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感官刺激>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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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中急剧的喘息声,血管中松散沸腾的血液,汗液爬过伤口带来盐渍般的疼痛,顺着鼓动的肌肉滑进解开了两颗的纽扣的衬衫之下,谢云暄想自己从人群里穿越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越长大就越鲜少有这样不顾一切奔跑的时刻,因为那时候才知道有太多东西再全力追赶也会来不及。

  他知道展禹宁一直以来心情都不好;

  他知道长时间的隐忍不发让展禹宁成为了一个心思沉冗的人;

  他知道时间久了,行为连同内心都会有惯性,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对展禹宁不能硬来,那样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难堪。

  但选择从来都是不是已知条件求解,现实生活往往倾向于“想当然”和“做赌徒”。谢云暄想当然,展禹宁对他心软了一次又一次,所以他想当然地觉得老师这次也一样会让步;他心存侥幸,展禹宁向来口是心非,所以他赌展禹宁咬着不放的同情和责任心就是借口。世界上爱的形式姿态各异,就算是以同情为形式的爱又如何?

  那是他求的。

  可当他摆出这些寒碜的渴求,一步步垂头乞怜之时,展禹宁却也同时在向别人渴求,祈祷一个虚妄无尽的谅解。他们之间的追逐是可悲的断带。他自以为是地以为能推到那台神像,可他供奉的也不是干干净净的玉菩萨,只是一尊风化破裂,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潦倒地倒在案台,失败得人尽皆知。

  无论他怎么做,展禹宁拿正眼看过他吗?

  穿越人流时他都在胆战心惊,生怕从寻常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任何关于死于非命的讯息。所有擦肩而过的脸都生分又漠然,像一缕人烟从面前飘过,他逆向而行,某一瞬间甚至觉得人影憧憧,怀疑这里已经不是人间。

  是不是这些已经是他的幻觉了?

  他上楼梯的时候甚至摔了一跤,掌心里全是湿淋淋的汗,握在扶手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就直接滚了下去。灯没开,铺天盖地的都是喘息声,谢云暄只是一刻也不停地爬了起来,想起自己以前还拿这个骗过展禹宁,特地选好了角度和姿势直挺挺地摔下去。他是知道这样不会有多大问题才做的,那展禹宁呢?

  那个傻瓜能知道什么?

  谢云暄踹开房门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把目光的落点放在哪,窗户依旧大开着,呼啦啦地往里面灌着风,吹得窗帘扬起,窗外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他嘴唇颤动,悄无声息地喊:

  “展禹宁。”

  灯一下打开,眼前的一切都真实起来,谢云暄死死盯紧薄被下凸起的轮廓,又喊了一声道:

  “展禹宁!”

  他就像是听不见别人说话的聋哑人,开口起来简直震耳欲聋。展禹宁睡意朦胧之时猛地听到有人大喊他的名字,被这一声喊得如同回魂般惊醒。

  心跳空拍的劲还没缓过来,他甫一抬眼,就见突然有黑影朝着自己扑来,手臂大腿被重重压住,力气大到快捏进他骨头里,甩也甩不掉。展禹宁哪知道他发哪门子疯,吃痛不断挣扎道:

  “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话音刚落,擦啦一声,胸前的衣服被猛地撕开,纽扣崩到地上弹出脆响。展禹宁一霎错愕,薄薄抖动的胸口难为情地上下起伏,然而谢云暄的手停在他胸口,很快上上下下将他摸了个遍。

  耳廓一下子红透了,展禹宁不住地往后面缩,推他的肩膀根本毫无反应,甚至顶开了他的腿缝。这段时间他没有排斥过谢云暄的触摸,但谢云暄急着回来就是为了扒他衣服的吗?展禹宁咬着舌尖,甩了他一巴掌道:

  “疯够了没有!”

  他没想打谢云暄的。

  然而肩膀上的手骤然握紧,谢云暄这次一点停下来的迹象都没有,他重复了一遍展禹宁的话:

  “我疯?”

  那架势就像是要点燃火星的炮仗,展禹宁要拦都来不及:

  “那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你爬到窗台上去干什么?!”一字一句咆哮着向展禹宁砸下来:“你在窗沿上坐半个多小时是为了看风景吗?展禹宁,你他妈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展禹宁眉头略微蹙起,仿佛不耐烦一般。这细小的动作更加勾起了谢云暄的脾气,一路上他不敢想的委屈和愤怒滚在一起冲出牙关:

  “你以为你现在爬下来瞒着我装作相安无事就行了?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我在监控里看到你寻死是怎么想的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展禹宁?”

  他抓着方向盘的时候到底差点崩溃了多少次。他说他要和老师在一起,他不想再担罪名,却差一点就成了逼死老师的杀人犯。展禹宁不是用命都要靠近纪少慈么?轮到他就成了死也要离开吗?这些到底有多可笑?

  谢云暄的眼睛看着他又像越过他:“你真就这么不情愿和我待在一起吗?和我在一起就让你痛苦到想要寻死了吗?”

  “展禹宁,你到底...”

  有多恨我?

  剩下的话被他咽进肚子里。这话对他来说太残忍了,毕竟他上一秒还在幻想展禹宁可以爱他。

  他低下头,却听见展禹宁鼻息之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我没想寻死。”

  展禹宁指向角落,谢云暄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里赫然有一只不知道哪来的小狸花猫。他身下垫着展禹宁叠起来的睡衣,旁边的小碟盛着浅浅一层奶。明明眼睛都睁不大,被谢云暄一望,却压低前肢,呲着牙颤巍巍地朝他哈气,又躲到衣柜底下去了。

  “这猫在外面一直叫,我也不知道怎么跳到对面那平台去的,但怕人,不敢靠近我,所以费了点时间才把它捞进来。”展禹宁终于挣开他的手,“就这样,行了吗。”

  谢云暄僵在那里,好像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听得进去一点话,他有点生硬地问展禹宁:“你要养吗?”

  展禹宁以为他在难堪,总而言之事情是结束了。“找不到领养就养着吧。”他的话语里依旧有叹息的意味:“...反正我现在也闲下来了。”

  “明天我带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谢云暄机械地点头。之前受伤的痛觉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来了,额角撕裂般的疼痛渗入骨头,肌肉痉挛,脚腕应该扭伤了,不自在。他浑浑噩噩地想或许是因为疼痛自己才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是松了一口气,有点迷茫地自顾自地顺着说下去道:

  “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病,要不要驱虫...什,么的...”

  他的声音蓦地一路喑哑下去,展禹宁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就这么落上了水珠。

  “......”

  谢云暄瞳孔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不停从自己眼里掉出来的东西。从记事起谢云暄没有这么夸张地哭过,大部分冲动只是化作上涌的冲动。他没有可以倾诉信任的对象,也早就过了可以撒娇的年纪。他只没出息地背对着展禹宁流过一次泪,那次展禹宁沉默了一整晚。

  谢云暄慌忙别过了头。

  刚滚落的泪珠刮过睫毛和眼睑,传来轻微瘙痒的感觉,接着涌出来的就顺着面颊滑得七零八落,潮湿的热气慢慢笼罩了他。他看到展禹宁翻转手腕,允许自己把眼泪砸进他的掌心,然后向上摸到他有些红肿的脸,动作很轻。谢云暄闭了闭眼,放任自己将脸颊放进他的掌心轻蹭。

  其实带着眼泪的触感只有潮湿,但他却下意识地觉得那非常柔软,冰凉凉地贴着他,很舒服。展禹宁没有躲,所以谢云暄贪心地用破皮流血的手抵住展禹宁的手背,虽然一张口就尝到了眼泪的苦味:

  “一定要是纪少慈吗?”

  他脸颊上的手有回缩的趋势,可惜已经被谢云暄摁住了。展禹宁只能说:

  “你突然之间提什么...”

  “你的眼睛都看不清,怎么会想着去一个人捞什么小猫?”谢云暄说:“你向下看的时候在想什么?”

  “......”

  “你应该想了展婉宁,想了你爸你妈,也或许想了一下没带完的毕业班,想了杨一鸣他们...当然,你肯定想了纪少慈...”谢云暄近乎呢喃道:“毕竟你连做梦都在喊他的名字。”

  展禹宁瞳孔骤缩,手一下子从谢云暄掌心遁走。一个人的单方面死缠烂打的痴心妄想被三番五次地看透实在太难看了,他害怕被谢云暄误会这份浅薄,也不想因为这个被谢云暄批判。

  “为什么非要...”

  谢云暄握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道:

  “我今天去见他了。”

  “...见...谁?”饶是知道答案,展禹宁还是迟疑了一瞬。那三个字就像烧舌头一样,他连说都说不出口,但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你擅作主张什么?和我提他还不够吗,非要上杆子去找他?...谁给你的联系方式?杨一鸣?他难道就没有和你说我才是...”

  ...我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一方?

  所以你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找的他?你知不知道认识我会很掉份?会因为我被耻笑?

  话音戛然而止。展禹宁可以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讨伐自己,但做不到在谢云暄面前横陈伤口...那样就好像是在谢云暄面前检讨一样。

  “是什么?”谢云暄盯紧他翕张的唇,展禹宁说不下去他就替他说:“你害怕什么?是害怕被我知道你单方面出轨还对纪少慈念念不忘?”

  纪少慈对谢云暄说了什么?说了多少?展禹宁光是想象纪少慈和谢云暄高谈阔论他的过去的模样就毛骨悚然,那谢云暄呢?听了之后会是什么感受?也站在一边笑着回应,顺带唾骂他两句以划开界限吗?

  “还有呢?是害怕被我知道你谎话连篇,喜欢扮受害者,大部分经历的痛苦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害怕被我知道你曾经死乞白赖地闹上门去,对纪少慈以死相逼求安...”

  “够了!”尖锐刺耳的话快刺穿展禹宁的耳膜,他忍无可忍地打断谢云暄的话:

  “谢云暄,我对不起过任何人,但我没有对不起你过,从来也犯不着被你羞辱。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我曾经喜欢谁和谁睡过,那我们不如趁早一刀两断...”

  “......”

  “你说的对,你没有对不起我过,所以你自己也明白...”谢云暄苦笑了一声,他坐在了床边,垂下头去道:

  “我在意就不是这些...”

  “我只是...太嫉妒了。”

  ——“无论他在你们是眼里有多不堪,对我来说他也就只是老师。少在我面前贬低他。”

  这也是谢云暄当天对李承哲拷问的回答。

  展禹宁愣住了。

  当年的纪少慈对此如鲠在喉,杨一鸣也大骂他不识好歹。这些因为过去而烙印在他人生里的人没一个能够毫无坎坷地接受,所以他本人也不例外地把此作为罪大恶极的错误。他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获得原谅?他要付出多少代价才算完?这些无底洞一般的问题他从来不敢想。

  但谢云暄却说他不在乎。他就好像是自己最忠实的拥趸,以至于闭目塞听,盲目相信他的一切。

  怎么能呢?

  心口一隅止不住地撼动起来,年轻人的莽撞的妄言砸得展禹宁晕乎乎的。他偏过头,不知所措地开口:

  “有什么可嫉妒的……”

  “出轨、说谎成性、自私自利...这样子说你。”谢云暄说:“老师,你就算觉得对不起他们有什么用?他们还是这样想你...值得吗?他们根本不在乎你。”

  视线隐进发丝,展禹宁道:

  “我觉得对不起谁是我的事...”

  “但纪少慈早就放过这件事了,你非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你自己?”谢云暄忽然拔高声音,就像点燃信纸的那天,非要将绑住展禹宁的那些一口气拔掉,“我知道你心里遗憾,可你扪心自问,如果没发生那个变故,你和纪少慈就能走得下去吗?”

  “你爱的到底是纪少慈,还是只是舍不得那段被爱的时光?”

  …他爱纪少慈吗?

  从他醒悟过来世界变样的那一刻时,少年时期的顶峰就已经回不去了,于是纪少慈顺理成章地停留在那,被不断美化直至成为完美的代表性符号。他只有抓紧纪少慈才能填补那点空缺,才能缓解被剜却的痛苦。所以他执拗地抓着纪少慈不放,没办法为毁了这一切的自己翻篇。

  他以为…这些是爱。

  “你回答不了。”谢云暄追赶着咬破他的沉默:“既然这样,那我不行吗?”

  “陪你的人不能是我吗?”

  展禹宁应该回答的。但此刻的他就好像是个要提交评分的老师,但翻开标准答案,白纸黑字里却只有一个暧昧不清的略。他说:

  “...我不知道。”

  为什么谢云暄坚定得就像是拥有了比自己更详细的答案呢?他沉沉吐了一口气:

  “可你才二十一岁,没必要非我不可……”

  不喜欢自己的人是无法拥有留住别人的勇气的,总在关键时刻的退缩,总缺少那一点冲动。纪少慈说的分毫不差。他们分开这么久却依旧能够保留这一份心照不宣的了解,余下的如引力般来回拉扯的痕迹。谢云暄恨透了这些他无法参与的过去,于是想也不想就语气犯冲道:“我们她妈的试都没试,你哪来的一肚子酸话?是我让你救我的,是我需要你的。就因为我比你年轻,比那个人年轻,所以一点都不可信?”

  “……对不起。”展禹宁用臂弯遮住了眼睛,“我不是那个意思……”

  妈的,他凶展禹宁有什么用。

  “...不对,错了,错了,重来一遍。”谢云暄连连否决,他死死抓住展禹宁的手放在额前,慌忙得几乎有点哆嗦:

  “我没有热血上头,我要的就是你。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隐藏什么,展禹宁…就算真的不够聪明也好,软弱逃避也好,声名狼藉也好...也不是我选择的你,是这样的你选择了我。”

  “我不求你爱我...我做这一切就是想问你:如果抛却师生身份的限制,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谢云暄的声音又哽咽起来。他想起纪少慈和他说的那些,根本不敢想他开始对展禹宁做过的那些混蛋事。电击、下药、强奸、凌辱…是他动机不纯,傲慢自大地想走捷径,就算展禹宁不愿意原谅他,他又能有什么怨言?

  可他好不容易能有爱的机会,他不想放手。

  “我知道我一直在伤害你……可哪怕是强迫的,我也还是想和你开这个头,不然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无论是睡出的好感,还是同情,什么都好。我不会要求你要立刻对我有什么强烈的情感,也不会再逼迫你,我们能不能,平等地开始一次?”

  他把头枕在展禹宁臂弯的另一侧,湿润的面庞模糊了话语:“你信我。看看我吧,好不好?不要躲着我…”

  “展禹宁…”

  真的。他真的很可恶,但也会让展禹宁觉得他实在太过让人怜爱,没办法不对他心软。

  但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心软吗?

  评判的标准依旧是“略”。展禹宁挪开手臂,湿淋淋的目光从阴影中越了出来。琥珀色的光闪烁着,却也像是大雨天躲在纸箱里,期待被认领的小狗。

  爱究竟要多聪明才能逃得过哭泣?谢云暄握住他的腕心,将嘴唇凑了上去,给了他一个愚笨的亲吻。

  “谢谢你接受我的无赖。”

  或许我们都是期待每分钟被吻三千两百万次的小狗。

  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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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句子化用自网络,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