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前两个星期，学校针对高二升高三，公布了一项新的分班制度——目前已经确认获得保送资格的学生直接组成一个保送班，其余的依旧按原先的规则进行分班。
这样一来，进入火箭班和保苗班的名额增多了，却也加大了各班之间和各学生间的竞争，就像本以为没有希望，正打算躺平时，突然有一个喇叭在你耳边喊，快冲呀，你还有机会！
一呼百应，全都从坑里爬起来，奋力向前跑。
凌初年换好抑制贴，经过楼道，往日的热闹消散了不少，往里一瞥，看到其他班的学生埋头在题海中，不可自拔，好像已经进入了高考冲刺阶段。
相比起来，理（一）班的氛围没那么紧张，该玩的玩，该混账的混账，表面不动声色，全在暗地里较劲。
闲人之一陈誊掏出四张电影票，问：“周末去看电影吗？我妈托人买的，别浪费了。”
纸质票设计简洁，一双粗糙的手正在敲打键盘，顶端印着血红的电影名，端正中透着诡异和惊悚。
江书书欣喜道：“《网暴》，最近很火诶，听说很好看，本来前阵子想去看的，但小白没空。”
陈誊看向季未白：“有空吗？”
季未白说：“这周没有兼职，可以去。”
江书书虽然心动，但还在犹豫，听季未白这么说，也拍板一锤定音。
他们约定好时间和地点，凌初年才姗姗来迟，拉开座位，准备做题。他的右手已经拆了线，每天涂抹澜姨买的祛疤膏，疤痕也在慢慢消失。
陈誊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因为电影票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他妈让他带凌初年出去放松，打电话时凌初年就已经答应了。
周六晚上七点，四人在电影院门口碰面。
陈誊和季未白去买可乐和爆米花。
凌初年和江书书在厅内坐下等他们，前者悠哉游哉地玩消除游戏，后者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错题集，见缝插针地学习。
他这个学期的成绩太差了，排名也很落后，高三肯定不能和小白同班，只能争取期末考得好一点，分到靠得比较近的班级。
江书书自知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和那些平时就算玩，考试依旧能一马当先的同学不一样，他脑子转得慢，天生带着钝感，一道题别人看一遍答案可能就会了，他得逐字逐字地研究好几遍，到了下次，再出现一道换汤不换药的题目，他还是转不过弯来。
当初高一，为了和季未白同班，他夙兴夜寐，努力了一个学期，堪堪挤进重点班，升了高二，差距渐显，他学得越来越吃力，在家完全没有娱乐时间，全部用来学习，但依旧赶不上大家的步伐。
即使非常努力，也不可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天赋差距，就如出身和腺体一样，虽能后天靠勤奋补拙，却无法填补天生的沟壑。
凌初年结束了一关，进入下一关的间隙中，抬眼看到江书书拧着眉头，在本子上写写涂涂，嘴巴还念念有词背公式。
这道题的答案很简略，江书书看不太懂，不能联系上下，有点烦躁。
凌初年收回目光，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不一会儿又通了一关，正打算继续时，听见江书书问：“我有道题不太会，你能教教我吗？”
凌初年退出了游戏，伸手拿过本子，看了几眼，用铅笔写下另外一种解题方法，但思路跳跃太快，江书书看着凌初年，眼神充满迷茫。
凌初年耐着性子给他仔细讲解了一遍。
完毕，江书书终于领悟了，不由得羡慕道：“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就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出来，笨死了。”
他还用笔敲了敲脑袋，懊恼又郁闷。
凌初年却沉默了。
他羡慕江书书天真烂漫有人护，而江书书却羡慕他长相好成绩还优秀。
这就像一个闭合的环，有人比你好，也有人比你差，可无论你多么糟糕，身上总有一两点令人艳羡的地方。然而，人们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别人身上，忽略了自己存在的独特性。
其实，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但，很少有人能够明白。
即使明白，也很难改变。
陈誊和季未白回来时，便看到了这么一幕，凌初年在教江书书写题，两人挨得很近，江书书思路不通时，凌初年会停下来等他慢慢捋顺。
他们似乎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丝毫影响不了他们。
虽然不想破坏这良好的学习氛围，但检票已经开始了。
工作人员撕下一部分，把票根还给凌初年。
凌初年感觉很新奇。他拥有一个巨大的豪华放映室，一般只在家看电影，如果外出，也是包场，没有体验过和陌生人挤在同一个场子里，看同一部电影。
陈誊领着凌初年找座位，他们的位置在中间，四人一排，观影视野好。
来看电影的人陆陆续续进场，逐渐把空位占满。
陈誊将可乐递给凌初年，爆米花则搁在左大腿上，方便两人拿。
不过，凌初年似乎对这种高热食品没兴趣。
“真不吃？”陈誊问。
凌初年低头玩手机，一眼不看就拒绝：“不要。”
“看电影没有爆米花，多没乐趣，这真挺好吃的。”陈誊卖力推销，他倒不是真的认为爆米花美味至极，非吃不可，但凌初年越抗拒，他就越忍不住想要让他接受。
“尝一个。”
凌初年油盐不进。
陈誊存了坏心思，捏起一粒，手臂越过扶手探过去，爆米花抵住凌初年紧闭的唇缝。
凌初年被这一亲昵的动作惊到了，愣了下，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尖，迅速将爆米花卷了进去，嚼两下就咽了。
“怎么样？”
“有点甜，没有很好吃。”
陈誊乐了：“还要吗？”
凌初年唯恐陈誊再用刚才的方式喂他，急忙说：“我自己来。”
陈誊达到了目的，顿时心满意足，板正了身体，压住要翘起来的狐狸尾巴。
《网暴》取名直接，以反对网络暴力为主题，两个男主角的生活背景天差地别，一个是穷困潦倒，年过四十却没有成家的工地工人，月工资三千封顶。一个是享受着新媒体红利的短视频博主，出现在耀眼的镜头下，拥有千万粉丝。
工人无意间在视频软件中发现了以女装出镜的博主，清纯漂亮，不食人间烟火，于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刷博主的视频成了工人每天下班的娱乐项目，还在直播间打赏催更，博主有时看到了，也会回复一下他，让工人的满足感与日俱增。
突然一天，博主被爆出在现实生活中是个男生。工人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一时愤怒，不仅在博主的每一条视频下谩骂博主，还跟着网络上的喷子到处黑博主，爆出一些无中生有的所谓的黑料。
在这个过程中，工人享受到了发泄的快感，他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开始自建群聊，招揽成员，策划了一场大型的网暴。博主迫于压力，不得不发布声明退网，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他还处于网暴漩涡中心。随着舆论滚雪球般扩大了影响范围，博主终于精神崩溃，绝望自杀了。消息一经传开，网上哗然一片，接着纷纷倒戈，博主先前的粉丝们通力合作找证据，挖出了工人。
工人重蹈了博主的覆辙，被人肉，被污蔑，被开除，被指点谴责，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曾经对博主做过的事，最后，他的双手戴上了镣铐。
当凌初年看到大荧幕上饰演工人的演员时，瞳孔骤缩，流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
他不是在国外吗？
镜头切入到博主视角时，陈誊侧头看了凌初年一眼，凌初年的睫毛扇动得很慢，好像被吸引住了，入了迷。
“很漂亮吗？”陈誊歪了下身体，贴在凌初年耳边，用气音问他。
凌初年脑海里全是那个演员的脸，满心困惑，没有听见陈誊说话。
陈誊见他无动于衷，捏了捏他肉软的耳垂。
凌初年终于有反应了，转头问他：“你干什么？”
陈誊问了一个特别幼稚的问题：“我帅，还是电影里的演员帅？”
凌初年面无表情，冷淡道：“要点脸。”
若放在平时，陈誊见好就收，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缠着凌初年回答，凌初年不堪其扰，连连说“你帅你帅”。
陈誊看得出他的敷衍，但不妨碍他心情大好，又喂了凌初年一粒爆米花。
凌初年含糊地问：“你的手是干净的吧？”
“应该。”
“应该？”
“你看看。”陈誊摊开手在凌初年眼前。
五指修长，掌心宽厚，纹路清晰。
凌初年推开他：“我是来看电影的。”
陈誊闷笑了一声，被旁边的江书书戳了戳手臂。
江书书压低声音：“誊哥，注意点影响，这是一部严肃的电影。”
“ok。”陈誊比了一个手势，不再去闹凌初年。
两个小时后，电影以工人的悔悟自白结束。
出了影院，一行人决定去吃晚饭，选了一家特色饭馆，不料那里被人包场了，好像是某个剧组正在拍摄，外面还聚集了一堆路人和代拍。
江书书踮脚好奇地张望，想看看有没有眼熟的明星。
“换个地方吧。”陈誊说。
凌初年跟着转身时，有人喊住了他。
“年年。”
犹如一声惊雷砸在耳畔，与记忆里那个青涩的声音无法重叠，却有着同样的熟稔。
凌初年顿住脚步，扭头回望，视线里多了易尘的身影，他穿着休闲戏服，清俊的脸比荧幕上的好看许多。
易尘年长凌初年八岁，举家移民出国时已经记事了，一直与凌初年有联系，但两年前却突然联系不上人了，他又因家庭事务，无法抽身回国，一直悬着心。
他快步跑到凌初年跟前，站定，打量着凌初年，漾开了笑，梨涡浅浅：“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怎么在这里？”
从没想过，会在他乡遇故人。
凌初年看着易尘，喉咙发涩，良久也蹦不出一个字。
易尘揉了揉凌初年的头，语气温和：“好久没见，都长这么高了。”
陈誊注意到凌初年没有躲开易尘的手，眯起了眼睛。
凌初年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他的吗？
易尘把目光转向陈誊他们，问：“这是你的朋友吗？”
凌初年点了点头。
易尘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助理过来喊易尘去补妆，准备后半场戏，易尘应了声，然后对凌初年说：“我还有一会儿就拍完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好久没见你了，想叙叙旧。”
凌初年下意识看向陈誊。
陈誊抿了抿唇，错开凌初年的视线，对季未白他们说：“我们去和平路那家面馆。”
他们离开后，凌初年被易尘的助理带到了个人化妆间。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微信，想给陈誊发条消息，又不知道发什么。
正在犹豫时，一条消息弹出来了。
【陈誊：早点回家】
【凌初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