泪,颤抖着声音道:“你……”

  笛飞看这样的架势方猜到了芝荔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拉住她安慰道:“不是的,阿姊,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边芝荔已经落下泪来,笛飞懊悔不已,连忙把车停在了路边,拉住芝荔的手,一叠声地道歉。

  半晌,芝荔扶着她的手臂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把手表给了芦菁?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笛飞一愣,才回想了一下关玉晓的话,顿时明白了芝荔的误会,忙又道歉良久,和盘托出了自己给关玉晓钱的事。

  “姐姐,是我不好,关玉晓的事我不该瞒你的,但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也免得你生这么久的气了是不是?”笛飞柔声道。

  “我还以为你故意装糊涂。”

  笛飞笑了笑,从怀里拿出手帕给芝荔拭泪:“我装什么糊涂,我是真糊涂,她说缺钱了,我就记得之前读书的时候同学说过,我这一块表够人家全家一年伙食费的,就随手先给她应个急罢了。”

  芝荔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大手大脚的也该改改了,如今的苏家不比从前了。”

  笛飞也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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