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感官刺激>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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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做的?调监控了没有?”

  “没找到,四楼没有教室,只有办公室外和旁边的南楼梯的监控是开的,那孩子估计是从北楼梯口绕过去的...”

  “还知道躲监控...现在学生都鬼精。”

  “这大冬天的,一盆水从四楼浇下去,真作孽...”

  唰啦。

  展禹宁插上厕所门栓,将重重声响都隔绝在外。他臂弯挂着衣服,庆幸之前为在学校午睡留了两件保暖外套,虽然不合身,但也够谢云暄应急用了。

  谢云暄的发丝粘成一缕一缕,虽说日子是回春了,但气温依旧低得不近人情,冷水沾在皮肤上,很快就演变成彻骨的凉。那些脏水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倒进谢云暄的衣领、恶心地贴着他的皮肤,而羊毛衣也吸足了脏污,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没开灯的隔间,谢云暄就这样阴沉沉地滴着水。他在展禹宁面前垂下眼睛,像一只脏兮兮的落水小狗。

  展禹宁将干毛巾递给他,但谢云暄却将身子弯了下去,将脑袋蹭了过去,示意让展禹宁帮他擦。

  “.....”

  展禹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毛巾盖在他头上,插进发丝细细揉擦起来。毛巾是找女老师临时借的,上面全是粉色的云朵,和谢云暄一点不搭,看上去还有点滑稽。谢云暄像是没察觉到,一副任他捏扁搓圆的样子,偶尔碎发飘进眼睛,他就闭起眼睛,仰起头让老师擦。

  ...干嘛要这么听话。细软的毛巾从额头轻轻蹭过,展禹宁又想叹气。

  “为什么叹气?”谢云暄坐在水池边,忽然靠在展禹宁胸口。他顶着那块粉色毛巾望向展禹宁,漆黑的眼瞳里亮晶晶的,带着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心疼我了吗,老师?”

  展禹宁想自己应该是岁数到了,他曾经也喜欢把没关系挂在嘴边上,所以现在最吃这一套了——无论谢云暄是否真的觉得无所谓,他都会品出一点故作坚强的味道。而且那闪烁的眼睛太熟悉,展禹宁曾在少年时从纪少慈的眼睛里看到过很多次,非常灵动温柔的感情。

  他眉眼微动,拽下毛巾,抽了谢云暄一下:

  “换衣服。”

  “你帮我脱。”谢云暄敲了敲自己的石膏,补充道:“我不方便。”

  展禹宁没说话,只是认命般地俯身帮他拉拉链。脱下外套才发现,帽兜里甚至还盛着一弯污水,展禹宁眉头狠狠拧起,手上动作又放轻了,小心地帮他脱下沾湿的羊毛衣,以免蹭到脸颊。

  谢云暄赤裸着上身,耽误了半天,摸上去一片凉腻。条件有限,展禹宁拿着毛巾随手擦了两下。刚准备拿衣服给他,谢云暄忽然手摁着他的后颈压下来,哗啦啦地,衣服惊掉了一地——

  他要吻,从来都没有浅尝辄止一说。谢云暄吸吮着他的唇瓣,纵使身体冰凉,口腔里还是热热的,唇肉情缠,软得一塌糊涂,水似地贴依着。他说骨折不方便,但抱住展禹宁的手却用了力。谢云暄更深地含住他的唇,迫使他张开齿关,宽厚的舌塞进口腔中捉着他的舌头一阵吞吃,满到上颚发酸。

  展禹宁感到一种灵魂飘忽的窒息感,本能地伸手推他。然而发颤的呼吸声反复拍打回荡在墙壁之间,黏湿的涎水被翻搅出难以自抑的色情声响,再慢一点就要溢出来,就像某些闭口不言的不论的话。门外有学生经过,早读课上乱糟糟的背书声不绝于耳,他又再一次和谢云暄仅就一墙之隔,欢愉偷情,刺激沿着脊梁骨上升,头皮发麻。

  可他说过不可以在学校乱来,胸腔里后知后觉积攒出因怖而生的怒意。展禹宁咬破他的唇,抓着谢云暄的头发拉开他,可谢云暄非但没生气,反而伸手推开他眉间的褶皱说:

  “不必为我感到难过,老师。”

  刚刚鼓起的恼愠,就这样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这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谢云暄用乱糟糟的头发贴在展禹宁的胸膛前,突然道:“在监狱里,强奸犯是鄙视链的最底端。”

  展禹宁的心里一片哑然。

  “我被人从更高的地方踹下来过,也在污水里泡过整宿,仅仅被学生不痛不痒地骂两句又算得上什么。”

  他注意到了,老师帮他整理衣服时的表情。其实知道了又怎么样,谢云暄从来没有阻拦过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否则一开始展禹宁就不会知道得这么轻易。他临到今天才会被发现,纯粹是普通学生绝不会想到,和自己坐在一个班学习的同学会是坐过三年牢的强奸犯,无论其中是否有隐情。

  “我认罪的时候没一个人会帮我辩白。现在坐实了,反而有老师会帮我说话。”谢云暄低着眼眸看他,低沉着声音道:

  “我一点都不在乎啊,老师,我只想知道你还在不在因为我昨天的话生气。”

  展禹宁瞳孔一缩。

  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只一瞬间的空档,谢云暄就捉住他的手背,乖顺地贴在脸上,不遗余力地检讨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如果这样能换你消气,就算被泼了脏水也值得。”

  他算什么?

  谢云暄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展禹宁一下子想起他们刚见面时的谢云暄,仿佛没有任何破绽的优等生,这么长时间的苦心经营,被朝夕相处的同学戳脊梁骨,就为了哄他,现在一句话全盘否定。

  他能算什么?

  展禹宁猛地抽回手,慌乱地抓着衣服往谢云暄头上套道:“别说这样不懂事的话,跟小孩似的。”

  “老师,我活到现在没有一秒钟有过可以幼稚的权利,小时候我妈总想杀我,在牢里待了三年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只有现在在老师身边才会感觉到放松。”

  他能够拿来卖惨的事情太多了,随便说一件都够展禹宁卸力。谢云暄之前从不对外提及,是别人的同情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可他现在需要展禹宁的同情心。

  谢云暄埋到老师温热柔软的颈间嗅去,全是清香干净的洗涤剂气味。他不知道到底是怀抱还是温度让他觉得安心,反正只要展禹宁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回避他,他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这些说的都是实话。”谢云暄吻他的耳骨。展禹宁的耳朵长得很漂亮,线条细瘦流畅,耳垂处鼓起一点圆圆的软肉,上面坠着一颗褐色的小痣。痣在他身上和刻意画上去似的,长在心口长在耳垂长在脖颈后,每一个位置都刚刚好。谢云暄一个个摸过,手指划过的地方都带着酥麻的感觉,仿佛带着无限的缱绻,再抱紧他说:

  “所以不要避开我了,老师。”

  细细密密的酸胀感吻上心脏,就像是手指被绑了很久后然后再松开的那种麻木。展禹宁茫然地躲了躲说:

  “我昨天...看到谢昀晞了。”

  空气中刻意营造出的柔情都生硬了一霎。

  “...谢昀晞?”谢云暄的视线霎时间冷了下去,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死死抓住展禹宁的手腕问:“他来这里了?他对你做什么了?”

  “只是和我说了几句话。昨天是办活动,他说他是来找你的。”展禹宁如实相告:“还有吴正硕,应该是和你有过过节的那个吧,他们坐在蒯鹏飞身边......是谁把这件事情传出来的,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谢云暄话里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是谢昀晞,我就知道是他。”

  如果只是针对他就算了,为什么要来找展禹宁?谢云暄瞬间明白,就像他曾试图用关楚来威胁自己一样,因为电击也对自己没用了,没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了,所以要去寻找新的刺激是吗?

  方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谢云暄陡然一惊地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展禹宁对他来说已经这么重要了?

  展禹宁问:“他为什么...”

  “老师。”谢云暄焦躁地打断他,像是不希望他再问下去:“这种人做什么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有趣,他就会做。”

  他突然之间太乖顺了,以至于展禹宁一时间被迷惑了。谢云暄只愿意告诉他需要他知道的,再多的就不需要他插手了。谢云暄对他,是当作趁手器物般的喜欢,是需要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他说他想为谢云暄做点什么,但其实什么都做不到。甚至问不出口谢云暄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他分明看着不像坐以待毙的人,却一点没看到他想要报复的念头?这样一个人,在受尽冤屈后,为什么选择的会是跑过来读高中?

  早读课的下课铃响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教室里涌了出来,静谧的气氛彻底被打破。谢云暄沉沉吐了一口气,最后从背后搂住展禹宁试图得到平息道:“没关系的,老师,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要不再躲开我就好了,否则我不保证我能做出来什么事情...你偶尔也要考虑我的心情,嗯?老师...”

  其实一样是威胁,不过是换了一种温柔的说法。说到底,谢云暄也只会这一种方式。

  谢云暄将头靠在他的颈间,相隔这么近,展禹宁却依旧心乱如麻。谢云暄太敏锐也太执着,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处境,每当展禹宁萌生退意,谢云暄就会适时跳出来,斩断他的所有退路。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敲门声,展禹宁一愣,即刻推开谢云暄去开门。门外是历政组的老师,看到里面两个人还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水池边搭着的湿衣服,一下子明白过来:

  “我看半天都没人出来才......学生还好吧?”

  “没什么事情。”展禹宁摆出一副办事的客套表情:“就是学生还骨折着,换衣服不太方便。”

  他在背后对着谢云暄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谢云暄擦肩从展禹宁身边走过,突然就升起了一股贪恋,贪恋刚才的未尽的拥抱,贪恋老师和他接吻时漏出来的嘤咛,贪恋展禹宁替他擦头发时的轻柔。谢云暄向来没有过什么强烈的冲动,此刻欲望竟大到近乎想让他当着外人的面继续刚才的事情。

  “回去吧。”

  展禹宁当着别的老师的面拍了拍他的肩,也拍灭谢云暄的妄念。

  他永远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也展禹宁的安全线。

  到最后还是没找到那名泼水的学生。

  高考倒计时只有百天不到了,本来就够忙的,谁承想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全年级因为这个事情也开了组会,主任说得委婉,只是用昨天的活动当由头,要求班主任加强巡查,让学生们静下心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展禹宁在办公室听说过,主任也收到了短信。他能猜出个大概,只是因为位置越在上面,越不好出面。

  还好忙碌的课业学习压抑了学生的八卦欲望,或许也是因为展禹宁开班会时发了火。毕竟七班处于风口浪尖,作为班主任不能态度不明不白地模糊过去。展禹宁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他将早上逮到的两个男生骂了一通,最后将题引到毕业和同学关系之流的感性话题上。他平时一向好说话,此般在班里也算是引起点共鸣。展禹宁课间还特地去晃了晃,至少没听到有人再谈论这个话题。

  上学期展禹宁才被骂过,差不多能明白,冒头发言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是不会表态的,而愿意付出实践的更是寥寥无几。之所以觉得铺天盖地的谈论,还是因为总有部分极端叫声大势头猛,在没什么人发言的环境下就显得更为突出了。

  展禹宁以为事情差不多了,虽然事情未免有点风声大雨点小,但终归还在可控范围里——他这种天真的想法一直持续到自己站在校长室里,看着面前的一沓照片发愣。

  展禹宁猛然打了个哆嗦。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包括实时留意家长群的情况,就是硬生生忽略了自己的那条特殊的短信。

  校长天南海北到处飞,参加各种研讨会和学术会议,像展禹宁这种小教师,能见到校长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然而第一次的正式见面,就是这样一份大礼。郑校长的脸色阴沉,像他这把年纪的人,又做到这个位置的,向来已经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展禹宁那天当着他的面出口训斥他,他也眉头都不带动一下。

  “上次葬礼现场我还不太能对上人,看到有人闹事还没反应过来,原来是展老师。”郑校长敲了敲桌子,经过风雨锤炼的脸沟渠纵横,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语气生硬到可怕:

  “展老师能不能从头解释一下,当时你为什么这么过激?”

  展禹宁嘴唇翕动:“我们只是私下关系比较好。”

  “就这样好的私下关系吗?”郑校长站起身来,气得一掌将那一沓照片推了出去,厉声质问道:“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好关系才会让你们私底下也这样搂搂抱抱?”

  一时间纸片漫天飞扬,纷纷扬扬的都是展禹宁和谢云暄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那是一连在电梯里的串监控画面。

  展禹宁衣服不是很多,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件,但他一看到那张照片就明白是哪天了——是自己去蒯鹏飞家一对一家教,情绪激动昏过去,被谢云暄抱回去的那天。

  画面里有谢云暄抱着自己,有他贴着自己的额头安慰自己,也有他吻自己。展禹宁当时意识不清,早已不记得,他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竟然如此暧昧。

  隐而不发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出去,如鞭笞打过的火辣耻感充遍了展禹宁全身,他面上充血,红得吓人。

  “展老师,就算你们是同性,但你是老师,避嫌懂不懂?”郑校长厉声疾色,怒不可竭:“我说得不好听一点,谢云暄他坐过牢,这样也就算了,你呢?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被一个学生耍得团团转,牵着鼻子走。展老师,你做这种事情就算不考虑自己的前程,不考虑自己的身份,你想到过自己的学生吗?”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名人民教师?你让那些钦仰你的学生知道了该怎么想?你上课是怎么面对底下学生的目光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尊严,还懂不懂廉耻?”

  “人民教师”几个字让展禹宁差点站不住,他脑海里瞬间浮现起很多个画面:第一次和谢云暄发生关系后的上课,和谢云暄在学校的苟合,甚至是刚刚一墙之隔的接吻,好像这些自以为是的无人所知,早就被人尽收眼底,并且二十四小时公屏滚动播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件秘密只要出现第三个知道的人,就注定这即将成为公开的事实。早在被蒯鹏飞发现时,他就应该掐断这段关系,可他没有。展禹宁仿佛又回到了被谢云暄威胁的那天晚上,觉得自己近乎要窒息。

  为自己的种种犹豫,种种留念,为每一次的情不自禁和亲密接触而感到罪恶羞愧。

  “现在这个节点换不了老师,展老师,你最好想清楚,这几天把这段关系整理好了。”耳旁边嗡嗡的,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罩,模糊不清地传来郑校长的声音:

  “老师远没有学生重要,就算你的前程不要了,想想你那班里那五十多个学生,明不明白?”

  “...你是没什么好在乎的,可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和谢云暄差了多少。我知道你生活境况不好,可他一个刚成年的学生,你指望着从他身上的得到什么情情爱爱?你不能因为一个小孩和你说过什么玩笑话就一头扎进去,展老师,自保懂不懂?”

  “......”

  展禹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长室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捡着那一地纸片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一沓照片攥得皱巴巴的,伏在水池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这么大的应激反应,他知道,只是因为自己太在意谢云暄了。

  校长室单独在行政楼,展禹宁漱完口慢慢踱回去,高三年级的教学楼正在晚自习,灯火通明,宁静平和。拥有普通稳定的生活曾是他牢牢抓住的愿望,什么时候他的欲望膨胀,渴望爱到以至于不惜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的地步了?

  ——“你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情情爱爱?”

  展禹宁突然幻听到很多谢云暄的声音,那些声音从“因为是男人不用考虑怀孕”又到床上半真半假的“我、爱、你”,梦魂颠倒,恍如隔世。

  ——“你不能因为一个小孩和你说过什么玩笑话就一头扎进去。”

  展禹宁想起早上谢云暄看自己的眼神。

  ——“展老师,自保懂不懂?”

  他想要得到爱的前提是,他必须存在。

  可展禹宁回过头去看,他给自己划的安全线早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