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开解
警报器忽然尖叫不止,吓了旁边看守人一跳。
这个警报多久没响过了?他按掉警报器的声音,回头看向始终沉默的另一个人。
“小迪那边出了点状况,你……不去看看吗?”
“……”
“你啊,算了,这个我没法说你不是。但那个年轻向导是你安排过去的吧?一个两个都有问题,你怎么能让他……”
“他会保护小迪。”
“你怎么就能确信?上次的事如果不是小迪拉了一把,那个向导就会因为自己的冒失死在精神图景里!你坚持你的主张我不管,但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一个A级向导去保护S级!”
“那是我的错,当年我是确认精神体已经消失才那么做的……没想到,蛇体还会再度从图景具现出来。只要它还在精神图景里,小迪就不可能再接受任何的哨兵,相对而言一个向导会安全得多。那个小子小迪不记得,我还是记得的。”
“你不会是想让那个向导……”
“哟,猜到了?你这不还挺聪明。”
“得了吧,我可不想要你的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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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在塔里受训,星河仍需要定期接受身体检查。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浅眠的人,鬼使神差地把精神体留在了屋里。
胡狼的预警是在他刚刚做完最后一项检测后传来的,可在结果出来证明无异常之前他不能离开,这让等待结果的时间变得煎熬起来。
“先生,您的结果已经上传,一切正常。您可以在终端上查看了。”工作人员话音还没落,面前的少年人已经风一般地消失了。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有活力,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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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过。两种气息,一个熟悉一个陌生。
“小迪!”
星河打开门,胡狼立刻奔了过来,绕在他腿边。
没有人回应他。
小迪还在窗台上睡着,看起来和他出门时没有变化。猫不见了,若是之前,他进来猫一定会看他或是过来蹭裤脚的。
“小迪?小迪!”
星河去碰小迪的肩膀,后者就歪进了他臂间。呼吸正常,体温正常,看起来就和熟睡一样,可无论怎样都叫不醒。自己的体格不足以把人抱回卧室,他只能拉过散在周围的软垫好让小迪靠得舒服一些。
他鲜少有机会可以靠得这么近,星河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近到每根发丝眼睫都数得清晰。原来小迪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在刘海歪掉后才看得见。原来久经纷争的人,眉眼的细微处会比别人多上一些沧桑。
走进这处小墅之后,他为自己构想过无数次,要如何拉近那段距离,如何让这个人变得离不开自己。指尖一动,星河想触碰一缕细软的发丝,可小迪呼吸间的气息落于掌心,让他触电般收回手来。
他只怕自己的举动成了亵渎。
“大志”未酬,越来越离不开的反而是自己。
呜呜……
胡狼依旧蹭在脚边,呼噜着去扯星河裤脚。星河低头去看,就见地板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苔痕。只要他想,现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小迪的精神图景。
星河犹豫了。
两次进入的意外让他不敢再轻易尝试,他的精神体也在刻意避开那些苔痕。他完全可以去联系塔里的人来干涉,但小迪真的希望那样吗?
他私下查过,三年前的事件资料只对部分指定S级成员提供,而且需要一定的许可指令才能获取。
他上次进入小迪的精神图景窥见了冰山一角,塔派来的人一定也会从精神图景着手。那样会不会把一些隐藏的,小迪不想别人知道的东西公之于众?
他似乎没有选择。
现在进去找到小迪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深呼吸定了定神,星河俯身贴上小迪的额头。
即便是疾风骤雨,他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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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比之前更潮湿了几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星河又一次踏入这片苔原,晴空不复,阴云密布。
探知的精神力扩散出去,在正前方像是撞上高墙一般受挫,悻悻缩了回来,“高墙”所在,就是他的目的地。
嘶嘶。
蛇吐信的声音逐渐清晰,星河感觉到了它,也知道后者觉察了他的出现。
蛇身立起,远远地就能看见。
“别动!”一声呵住蠢蠢欲动的胡狼,星河甚至没让它出现,一个人慢慢走向水蚺的方向。
如果水蚺真的是在保护小迪,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更无需争斗。
清唱,小迪的前搭档。毕竟是过命的交情,虽然所有的传闻里两个当事人从没表示,但要说两个人之间没点什么,谁也不信。
星河看着那条水蚺,只有半边眼睛,而小迪的西伯利亚猫的右眼也是蛇瞳。那本该是清唱的精神体,他忽然就想到一种令人心惊的可能——这片苔原河溪原本也属于清唱,而他窥见的冰雪危城才是小迪真正的精神图景。
那清唱……
嘶嘶。
距离渐近,星河骤然睁大了眼,险些就没忍住要冲过去。
盘起的蛇身上睡着一个人,那样耀眼的红色长衣,不是小迪是谁?水蚺尾巴打着蜷环在小迪腰间,一边弓起上半截身子戒备星河。
像极了挑衅。
可那只是无意志的精神体在主人残留意识影响下的惯性反应而已。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无论那年发生了什么,直到最后水蚺和清唱都在试图保护小迪。
一时间五味杂陈,如果说还在吃醋,星河只会责备自己的小家子气。一下叹息,他仰头对上水蚺半边灰绿色的眼睛,迈出一步。
嘶!
水蚺张嘴警告,一阵风暴扑面而来。他不肯闪躲,碎石在侧脸划出一道血痕。水雾打湿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这样下去他不会醒的。”
星河定定地与水蚺对视,他知道它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水蚺安静了些,一下下吐着蛇信。
“把他交给我。”
水蚺忽地探到了星河面前,尖牙几乎贴上他的鼻尖。
“我们见过,六年前。”
蛇信冰凉地扫过面庞,摄取着他的味道,终于放下防备。星河阖眸,展开了自己的精神图景。
我用我的一切起誓,我会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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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森林的中心有一块小小的空地,天井一般透下阳光的明媚。星河半跪在林荫边缘,扶着怀里依旧沉睡的小迪,水蚺从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经过他们径直游走向光亮的中心。
六年前他感受过小迪的体温,呼吸,心跳,赤色的身影从此就种在他心里。从感激,到仰慕,再到他不敢轻易承认的爱恋,他都压在心里,从未提及。就连后来成型的精神图景,也把他最珍视的放在唯一光亮温暖的地方。
从未改变过。
水蚺在光影中停驻了很久,那个一身红衣、年轻的模样于它,是一场再也回不去的过往,重映在剧幕之上。
他只是想告诉它,他的执着,执念,关于小迪的一切,他可以。
小迪从星河怀里消失了,神思归位,他很快就会醒来。
光影中只剩下星河面对水蚺灰绿色的眼睛。
他伸手去抚摸,它终于没有拒绝。
水蚺最后蹭了蹭星河的掌心,猝然消散,融入苔原一弯溪水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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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似乎解决了。”看守人手边的警报器灭了灯,一切归于平静。“看来你是对……”你是对的。
他噎住了,多少年,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哭,半滴眼泪都不曾有过。可如今昏黄的夕色里,坐在窗边的家伙分明地泪流满面。
“他不需要谁来为他牺牲什么,他不能再经历失去了。”
看守人听见那个人说着奇怪的话,更像是喃喃的自言自语。
可为什么只是听着,自己也变得难过起来?
他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