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曜二十四年,元月。
惊鸿公主顾落霞自两年前落水后就埋下了隐疾,每至寒冬时节就会复发。
近日拾翠殿又召了一批太医过去,自入冬以来,萧淑妃近乎时时刻刻彻夜不眠地守在公主榻前亲自照看。
可惜,二月的最后一场大雪还是带走了这个才过孩抱的小公主的生命。
惊鸿公主姚殁后,淑妃萧书语自言当年公主是因自己疏忽才不幸落水,为恕罪,萧书语自请离宫为尼。
皇帝劝说无果,无奈,只得赐萧氏法号定和,允其出宫修行。
至于公主和亲一事,顾傲雪屡次于两仪殿外求见,恳求和亲吐蕃,但皇帝均未有所答复,此事暂且搁置。
三月芙蕖苑,暖意融融,似乎能把一切悲伤都融化在春光里。
飞虹桥旁惠风和畅,绿柳成荫,风景极佳。
怕柳絮纷飞会惹得小狐狸不停打喷嚏,顾言慈便把上元交给琉璃,自己上桥去寻正立于桥头的姨妃与雪姐姐。
“玄丘来了,可睡饱了?”
顾言慈点点头。
“雪姐姐今日真好看。”
听见小孩子的话,司马若桃温柔地揉揉小孩的头,也看向自家女儿。
女子正值娟娟二八,耀如春华,却偏偏又是皎如秋月的玉骨冰肌。在春色潋滟莺歌燕舞中,一袭素衣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倒真如春雪傲梅般了。
“多谢十弟夸赞。”顾傲雪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又暗淡下来。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即便是千里之外的异国又如何。霜姐姐能于朝堂之上作为一番,雪姐姐也直叫他们知道厉害便是。不过是不任长缨而已,想来父亲是不会拒我大雍子女难得的满腔报国之志。”
小孩仰着头对女子说,声声掷地,面色严肃认真,看起来也是可爱非常。
顾傲雪平日与顾言慈不常接触,大多是从他人之口了解到自己这个弟弟,左右不过是些内敛沉静安分规矩的评价。说实话,是自己最不喜的那类人。
本以为会与晋王相似,可听了方才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语,顾言慈还只是这样一个垂髫之龄,这让顾傲雪不得不有所佩服。
实际上,饶是司马若桃也未想到小孩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都说九弟天资聪颖,博闻强识。我看玄丘也丝毫不差。”
说着,顾傲雪弯腰刮了一下小孩的鼻子,轻声道。
“谢谢你。”
“……雪姐姐当真想谢玄丘?”
不知道小孩打什么算盘,虽隐隐感觉自己入了套,但顾傲雪还是应声称然。
“那雪姐姐得空时可否给玄丘在东市的墨香斋带两本书回来?”
“什么书宫中没有?”
“《伤寒论》和《金匮要略》。”
“医书?那你自然是不能随意翻看的……不过要这个作什么?”
顾言慈抿唇。
“雪姐姐,你且当玄丘想看来玩……”
“我可不信。”
见二人僵持不下,司马若桃笑道。
“好了好了,前些日子……”
司马若桃又叹了口气“惊鸿公主殁的那一天玄丘就提起过,他既想学,雪儿你便烦神费个心。玄丘,还不快谢过你雪姐姐?”
“谢雪姐姐。”
言已至此,顾傲雪只能应承下来,把小孩的头揉了又揉。
五月,迩尔公主顾傲雪和亲吐蕃的事终于下了结论。
不知顾傲雪与陛下说了什么,但陛下终于应允了公主所求,并赐“宁国”封号,晋婕妤司马若桃晋为德妃,以示荣光。
于吐蕃使者商榷好相关事宜后,一整个月,宫里宫外都在为公主和亲的相关事宜忙碌。深居简出的太皇太后亦亲自为其打理周身,一种繁忙又伤感的气氛悄然弥散开。
六月,和亲队伍启程。
宁国迩安公主一行由燕王顾言悉率领护行,侍嫁大臣及从宫护卫,浩荡近千人。
明眸皓齿,风髻雾鬓。
金莲凤头,浮翠流丹。
盛服浓妆,韶颜雅容。
用所有美好的词汇形容她都不为过。
“一去此生再不复相见,望,母亲保重。十郎,亦是。”
顾傲雪双眸含泪,最后回望了一眼十几年来如一日的帝京那巍峨绵延的宫城,上轿。
公主的十里红妆映照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她的嫁衣如火几乎要灼伤顾言慈的眼睛。
一个美丽女子的青春年华,将在那离苍穹最近的地方谱写牺牲的诗篇。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