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 这么大动静,竟未有人出来查看,她们等待半晌,只见结界破开了一个口子, 气流形成旋涡, 似乎是个传送阵。

  犹豫是否要踏入之际, 一道飘虚的声音传到耳边:

  “进来吧,你们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那老祖?”

  兰景淮微挑眉, 这话语比在下界时听得清晰许多,能辨认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秦姝之轻轻颔首, 两人迈入传送阵。

  距离很短, 只是一瞬的眩晕, 但却仿佛跨过了一个空间。

  她们来到一处看上去更符合印象中的仙界的地方,空中飘浮着薄薄的缥缈白雾, 四周尽是奇异玄妙的绿叶枝干, 成圆形缠绕包裹,而脚下则是木质的地面, 最中心是一汪池水,粼粼间透着七彩波光。

  秦姝之略感惊疑地望向周围,看着树叶上熟悉的绿莹,“这里…好像是那株巨木的顶端。”

  树冠的中心处,原来是如此景象。

  “这池子不会就是瑶池吧。”兰景淮往中心的瑶池旁凑,“那女人带我们来这干嘛, 她不是负责守池子的吗。”

  秦姝之蹙眉思忖,走到兰景淮身旁, 低头下望, 池水清透裹着仙雾, 却散发出一种玄妙厚重的古老气息。

  “你有没有听闻过瑶池的传说?”

  兰景淮点点头,“据说瑶池能唤起仙人被遗忘的前生记忆,所以我们的力量与前世经历有关吗。”

  “试试看。”秦姝之蹲下身,将指尖轻轻探入水中,却仿佛浸入雾中,并未感受到水流。

  她讶然蹙眉,抬头正要开口,忽见余光中红影一闪,直接跃入水中。

  “小淮!”她心一惊,立即跟着跳下去,但等不及在说什么,意识便已模糊了。

  …

  僻静的小村庄内,浑身是血的少女被村里人抬回家中。

  “真是造孽,一个没救回,又搭上两个。”

  老人佝偻着背,给床上的少女把脉,满面沉痛地长长叹息。

  一旁的村民摇头:“要怪就怪秋娟命不好,为了点钱非得去山里冒险,赔上性命不说,还害了孝顺的两个孩子。”

  秋娟是少女的母亲,曾为采药意外深入了山中内围,得了一株仙灵芝,发了好大一笔财,便起了贪心,想故技重施,却再无那么好的运道,被山中毒蛇咬伤,垂死滚下山昏迷不醒。

  少女为了救母亲,想去山中找解毒草药,邻家姐姐不放心她独自前往,硬是跟了上去。

  可她们的运气更差,未遇毒蛇猛兽,却遇上了山中妖鬼。那种东西,哪怕是最低级的,都非凡人能够抗衡,少女拼死护着邻家姐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而那位邻家姐姐……

  “阿姝!”

  少女猛地惊醒,吐出一大口瘀血,无心擦拭,踉跄从床上滚下来,紧张地环视四周,却未见那道熟悉的人影,“我还活着?村长爷爷,阿姝呢?”

  村长两人沉默不语。

  少女瞪大双眼,眸子逐渐充血,大声嘶喊:“阿姝呢!!回答我啊!!”

  村长一狠心:“她死了,葬身妖鬼之腹,若非她填饱了那东西的肚子,你以为自己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这话堪称狠绝,令少女倏然安静。

  她低头怔了许久,摇摇头,混乱呢喃:“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让她先走的,我给她争取了时间的,不可能……”

  通红的双眸溢出眼泪,悬而未落,她突然向外头冲去,边跑边大声喊着阿姝的名字,像是非得将藏起来捉弄她的人找出来不可。

  村长两人被吓了一跳,想起她浑身的伤口还在渗血,赶紧追了出去。

  从村头追到村围,最终停到一棵生长了百来年的大树旁。

  以前她们常在树旁玩耍,从儿时至长到现在这么大。

  少女跑不动了,跪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唇边往外溢血,她随手一抹,掀开树根旁遮掩的稻草,露出下面一个小木盒。

  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株木头雕刻的玫瑰,连茎上的尖刺都被刻了出来,栩栩如生。

  这是要送给阿姝的诞辰礼物,提早埋在这里,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母亲就出了事。

  她知道母亲没救了,哪怕找到解药也来不及了,她只是不死心,她不想搭上阿姝的命的。

  玫瑰刺扎破了她的手,可她却越攥越紧,眼泪与血一并流。

  追来的村民有些看不下去,恨铁不成钢:“你冷静些,阿姝换回你这条命,不是让你用来作践的!你再怎样难过,她也回不来了!”

  “闭嘴!”少女哑声厉呵,垂着头,杂乱的发丝遮住半张脸,逼近崩溃边缘:“阿姝不会死的,她说她最喜欢小淮,什么都答应小淮…她从不拒绝我,我叫她先跑,她答应了的…不会的……不可能……”

  “够了!”村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木玫瑰。“孩子,你需要好好休息,你要珍惜自己的命!”

  少女双肩一颤,望着自己空落落溢着血的手,像是突然认清现实,急迫地想跪下来求一求这漫天神佛,可她四顾茫然,不知往哪儿拜,也不知向谁求。

  她几乎感应不到自己在哪儿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存于这世间,手脚是多余的,思考是多余的,低头看到身体时,只想它能立即消失。

  她想逃,逃到地底深处去,逃到世界之外去,逃到神所在的地方去,然后让神告诉她,一切都是虚假的,世界从未存在过。

  可她动不了,她瘫坐在地无处可逃,只能睁着眼直面这个事实——阿姝死了。

  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哪怕一切从未存在过,也好过她死了……

  她怎能那么轻飘飘地就死了呢?

  少女头颅垂下,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有一点雕刻玫瑰花刺时造成的扎伤。

  她兀然一阵闷笑,眼泪滴答滴答往下落,又似是着了魔,莫名开始挖身前的土。

  不断地挖,不断地挖,双手深深陷进泥土里。

  “你回来,藏到哪里去了,快给我回来……”

  像神经质的疯子一样地念叨,竟试图从泥土里将失去的人找回来。

  无能为力,彻彻底底的无能为力,可她还是想要去找,依靠这样寻找的动作带给自己一点错觉般的安慰。

  就好像她还在一样,就好像她就在自己身下的泥土里埋着一样。

  说不准她再努力些,就能将人找回来了呢。

  村民被她这般模样惊吓到,愣了半晌,抬手给了她一手刀。少女陷入晕厥,终于停止了这如入魔障般的举动。

  一切仿佛就此终结。

  再醒来时,少女好似遗忘了所有悲痛,养好伤,处理母亲的后事,认认真真地生活,除了不见笑脸,一如往常。

  她再也未曾提起过阿姝。

  直到两年后,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拿起磨得锋利的镰刀,入了山林。

  她要报仇,但不确定能不能报成,只是盲目地去了,就像当年盲目地进山找解药一样。对,她不够坚强,她就是活不下去了,不报仇也活不下去了。

  她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空缺坠得她喘不过气,仅剩的那部分只够她活两年。

  妖鬼样貌皆丑陋不堪,但曾交过手的那头,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入深山,找妖鬼,她去了曾经遇见它的位置,那里草木茂盛,再无半点当年的痕迹。

  她就再次等待,从白日等到黑夜,再等到白日,妖鬼终于来了。

  它比从前更强大了,不知吞食了多少血肉,而她没了拼死也要保护的人,比从前更加不堪一击。

  镰刀卡在它的肩膀缝里拔不出来,却激怒了它。少女被利爪划破胸膛,本能后退躲闪,后背抵在树上,轻轻喘气。

  明明恨极了,却没力气打架,只想哭,然后等待被利爪撕碎,仿佛被吞进肚子里就能和阿姝重逢似的。

  妖鬼狰狞地长大嘴,露出锯齿状牙齿,流着涎水离近,少女闭上眼,没能等来黑暗降临,反而听到了妖鬼凄惨的叫声。

  她猛地睁眼,看到两道身着白衣的身影,衣决飘飘,不染纤尘,与传闻中的修仙者无甚差别。

  可她无心去注意此刻的一切,只是死死盯着其中一道身影,呆在了原地。

  “阿姝…”

  女子挥挥手,将妖鬼的尸体收起,侧目瞥了她一眼,眉间一点朱砂,眸子无波无澜,比死水还宁静,似乎并不认识她。

  瞧见少女的狼狈,她眉眼间浮上浅淡慈怜,如同高处的神俯视凄惨众生,温和道:“莫怕了,妖鬼已死。”

  少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圣者,这孩子受伤破重,容我为她治疗一番。”旁侧一女子向她行礼。

  圣者颔首。

  女子上前,将灵力探入呆怔得一动不动的女孩体内,令伤口尽快止血愈合。

  抽回灵力后,她好笑地瞧了瞧女孩的模样,回头略有激动地对圣者道:“这孩子竟是千年难遇的天生神骨,资质极好,将来或许有望成神,圣者,我们是否要带她回宗?”

  圣者微微垂眼,竟摇头:“我等非为此而来。凡人各有命数,修行者无资格擅决他人命运,若其有心迈入修行路,自会前往仙山。”

  “圣者所言极是。”

  女子可惜地瞧了眼女孩,与圣者一同乘法器离开。

  少女如在原地生了根,直至月上梢头,才蓦地脱力跌坐在地,动了动僵硬的脸庞,似哭似笑。

  “阿姝…是你吧。”

  “大骗子。”

  她靠着树干睡去,做了一夜有关阿姝的梦境,天一亮,她小心翼翼地离开山林回了家,收拾行囊,踏上了修仙之路。

  没人能为她解答葬身妖鬼之口的阿姝为何还活着,且成了仙门中人。但她也没那么急于知道答案,她要活着,走上更高处,找到她。

  修仙界如此遥远,她凭靠一双腿,穿过无数凡人城池,耗时半年,终于步入一座修行界中最偏僻的小城,在教导小孩子引气入体的学堂外偷学到了第一门课,成功步入练气期。

  她不大懂天生神骨是什么,但能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修行天赋的。

  她继续往大城池前进,一边走一边了解修仙界的常识,成了一个散修。第一次体会到修真界的弱肉强食,因正直善良的本性,哪怕心怀警惕,仍帮助了向她求救的乞儿,却反被偷走全身积蓄。

  到林中采集灵草,被宗族子弟全部抢走,她反抗过,但实力不济,险些被打死。

  这里仿佛四处都是危机,大家不愿对他人施以援手,强者可以肆意伤害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