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泽的手伤得并不重, 那道叉子只是在他的食指一侧留下了一处擦伤,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 陆礼松了口气。

  几乎是在陆景泽说完那句不尊重沈岑愿的话时,陆礼就察觉到了不妙,下意识的,她的目光在那一刻就移向了坐在她身旁的谌鹿。

  不知为何,在看到谌鹿动手时,陆礼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她甚至有些庆幸谌鹿把自己内心积攒了许久的怨气和怒气发泄了出来。

  因为离得近,所以陆礼能很清楚的看到谌鹿隐忍泛红的眼眶,以及, 她垂在身侧轻轻颤抖的双手。

  或许是自己真的太偏心了,即使身为长辈,即使是谌鹿先动手伤害了陆景泽,可私心里,在看到这样的谌鹿时, 她第一时间心疼的却是谌鹿。

  在情感上, 也许她真的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就已经偏向了谌鹿。

  在看到陆景泽目眦欲裂的向陆庭低声怒吼时, 陆礼有些出神的这样想道。

  她能察觉到,在陆景湉回来后,整个陆家仿佛形成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防线, 这道无形的防线对所有人都不起作用,唯独谌鹿。

  大多数时候,陆庭其实很少能按时到家和一家人一起用餐, 陆礼自己也一样,因为工作性质, 她也很少在家里吃饭,可即使是在那些为数不多的一起用餐的经历中,她也能感受到不同。

  很多时候,是谌鹿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餐,在她的对面,陆景泽与陆景湉坐在一起,两人会低声讨论些闲聊趣事,许君也是坐在陆景泽的身边,眉眼含笑的不时参与进两个孩子的聊天。

  或许中途她会突然意识到谌鹿也在,然后便会面容拘谨的敛了笑意,在复杂的注视了坐在她对面的女儿之后,许君的情绪便会陷入到有些消极的状态中。

  每当这个时候,贴心的陆景湉便会柔声安慰她,然后甜甜的向她撒娇,重新让她的情绪恢复过来。

  这一切似乎都和谌鹿无关,可又莫名的处处都与她相关。

  陆礼本身性格是有些沉闷的,而且一向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即使是察觉到了不妥,她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

  在眼角余光中,她能察觉到谌鹿的面色并不会因为陆家另外几人的话产生变化,她依旧淡然从容,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怎么可能真的不受影响呢,坐在那里的,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妈妈,哥哥,以及每天都与她朝夕相处的同学。

  他们相处的温馨,和谐自然的亲人氛围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不可改变。

  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陆礼知道,谌鹿不可能真的毫无触动。

  就像她一样,即使这是陆家,可陆礼依然没有产生过家的感觉。

  在谌鹿出门后,陆礼便给刘瑄发了消息。

  陆家没有在乎谌鹿的人,可总有人是真正在乎她的。

  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谌鹿比自己要幸运。

  ……

  在接到谌鹿打来的电话时,沈岑愿浑身都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她紧紧的咬着下唇,努力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好,姐姐去找你。”

  如果谌鹿能够往身后看一眼,她便能注意到,早在半个小时之前,距离她不远的身后,一直有两道身影在不远不近的跟随着她。

  早在收到陆礼发来的消息后,刘瑄便开车带着沈岑愿往陆家这边赶。

  在街边看到孤身一人的谌鹿时,刘瑄松了口气,她转身告诉给沈岑愿这个消息,随后便想下车去带谌鹿回来。

  可却被沈岑愿拦住。

  车厢内的灯光昏暗,驾驶座上的刘瑄并不能很清晰的看到沈岑愿的神情,她只能看到后座的女孩垂着头,开口让她不要下车的声音,带着隐忍到极致的情绪。

  谌鹿还在慢慢的朝着她们相背的方向走,刘瑄又看了眼沈岑愿,尽管心中着急的不行,但还是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帮我下车,瑄姨。”

  尔⑤九⑤捌⑤尔〇三⑤  攥着掌心安静的手机,沈岑愿抿着唇轻声开口道。

  刘瑄下意识的皱了眉,她在后视镜里看着还在向前走的谌鹿,又透过窗户看了眼一直在下个不停的雨雪。

  “小姐,别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听瑄姨的话,让我下车去找小鹿。”

  说着,她就要推开车门下车去。

  忽然窜进车内的寒风让沈岑愿下意识的发出轻咳,她捂着唇瓣,勉力压下身体因为寒冷而下意识发出的轻颤。

  “瑄姨,帮我下车,求您。”

  她抬高的音调让刘瑄下意识的顿了动作,在心间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这孩子的想法,却莫名的觉得她像是在置气,不知是和谌鹿,还是和自己。

  “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小姐,外面的雨雪越来越大了,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吗,小姐。”

  沈岑愿没有回应她,代替她回答的,是沈岑愿在座椅上摸索着努力撑起自己身体的动作……

  ……

  呼啸的寒风夹杂着愈来愈大的雨雪,即使撑着伞,在这寒冷的冬夜,也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刘瑄推着沈岑愿穿过马路,飘洒的雨雪落在两人的身上,很快便将衣服打湿,刘瑄看着这两个孩子,脸上满是焦灼和担忧。

  她虽然退伍了这么些年,但身体素质一直都很不错,她也并不担心自己,可沈岑愿和谌鹿,这两个孩子不是,这样的天气里吹着风挨着冻,非要生病发烧不可。

  尤其是沈岑愿,自从下车后,她的低咳声就一直没停过。

  “您一定觉得我很不可理喻了,明明只要我告诉小鹿,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转身向我跑过来……”

  捂着唇艰难的忍下喉间的痛感和痒意,沈岑愿扯了下唇角,低声这样说道。

  她的脸色已经苍白的不像话,额前的长发被雨雪浸湿黏在脸颊上,显出几分狼狈。

  "可为什么,她不向我开口呢,只要她开口,她会知道我一直在的……"

  说完,沈岑愿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姐!"

  刘瑄忙不迭的弯下腰轻拍着她的背,"你的身体本就弱,这么下去会撑不下去的,不要胡思乱想,小鹿她只是想自己独处冷静一下……”

  “今晚发生的事情也许让她乱了心,小姐,小鹿最在乎的人一直是你,你别这样乱想好吗?”

  看着面前的沈岑愿,刘瑄仿佛又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一样的低沉,颓然,没有生机,整个人仿佛都沉浸在自己所构建的灰暗世界中。

  “我不想要她独处,不想要她冷静,我要的是她在伤心难过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我!”

  双手紧紧的握着被雨水打湿的轮椅扶手,沈岑愿空洞无神的双眸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声线里也带着些颤抖。

  "我知道的,瑄姨明白,小姐,你不要激动......"

  刘瑄见状,连忙轻抚着她的脊背,试探性的握住了沈岑愿已经冰冷到不含一丝温度的手掌。

  沈岑愿深吸一口气,忽略掉喉咙的刺痛,她缓慢的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的操纵着轮椅,继续向前走去。

  她的内心丝毫不怀疑谌鹿对她的感情,但是脑海中却总是忍不住的在想着,为什么谌鹿宁愿自己一个人在深夜独自淋着雨,都不愿意给自己打电话……

  执拗疯狂的想法不断的拉扯着她的思绪,让沈岑愿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

  听到刘瑄说谌鹿停下来的时候,沈岑愿也跟着听了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十米。

  电话响起的时候,沈岑愿愣了下,早已冻的僵硬的手指艰难的接通了电话,她咬着唇,听着电话那边谌鹿带着哭腔的声音。

  脑海中的拉扯感随之消失,沈岑愿无声的笑了下,她感受着几乎已经丧失知觉的身体,轻声道,“瑄姨,小鹿在找我。”

  早就忍不住红了眼眶的刘瑄低声应了下,她擦了下眼角的泪,在推着沈岑愿朝谌鹿走去的路上,她几乎已经预想到沈岑愿的身体会冰冷到什么程度。

  这两个孩子,她甚至不知道该怪谁,也不知道该拿她们怎么办才好……

  ……

  身后传来的细碎声响让谌鹿回过神,她起身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浑身都被沾染的湿漉漉的沈岑愿和刘瑄。

  “小鹿。”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岑愿置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可冰冷的身体间,僵硬的关节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开口的声音有多么嘶哑……

  ……

  车子飞快的在马路上行驶,刘瑄把车内的暖气开到了最大,在后视镜中看了眼被谌鹿抱在怀里的沈岑愿,她下意识的加快了车速。

  身上发丝上都在不停的往下滴水,刘瑄叹了口气,只希望今晚回去喝点驱寒的姜汤再泡个热水澡之后,这两个孩子能够好受一些。

  ……

  浴室里。

  谌鹿快速的放满了浴缸内的热水,她赤着脚走出去,然后抱起了沙发上的沈岑愿。

  沈岑愿安静的靠在她的怀里,她闭着眼睛,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一样。

  "姐姐......"

  谌鹿轻声唤了句,她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心间心疼和悲伤的情绪几乎要淹没她。

  “嗯……”

  沈岑愿很轻的应了声,她的睫毛轻颤,即使已经在温暖的室内坐了一会儿,她的脸色却依旧苍白得很。

  抱着沈岑愿坐在浴缸内,谌鹿伸手温柔的把粘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拨开,“姐姐,先不要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