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那一场比赛,在降谷被对手消磨殆尽之前,青道的教练就早早将他换下了场。

  “这个教练挺厉害的。”风间裕介思索着说。

  优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便解释道:“现在是他们的八强晋级赛,而且降谷才是个一年级选手,现场专门来观察研究他的人肯定不少。为了今后的比赛,他的弱点还是越少暴露出来越好。”

  “原来如此!”

  第四局的换投。作为中继战术来说并不算过分。而且连那个中继投手都是一年级的新生,青道的教练心也是蛮大的。

  但是换个想法,如此大胆地使用一年级选手,这个球队未来两年的战斗力恐怕会变得不可估量吧。

  整场比赛换投三次,非常完美的投手轮换战术,而且还有优秀的一年级代打、至始至终没有出场的王牌投手。青道高中展示出了他们选手席的深不可测。

  上午的比赛结束后,优希猜测青道的正选应该会留下来看下午的比赛、分析下一场对手的状态。

  然后中午的时候,果然在高层看台上找到了那一大片蓝蓝白白的身影。

  优希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很快就在最上面的一层坐席上看到了降谷晓的身影。

  他刚从队友手中接过一份盒饭,打开,一边吃一边和旁边的队友聊着些什么。

  “真好啊……”看着降谷终于也有能够一起聊天吃饭的队友了,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见他和队友聊得那么好,优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去找他。

  但是下一场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就更不方便去找他说话了。

  于是她还是从侧边楼梯偷偷地爬上了顶层,然后沿着看台边缘一点点靠近了过去。

  一直到她在他们身后站定,降谷晓都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不,球的上飘不是问题,如果能把高度压好的话,上飘反而是个了不起的武器。问题是力道和控球之前的平衡要把握好,你现在暂时不需要考虑提高球速的事,倒不如说,等你把体格练起来,球速自然还会再上一个台阶。”

  走近了才发现,那个一直在和降谷说话的学长,就是当初杂志照片上的那个帅哥捕手。

  唔……总觉得,他不戴护具的样子反而没那么帅了。

  “嗯嗯。咳!”降谷晓一直都在认真地边听边点头,同时还要大口地吃饭,三心二意的结果就是被呛到了。

  “啊,降谷呛到了吗?”旁边一个非常可爱的粉色头发的男孩子慌忙道,“水……欸,我们的水在哪里?”

  “不会被带回巴士上了吧?”

  “啊……”

  降谷捂着嘴,艰难地连续咳嗽,眼看着脸都涨红了。

  “给,水。”优希将自己的饮料瓶从他的脸颊旁递过去。

  “唔!”降谷一把接过水瓶,拧开,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下去,然后发出死里逃生似的叹息声。

  “谢谢……”他扭过头,将水瓶往身后递还过去,和优希四目相对的时候,眼睛里还泛着泪光。

  “……”

  “……”

  “!!!”

  降谷整个人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连带着他搁在膝盖上的饭盒也整个儿打翻在了地上。

  “喂降谷!你在发什么疯!”坐在降谷前面的丹波学长不幸被溅了一背的汤汁,发出愤怒的低吼。

  “啊……”降谷怔怔地低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优希也慌忙鞠躬道歉,“我不该突然吓他的,对不起!”

  “不……”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子,丹波反而不好意思继续发脾气了,“……算了,没事。”

  优希还是很有罪恶感:“那个,我来帮忙收拾吧。”

  “没事,我来就行了。”降谷说着已经蹲下去将地上的饭菜收拾了起来。

  他的座位正好在那条长凳的正中央,优希也确实不方便挤进去,只好站在后面给他递了包纸巾:“要用吗?”

  “嗯,正好。”

  把纸巾给降谷后,她又拿出一整包递给了那个光头的学长。

  看起来很凶的光头学长,性格却意外的和善,完全没有找她的麻烦,只是安静地接过了那包纸巾。

  ……

  等待降谷整理残局的时间异常漫长。

  因为就算不抬头也能感觉到,有好多人的视线正在他们之间来回观察,还有男孩子们自以为很小声的悄悄话,也完全在以免提式的音量外放中。

  “女朋友吗?”

  “我们学校的?”

  “不,她的制服有点眼熟。”

  “旭……旭川……”那个盯着自己胸前校徽看的视线未免也太过露骨了,“啊,那是北海道的旭川大啊!”

  “哈啊!?降谷的女朋友是旭川大的?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去旭川大打球?”

  “考不上吧?”

  “傻不傻,我们学校都考上了的成绩,会考不上他们本地的学校吗?”

  “不不,话也不能这么说……”

  听着他们的讨论,优希无比尴尬地往远处挪了挪。

  ——真是失策,果然还是应该先跟他电话联系一下的……

  “我去扔一下垃圾。”听到降谷说出这句话,优希如蒙大赦,赶紧跟在他后面逃离了那里。

  73.

  “对不起!把气氛搞得那么尴尬……”

  “没关系,我去洗一下手。”降谷把垃圾处理完,摊着沾了油污的手说。

  “嗯。”优希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往走廊右边走去。

  刚走了几步,降谷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身往反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

  然后望着长长的走廊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洗手间在哪里是吧?”优希见怪不怪地冷漠道。

  “嗯,这个场馆的路也太复杂了。”

  “自己路痴别怪到人家场馆头上!”

  “……”降谷把头扭向一边,又在假装没听见她的指责了。

  “算了,我带了消毒湿纸巾。”优希从包里翻出湿纸巾,见降谷两只手都沾着油,干脆就撕开了包装袋,帮他擦起手来。

  修长的手指,除了指尖上熟悉的细茧外,优希发现,他双手的掌心里也布满了新磨出来的茧子和水泡,摸上去硬邦邦的,让人心疼。

  “痛吗?”优希轻轻抚摸着那些薄茧,问。

  “习惯了就还好。”降谷垂眼看着她的指尖,忽然手掌一翻,握住了她的手指。

  咦!?

  优希听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被他握住的手指甚至丧失了一瞬间的知觉,然后迅速火烧火燎起来。

  这……这是做什么?

  而且,刚才还没注意,他怎么离得这么近?

  降谷已经长得很高了,身体跟她只离了三拳远的距离,她正好能看到他那变得结实宽阔了很多的胸膛,嗅到他胸前运动服上灰尘的味道。

  “你……”降谷盯着她的手,仿佛在凝视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说,“你晒黑了。”

  优希:“……?”

  “晒黑了好多。”他居然还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地举起她的手背,和他自己的手背放在一起比较,说,“你看,都快跟我的肤色差不多了。”

  “………………”

  “做经理人也会晒黑吗?”

  “………………降谷晓。”

  “是?”

  “你去死吧。”

  74.

  优希扔下那个白痴,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口走。

  “喂,你去哪儿?”降谷游刃有余地追上她,“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啊!”优希咬牙切齿,埋头加快脚步。

  “……明明就是在生气。”

  “那我应该表扬你咯?终于能读懂‘生气’的空气了,真棒呢!”优希怒极反笑,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直接把降谷给瞪得不敢说话了。

  优希现在一秒钟都不想跟这个白痴待在一起,把见面前想要跟他说的话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啊,小希。”这时,旁边的楼梯口传来风间裕介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们了,比赛要开始了哦,一起去看吗?”

  “……”

  小希?

  降谷眉头一跳,抬头看向那个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

  “啊,风间学长。”优希正准备朝他走过去,左手就再次被降谷晓给抓住了。

  “干什么?”她不高兴地回头问,“这次又发现我哪里晒黑了吗?”

  降谷迅速瞟了风间一眼,重新看向优希,问:“谁?”

  “他……”优希想了想,回答,“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弄脏小白熊先生的笨蛋捕手。”

  “……”降谷看向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层敌意。

  “哈哈,好可怕的眼神。”风间裕介倒是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走到优希旁边站定,说,“小希,不要只说挂坠的事啦,也跟他说说之前的那件事嘛。”

  “哦哦,对!晓,你仔细看看他,有没有觉得眼熟?”

  “不。”降谷晓冷冷吐出一个字。

  他根本不想认他,也不想看他。

  尤其是听到他和优希用那种“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内幕”的语气聊天,就格外的窝火。

  还有,“小希”?

  他们才认识几个月而已,为什么叫得这么亲密?

  降谷这个人,刚生气时总会习惯性地掩藏自己的怒火,一时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优希当时也正兴奋着,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在变冷,只拉着他的手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初中二年级开始之前,我们去过一个叫丸山的少棒队?”

  “不记得。”

  “就是我接了你五球,最后被你砸到头的那次啦。”

  “……哦。”降谷晓周围的寒意稍微散了些。

  “风间学长就是在我之前接你的球的那个捕手哦!没想到在高中又遇上了,太巧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降谷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抬眼看向风间裕介,冷冷地说,“你现在的捕球技术还是那么烂吗?”

  “欸?”风间裕介愣住。

  “喂,晓!”优希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背,“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有胡说吗?”身体里好像有一股无名的怒火,推搡着他,不受控制地吐出过分的话语,“当年那个被球砸了两三下就嚷嚷着要退出的胆小鬼不就是你吗?”

  “啊……”风间裕介尴尬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忽然笑了。

  笑声里带着几分窘迫,但还是非常温和爽朗:“哈哈哈,没错没错,那个胆小鬼就是我。哎呀,当初我真的被你们打击得不浅,但正因如此,我才把捕手这个位置坚持到了现在,还打进了甲子园。嘛,其实我是非常感谢你的,降谷君,你今年也要加油啊!”

  “……”

  ——糟糕。

  即使是不擅交际的降谷晓,听完他的话都心脏一紧,意识到——输了。

  气魄上完全输给他了。

  而且显得自己好小气,好丢脸。

  可恶。

  每次这种时候,降谷晓都会恨自己的这张嘴,为什么说不出像他那样的漂亮话来。

  走廊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太丢脸了。

  降谷晓握着优希的手都渐渐放松了力道。

  但这时,优希却用力地反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抬头对风间裕介说:“抱歉抱歉,晓的嘴巴一直都是这么毒的,我之前跟你提过醒了哦?”

  “嗯?”风间裕介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笑着说,“是啊,我有心理准备了。”

  “不行,我还是得教训一下他。”她拉着降谷转身往会馆外面走,一边对风间说,“学长先回看台吧,我跟他聊完了就去找你!”

  “……嗯。”

  75.

  降谷本以为优希会把自己骂一顿。

  然而两人在场馆室内的长椅上坐定后,她却没有再生气,而是望着天花板说:“晓不喜欢风间学长吗?”

  “……嗯。”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他。”

  “哎?”

  “总觉得有点表里不一,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在故意嘲讽你呢,你听出来了吗?”

  “嗯、嗯……”

  “嘛,虽然先失礼的人是你,被人家骂两句也是活该的。”优希一颗枣子一顿鞭,很客观地教育了他两句,又说,“但谁让你是晓呢,不管怎样,我也只能站在你这边啦。”

  降谷晓的心脏咯噔了一下,然后心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发了会儿呆。

  身后的赛场上,开始传来广播的声音。比赛是真的要开始了。

  “哎……”优希坐在他身旁,叹了口气,“难得见一面,本来想给你个惊喜,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结果时间都浪费在吵架里了……”

  “嗯。抱歉。”降谷郑重地说,“下次不会了。”

  “噗。干嘛一幅跟教导主任说话的口气。”优希一边笑一边翻了翻包,从里面取出一枚白色的小东西,递到降谷晓面前,“这个给你。”

  “什么?”降谷茫然地接过,一看。

  是一枚手工缝制的小挂坠。

  还是按照他的容貌缝的,长长的刘海,圆滚滚的脸,上面绣着一幅呆呆的表情。旁边还吊着一颗小小的棒球。

  “怎么样?缝得还不赖吧?我跟家政部的同学学的。”优希笑得很自满,“本来是送给我们棒球部选手的护身符,我偷偷给你也缝了一个,看这里——”

  顺着优希的手指,降谷看到那颗小棒球的侧面留了一个小口子没有缝上,里面空荡荡的。

  “这是留着装土的。”

  “土?”

  “对。打进甲子园的队伍,在离开之前不是都会装一捧甲子园的土带走吗?所以我想,出去比赛的时候也把我们球场的土带在身上。唔……不管有没有护身符的作用,总觉得这么做会比较安心吧?至少能提醒选手们——不要忘了在学校球场上奋斗努力的日子啊……什么的。”

  “哦……”

  “我本来想帮你装一点家乡的土进去的,但是仔细一想……”

  ——在家乡练球的日子,对于降谷晓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时光吧。

  “嘛,反正就是觉得,你的护身符里还是装青道高中球场上的土比较好,毕竟那里才是你奋斗的地方,对吧?”

  “嗯。”降谷垂着眼睛,将那枚小小的护身符又握得紧了点,“谢谢。”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啦。”优希从座位上跳起来,“好啦,今天来这里最重要的事也解决了,你快回去看比赛吧。”

  “欸?你不留下看吗?”

  “不了,我们要赶回学校去了。”优希烦恼地说,“今天其实只放了半天的假,下午的训练……我们已经迟到了。”

  “这样……”

  她“我们我们”的说法,让降谷又想起了风间裕介的脸。

  “喂!”他突然对着优希的背影叫了一声。

  “嗯?”优希回头茫然地看向他。

  “那个……”降谷紧张地握紧那枚护身符,生涩地开口道,“我也……叫你小希可以吗?”

  “……”优希望着他,眨了眨眼睛,“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呃?”

  “我们之间……这种事情还需要征求我的同意吗?我一直以为你叫我优希只是因为yuki叫起来很顺口而已。”

  “……其实……”确实是因为顺口。

  而且小希(和“树、木”同音)什么的,听起来像男孩子的名字。

  好在这次,降谷很机智地没把这句得罪人的话说出口。

  “没什么。”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优希忍不住笑了笑,重新走回他身边,帮他整了整汗湿沾在额头上的刘海。

  “今天的投球也非常漂亮,真不愧是我看上的投手,有你这样的朋友,都够我在旭川大吹三年的牛啦!而且你们球队的打线也都好厉害,那个三棒劈出去的那一球啦,还有把对面投手吓得保送的四棒啦……哎,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的。”

  球场上已经传来了球员入场的声音。

  优希收回手,退后一步,笑着说:“我走啦。希望下次见面,是在甲子园的球场上。”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有很多细节,都是取材自今年的甲子园比赛……

  比如说优希的这个护身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今年长野代表队饭山的经理人的故事,这个雪国的球队还蛮浪漫的,虽然被仙台育英打了个20:1无情教做人,但是选手都很乐观幽默,两个经理人也很可爱~

  之后的一些剧情也会继续从今年的甲子园报道中取材改编,先给大家报备一声哦。

  潇潇雨歇 2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