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半碑>第26章

  十分钟后,我跟裴以北坐在了马路边的石墩子上。

  石墩子不够高,我得把两条腿伸得很远,才能腾出空间,百无聊赖地晃着膝盖。裴以北就坐在我旁边,歪着头靠在我肩上,一言不发。

  我出门的时候匆匆披了件全黑的长棉袄,那种烂大街的款式,除了够大件、够暖和,就没有别的优势了。现在,这件棉袄正好用来把我们俩裹在一起。

  距离这条马路不远处,是一家大型商业综合体。商场前的露天广场上,圣诞节布置的大型圣诞树还没拆除,又添置了许多新年元素的装饰。算起来,已经连着庆祝一个星期了。

  昨天零点刚刚举行过新年倒计时的仪式,今天依然热闹非凡,隔着几条马路都能听到欢快的音乐声。

  他们是一群看起来很快乐的人。

  今晚的风依旧寒冷,但风势小了下来,把我们肩头的长发吹到了一起,温柔地纠缠着。

  我们手里各握着一瓶刚才从自动贩卖机里买的汽水,冰凉凉的,我喝了几口,她却一直拿在手里把玩。我还以为她是拧不开,才想帮忙,被她摇摇头拒绝了。

  一辆张扬的草绿色跑车轰鸣着闪过,扬起一阵霾,引发三两声赞叹。

  “裴以北,你说你喝醉了怎么这么冲动?等你明天酒醒了,我要怎么跟你解释辞职的事呢……哦,我差点忘了,你醉归醉,不会断片的,那就更惨了……”

  我以为她喝醉了,一时半会儿也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所以差不多是在自言自语。

  可她在我肩膀上蹭了蹭,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忽然冷不丁地说,“我没有喝醉。”

  “你上次也说你没醉啊。”我不以为然。

  “这次是真的没醉,我刚刚跟袁律师说我不干了,我记得的。”她平静地说。

  “你是一直醒着,还是刚刚吹了会风才醒过来的?”我惊讶地低下头,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的发旋。

  “一直醒着。上次喝醉之后,你不是告诉我可以装醉吗?”

  我轻笑一声,在棉袄底下挽住了她的胳膊,心想她还真是学以致用。我调侃地说,“要不是当时你抓紧了我的手,我简直一点都没起疑。我看你就别当律师了,转行吧。”

  “转什么?”

  “演员啊,正好今天是新的一年,今年金鹰奖,明年金鸡奖,后年金马奖。你就是下一个超级巨星!”

  裴以北拢了拢衣服,把我们俩包裹得更严实,她顺着我说,“我看还是你比较有希望,刚才你站在包间门口,大喊‘着火了’的样子,谁看了都得信。”

  “可拉倒吧……不过我这辈子呢,干的丢脸的事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裴裴,你是真的考虑清楚了要辞职吗?”

  “对啊,干了这么久的助理律师,每天起早贪黑地给他们无偿跑腿,现在竟然还把我叫去酒局,太离谱了!”她说着朝地上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转而抬起头,赌气般地看向我,反问道,“而且你不也是说不干就不干了吗?”

  “你跟我哪能一样啊?”我学着她也跺了一下脚。

  “我跟你哪里不一样了?”

  “你、你……你就是不一样啊!”

  我总不能跟她说,我是个完全不顾及明天、吃了上顿未必有下顿的人,而你的人生应该是鲜花遍布的康庄大道。

  她不服气地盯着我,我只好跟她干瞪眼。

  “哎呀,好了!”她一坐直身体,棉袄就顺势滑了下去。

  裴以北眼疾手快,伸长胳膊一捞,在棉袄落地之前成功抓住了它。她站起来抖了两下棉袄,披到了我身上,连袖子都没有给我套进去,就把纽扣给扣上了。

  “你穿这么少,不冷啊?”我懒得站起来,只仰头望向她。

  城市霓虹在她身后跳动,无限距离地远去,模模糊糊地融成一片,我的视野里,只剩她依旧清晰。

  我看看裹成粽子一样的自己,又看看她。她穿着单薄的呢大衣,粗略估计,我现在的体积是她的两倍。

  她微微俯身,捧起了我的脸,把我两颊的肉都挤到了一起,蛮横地说,“我说一样就是一样,我们都是无产阶级搬砖人,不许反驳!”

  她蛮横的样子,就像一只装成豹子的仓鼠。

  我缓慢地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她松开我,她也的确放手了,但在离开的时候用食指勾了一下我的下巴。我竟然也有被裴以北调戏的一天?

  我从衣服下摆钻出一只手,想要拿放在石墩子上的汽水,被裴以北一把抢走。她拧开她的那瓶,递到了我手里,美其名曰“你那瓶看起来更好喝”。

  明明是两瓶一模一样的汽水。

  她朝我举起汽水,说,“虽然我暂时还没有像你一样,有说风就是雨的勇气,但是呢,我也正在努力成为一个更有锋芒的人。”

  “恭喜你,”我举起汽水跟她碰了个杯,说,“在新一年的第一天,正式成为了我们无业游民大军的一员。”

  这座城市到处都有人在暖气里喝热可可,只有我们在零下的马路旁喝着冰汽水。

  我望着她的笑容,就好像我们是一对区别于整个世界的爱人。

  元旦假期还剩两天,裴以北把她的窝从沙发挪到了床上。我们充分发挥了这张床的正当用途,我们躺在上面,就真的只是睡觉。除了睡觉,我们什么也没干。

  以前我一直觉得,裴以北是个不需要睡眠的人。但这两天看来,她比我还能睡,好像从出生起就没有睡过觉了一样。

  吃外卖的时候,我们会把东东和西西放在餐桌上爬,不过只有勤劳的东东会绕着餐桌边缘不停地爬,西西一般都是缩在原地,眼睛跟着东东转来转去。

  我对西西说,“你要是再缩着不动,就要吃成一个大胖子了。”

  裴以北听出我的言外之意,也对着西西说,“是啊,我就从来没有看你运动过,看看人家东东,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奔波。”

  “裴以北!”

  “南楠!”

  我们气焰嚣张地对视了一会儿,迅速达成一致——吃完饭去睡个午觉。

  风卷残云地吃光了外卖,我拎着东东,裴以北拎着西西,把它们一起丢进了洗碗池里。不久,洗碗池里就传来了东东用爪子抓挠的声音。

  这只精力旺盛的乌龟,给卧室里睡觉的我们,树立了一个并没有什么用的正面榜样。

  元旦后开工的第一天,袁律师打来电话挽留裴以北。

  电话开的是免提,还摁下了录音键。我在旁边给她出了个馊主意,让她摆个架子,明天再去办离职手续,她竟然照办了。袁律师无可奈何,悻悻地挂了电话。

  隔天,裴以北准备去律所办离职手续,我问她需不需要我陪着去,她说她自己能处理好。

  我留在家里翻书,晚一些的时候,接到了之前的房东打来的电话。

  “你搬出去了啊?我到今天付房租才知道。”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不说恍如隔世,说感觉很遥远是不为过的。

  “大哥,你反射弧可以再长一点吗?而且这个季度的房租不应该是……”

  我停顿下来,比划了几下手指,七到九是三个月……九到十二是三个月……我接着说,“是十二月交的吗?这都元旦了。”

  “我以为你们没钱,拖欠房租了来着,再拖欠几天的话我就来催了,没想到是你搬出去了。”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八卦地问,“你是被她男朋友赶出去的吗?”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听他的意思是,我搬走之后,我室友一直没有联系他退租的事,并且拖到今天才付了下一季度的房租,那么……

  “男朋友?”我问道,“你是说她现在和男朋友住那个房子吗?”

  “对啊,刚才给我转房租,我问怎么不是你转,毕竟之前都是你跟我沟通的嘛,她才告诉我你搬走了的事。”

  “哦……”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致把这件事理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你那个房子是刚装修的吧?测过甲醛了没啊?”

  “是新装修的……你什么意思?”他的语气紧张了起来。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反正都搬出来了,你只要跟我说实话,我肯定犯不着多此一举,去坏你的生意嘛。”

  “你们……是不是闹掰了?”见我不太严肃,他又重新燃起了八卦之魂。

  我合上书,走到了窗边,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告诉他,我前段时间进了趟医院,医生说我的肝还是肾来着,有一点点问题,怀疑可能是甲醛吸多了。不过我让他放心,我现在很健康。

  我违心地说,“闹掰不闹掰不重要,你要是不跟我讲实话,我随时能跟她和好。”

  “这么较真干嘛呢?”他坦白交代道,“六月份的时候,确实是装修后首次出租,不过家具那些,我买的都是市面上的普通家具,肯定没有故意买劣质的。”

  我点点头,又跟他聊了几句,打探出他口中的“她的男朋友”,十有八九就是上回跑去泌尿科的王征。

  就让他们继续当人肉甲醛净化器吧。

  没过多久,裴以北回来了,我挂了电话,去玄关帮她拿东西。

  她捧着一个小纸箱,示意我把最上面那张纸拿走。我抽走那张纸,她就迈着轻快的步伐把纸箱放到了书桌上,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嘴里还哼着歌。

  那张纸是对折的,我打开一看,是白纸黑字的离职证明。

  “你有必要这么高兴吗?”我把离职证明放在餐桌上,朝她走去。

  她小跳着走过我,往洗碗池里注了点水,哼着歌给东东和西西喂龟饲料。

  “我中午才喂过它们呢。”我说。

  她回头朝我笑了一下,紧接着,她又小跳着去阳台,给五盆多肉和一盆香菜浇水。

  “最近下雨天,它们不缺水。”我说。

  忙完这一通,她才小跑到我跟前,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她握住了我的两边肩膀,郑重其事地说,“楠楠,我们去蹦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