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36章

  进墓园之前,我把口袋里的两个暖宝宝贴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今晚是除夕,墓园旁边一条街的店全都没开张,我只好空着手来看南亦嘉。墓园里很黑,看不太清路,幸亏我买的位置够偏僻,只要一直沿着边走就能找到了。

  两块相邻的石碑中间隔了一小段,不知道是园艺师傅维持得太好,还是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丛杂草。

  我俯身拍了拍南亦嘉的墓碑,长舒了一口气,轻声说,“来陪你跨个年,这可是我们团聚之后的第一次过年。”

  我在石碑前的空地上蹲下来,使劲儿吹了吹地上的灰尘。想着既然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就也用不着嫌地上脏了,我盘腿坐了下来。

  我在棉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一个手机、一支润唇膏、一包用了一半的抽取式面巾纸,和一张银行卡。

  我把润唇膏和银行卡收了回去,在手机上找出了一个用餐巾纸折玫瑰花的教程,慢条斯理地学了起来。前面几朵折得歪歪扭扭的,实在太丑,被我拆开用来擤鼻涕了,不过从第四朵开始,我逐渐折出了点样子。

  南亦嘉一朵、南楠一朵、南亦嘉一朵、南楠一朵……

  跟着教程学了十几遍,我已经完全学会了。我退出教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继续“你一朵我一朵”地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块石碑前的玫瑰花都堆起了小山,手电筒的光线却突然消失了。我拿起手机检查了一下,意识到是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把手机也收进了口袋里。

  呆坐着愣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我就又低头折了起来。直到城区方向的大厦开始跨年倒计时,紧接着零点的烟花升空绽放,我才抬起头,对南亦嘉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烟花没多久就放完了,天空再次黯淡下来,只有冷寂的烟雾还弥漫着,我似乎也能闻到远方空气里的淡淡火药味。

  不知不觉间,我换了个歪头靠在石碑上的姿势,蜷缩着眯了一会。

  夜一直都这样黑,墓园里的时间就像被吞进了黑洞。

  再次睁眼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空气里很潮湿,有一股雨后泥土的腥臭味。墓园的地上也是湿的,像是下过了一场小雨。

  可我身上没湿,我附近一圈的地面也是干的。我转了一下头,终于注意到在我斜后方站了一个撑伞的人。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我从她沾了泥土的鞋底看起,视线逐步上移,对上了裴以北的眼睛。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大概二十分钟前。”

  “现在几点了?”我又问。

  她绕着我走了半圈,把带来的花放在了南亦嘉的石碑前。我瞥到昨天的折的纸花,全都被她拢到了石碑下能勉强挡雨的地方。裴以北抬手看了眼手表,告诉我现在刚早晨六点钟。

  “六点?这么早……你不是住在你爸妈那儿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你还说呢?”裴以北叹了一口气,朝我走近了一些,说,“昨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提示音说用户已关机,你在家里从来不关机的,我就猜你跑到北山公墓来了。”

  “哦……”我头脑有点发胀,反应了一会,才跟她说手机是因为电用完了才自动关机的。

  “嗯,我猜也是这样。”她了然地说,“你出门从来不把手机电充满,我不在你身边,就更没人帮你充了。”

  “看来我是该学学你充满电再出门的习惯……”我若有所思地附和了一句,才突然想起我原本打算问的话,“我是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虽然是周边市,但也隔很远吧?”

  “大年初一,长辈们有早起上香的习俗,他们开车去新库市郊外,我就搭了一段路,后来打车过来的。”

  “裴以北……”我撇着嘴,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盯着她。

  “嗯?怎么啦?”她问。我几乎要溺死在她的温柔里。

  她正要弯腰掀我头上的帽子,我忽然往前一扑,抢在她的动作之前抱住了她的腿,我吸了两下发酸的鼻子,问她,“我们能不能不要再吵架了?”

  “我们哪有吵架?而且就算真的吵架了,也不耽误我喜欢你这件事。”她弯下腰,掀掉了我的帽子,安抚似的揉着我的发顶。

  “那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和好?”

  “都说了我们没有吵架。”她举着伞蹲下来,朝我笑了笑,替我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我松开她的腿,改为趴在她膝盖上,我们的视线差不多是平齐的,从这个距离我能清楚看见她漂亮的眼睛,还有眼睑上的每一根睫毛。

  “裴以北,我好想你啊。”我终于对她说出了这句在我心里酝酿已久的话。

  “我也很想你,楠楠。”她用冰凉的指尖替我擦掉了眼眶旁边的泪水。裴以北伸手托起我的胳膊,说,“先站起来吧,我送你回去,然后还得赶回家,下午要陪我爸妈爬山。”

  “你还要走啊?”我问。

  “嗯。”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解释道,“还得在家里待几天,走亲访友的,初七之前我一定回来,一回来就告诉你。”

  “行吧,那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这可是在……嘉阿姨看着呢……”裴以北瞪了我一眼,迅速站了起来。

  我的胳膊失去支撑,一时蹲不稳,又扑上去抱住了她的腿,我耍无赖地说,“我不管!就是要你在南亦嘉面前亲我一下,这样你以后就跑不掉了……”

  “楠楠……”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腿,我抱得太紧,她没能挣脱。

  “北北!”

  她站着没吭声,我正要抬头看她是什么情况,她突然把伞拿到一边,蹲下身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

  几滴冰凉的雨水落到我头上,我却满心满眼都只有她滚烫的吻。

  我信守承诺,一把抓住她的手,从地上跳了起来。

  “啊——”

  我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跟裴以北说我脖子好像扭到了。

  她探出头,还没来得及检查我的脖子,我的两条腿一阵发麻,不由分说地搂住了她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了她身上。

  她握着伞柄的手明显抖了抖,但她还是搂紧了我的腰,问,“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脖子还是腿?”

  “好像都不太舒服……脖子扭到了,我腿也麻、两条腿都麻……”我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侧着扭到的脖子靠在她肩上。

  “你往旁边挪一点,这样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她揽在我腰上的手使了点劲儿,我从善如流地从挂在她正面的姿势换到了挂在她侧边的姿势。

  刚走开两步,我突然想起折了一晚上的纸花。

  我松开裴以北,一瘸一拐地小跑到南亦嘉的碑前,拿了一朵边递给她边说,“我昨晚折的,一半折给南亦嘉,一半折给我自己,还有一朵是给你的。不过现在都混到了一起,分不清了,就当是这朵吧。”

  “为什么你们俩各有一堆,但我只有一朵?”她问。

  “因为……毕竟是白色的纸花嘛,我怕你觉得寓意不好。可是我真的折得很好看,好看的东西就想跟你分享,所以给你意思意思折一朵。”

  裴以北把纸花放进包里,笑着说她才不会介意。

  “那……”我站在她对面,局促地拍了拍外套的褶皱,迟疑地向她伸出手,问,“牵手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没有任何犹豫,一把牵住了我的手。

  正要转身往外走,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牵了手就没办法替我撑伞。她把我的手从左边换到右边,又觉得这样牵手很奇怪,反倒在原地手忙脚乱起来。

  我笑着抽出手,抱上她撑伞的胳膊,说,“这样子也可以。”

  她笑着点点头,领着我往外走,问我腿还麻不麻。

  我摇摇头,告诉她腿已经不麻了。

  她领着我往墓园外走,我轻轻歪过头,靠在了她身上。裴以北身上有着令我安心的气息,跟她在一起,就像踩在实地上,偶尔不守规矩,也只是一时得意忘形地跳了几下,落地之后,她依然会在我身边。

  二十多年以来,我只在她一个人身上有过这种感觉。

  ……

  半路上,我冷不丁地说,“哦对了,裴裴,我昨晚去找□□程了。”

  “什么?”她惊讶地说,问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他给了我二十万,我答应从此不在他跟前出现。”

  “啊?”裴以北更惊讶了。

  “哎呀,也不是多着急的事,”我挥挥手,凑在她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说,“就是等你从家里回来之后,得帮我去跟他签个什么赠予协议的,防止他反过来告我敲诈。”

  裴以北轻笑一声,夸赞道,“你倒是想得很周全,不错,法律意识越来越强烈了。”

  “那是!”我嘚瑟地蹭了蹭她,又把头发蹭成乱糟糟的模样,说,“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对吧,裴老师?”

  她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将雨伞倾斜向我。

  ……

  如果说“身残志坚”不是一个褒义词的话,那某些时候这个形容词还是很适合我的。

  裴以北送我回到家里,我简单洗漱了一下,抱着她补了个觉。大概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就起来了,她出发去客运站,我出发去儿童乐园。

  我没想到的是,我脖子扭了都坚持上岗,邵嘉越竟然请了一整天的假。

  第二天,邵嘉越依旧没来,来了一个替她班的女孩子。

  又过了几天,邵嘉越终于出现,跟我一起当了一天的小熊玩偶。可是她突然告诉我,她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