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宁宝没长耳朵。
他说的那样泰然从容, 顾奕嘴里能装下鸡蛋,顾衡眼里快飞出刀子,顾筠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老爷子却一点儿没多想:“放屁,你们俩怎么会照顾人——等等,你也不打算结婚?!”
他慢半拍反应过来, 瞪向顾筠, 声音高了八度。
“顾筠!”
顾筠还在走神, 恍恍惚惚抬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不打算结婚?!”
顾筠嘴唇动了动:“是。”
他说着,下意识又看向常宁,竟看到他嘴角微微上勾。
神差鬼使,他痴痴看着他, 嘴角也勾了勾……
顾老爷子可没这么好的心情, 手上拐杖毫不犹豫敲向顾筠:“你混账!”
到底是亲生的, 记挂着他腿不好, 本是敲向膝窝的拐杖临时拐弯, 只敲在他大腿上。
饶是如此,顾筠身体也晃了晃。
常宁听到风声就察觉不对, 可到底被视力影响, 反应慢了, 没及时护住顾筠。好在老爷子要敲第二杖时,他及时把人护在身后:“顾爷爷您要打就打我吧。”
“你也混账!”老爷子瞪了他一眼, 气哼哼收起拐杖回屋去了。
顾衡看向常宁,满是无奈:“宁宁你还小, 容易被误导。恋爱结婚是大事, 要慎重考虑, 别轻易做决定。”
他说着, 冷冷扫了顾筠一眼,疑心他是不是给这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正好小奕放假了,这几天你们俩要不去我那边住?”
“不用了大伯。”常宁下意识拒绝。“我换了环境还要重新适应。”他在华远的房间没什么家具,看不清也能自如起居,换个地方就不一定了。
“那行。”顾衡也不好强求他,最后瞪了顾筠一眼才上车。“顾奕照顾好你哥。”
“诶!保证完成任务!”不用去他眼皮子底下呆着,顾奕松了口气,大声承诺。
目送他的车开走,他才看向顾筠和常宁:“那啥,我们,不走?”
顾筠身子动了动,木然开口:“走。”
“咳!车在这边。”小叔怕不是傻了?
是傻了。顾筠不止脑子傻了,人也被抽去筋骨。上车时,他反复尝试,两条腿都用不上力、抬不起来,甚至隐隐发颤。
“小叔?”顾奕已经钻进副驾驶,常宁跟在顾筠身后,因为他停顿太久了,隐约觉得不对劲。“是不是腿疼?”
顾爷爷那一下子怕是伤他不轻。
他想着,心疼地半扶半抱托住他,将他送上车。
顾筠一路特别沉默。
不过,他平时也是沉默的,顾奕和常宁谁也没觉出异常来。
等他下车时,常宁才发觉不对——他竟然要靠他搀扶才能站稳。
“小奕快推轮椅来!”
“我没事。”顾筠出声,努力站直身体。可两条腿越来越不听使唤,轮椅推过来时,他几乎支撑不住立即滑坐进去。
“叫谢医生来。”常宁一边推顾筠进屋,一边嘱咐顾奕。
进屋后,他把轮椅推到沙发旁,自己蹲下来,摸索着帮他卷起裤管。“老爷子打到哪儿了?还有支具是不是也佩戴超时了?小叔,我先帮你卸掉。”
顾筠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常宁发觉他的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忙探手摸上他额头:“小叔,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摸不准,又把脸凑上来,额头贴上他额头。
顾筠心率瞬间失常,呆呆坐在轮椅上,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
他本来应该是没发烧的,现在就不好说了……
谢医生很快赶到,先帮他检查了腿,又检查了支具,得知他有点儿低烧后,淡定地向常宁等人解释:“和外伤无关。有发烧的原因,再就是过度劳累或特别亢奋的情况下,神经接驳也可能暂时性失效。”
“总之问题不大,不过这两天顾总需要多休息,暂时不要穿戴支具。”
众人听完都松了口气。
送走谢医生,顾筠坚持自己没事,交代顾奕催着常宁去吃药洗漱后,沉默着回了房间。
这反应……顾奕暗叹,被宁哥这神来一笔打懵了吧?
他哥也是真行,啥都不懂,还啥都敢说……
*
顾奕等着常宁洗漱完,帮他上好药,推开他房门出来,就见顾筠坐在轮椅上,在常宁门外徘徊。
呦,反应过来了?
“睡了吗?”顾筠哑着嗓子问。
“刚躺下。”
顾奕答了句,看他一眼,什么表情也没看出来,略感失望地回了他自己房间。
等他身影消失,顾筠又迟疑了片刻,终于敲响常宁房门。
“小叔?你还没休息?”
模糊看到轮椅和他的轮廓,常宁困顿地揉了下眼睛。
“嗯。”顾筠坐在轮椅上,喉咙发紧:“有话想问你。今晚你说的——”
“小叔,对不起。今晚我说错话了。”
不等顾筠说完,常宁主动认错。
顾筠收紧了手指,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错了吗?”
他眼里幽幽燃着两团随时要熄灭的火:“哪句?”
“啊?”
“哪句说错了?”他扣紧了轮椅的操纵杆,等他的答案,呼吸有些不连贯。
“我不应该说你不打算结婚,这事儿顾爷爷还不知道。这是你的隐私,应该你自己说的。”
常宁认认真真自我检讨。
“除了这个呢?”
“啊?还有吗?”常宁脸苦了苦,有种语文课上被逼做阅读理解的难受。
他逐字逐句回忆了自己的话,也没找到第二个得分点,反倒——更困了。
“小叔你直说。”常宁打了个哈欠,盼顾筠给他个痛快。“我还有哪里错了?”
顾筠看着他,眼中火苗越长越盛,渐有熊熊之势——
他给过他收回的机会了。
哪怕他不懂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他没收回,就不要怪他当真。
“没有。”顾筠声音喑哑。“你说的很好……我……和你想的一样。”他说到这儿,脸已经涨红的要滴出血来,垂下头不敢看他,声音异常艰涩,但到底克服心底深重的羞耻,将话说了出来:“我,我们互相照顾也……也好。”
他说完,摒着气等他回应,却……只等到他平稳又规律的呼吸。
他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不知何时已进入梦乡。
顾筠那口气顿时泻了,瘫软在轮椅上,怔怔看了他很久,才滑到他床头,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提起他一只手压在被子外。
指尖颤着在他手背上短暂停留,顾筠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睡颜,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一定是他的宿债、孽缘,是上天赐予,最残酷的馈赠,最绚烂的惩罚。
*
翌日一早,因为顾筠坐轮椅不方便,顾奕主动请缨陪常宁去放疗。
“你要陪就好好陪,再像上次一样,今年的家教课统统翻倍。”出门前,顾筠背过常宁,“提醒”顾奕。
顾奕笑得比哭难看:“小叔你放心,我保证寸步不离!”
他说到果然做到,除了放疗室人家不让进,一直寸步不离跟紧常宁。
做完放疗,出了养和的4号楼,还是寸步不离跟紧常宁。
“哥,车在左边。”
“我知道。”
“那你咋还往右边走?”
“我记得右边有个小超市。”
顾奕张望了一眼,确实看到超市的招牌。
“你要买什么?”
常宁张了张嘴,没说话,闷头往前走。
“你到底要买什么?”顾奕紧紧跟上。
“今天太阳这么大,你热不?你渴不?给你买个饮料。”
“我不热,也不渴。你别害我。”顾奕知道他想干嘛了,一把扣住他。
“冰淇淋你就别想了。”
常宁跟他坐回车上,全身上下散发着郁气:“你小时候哥哥白疼你了。”
顾奕挠挠头,不敢说话。
打小他哥待他是真的好。
可是家教课翻倍他真的伤不起……
好在手机响起来,转移了常宁的注意力。
来电铃声是《Hero》,常宁一听就知道是安楚。
“怎么了?”
“晚上六点记得过来。”
“没忘。新家缺点儿啥?给你带。”
“缺你。”
“滚。”
听筒里传来安楚的轻笑:“那给我带套床品吧。”
想睡在他送的被子里。
“好。”常宁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叫顾奕陪他去家居用品店里买了套昂贵的四件套。
店长看到是他,双眼放光,非要打折,折完还送了个店里的小玩偶,只比常宁巴掌大一点儿,毛茸茸,软叽叽,常宁本来想拒绝,握在手上就放不开了……
回家路上,顾奕特无语:“小时候我抱玩偶睡觉你还笑话我,你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常宁脸一红,恼羞成怒:“再啰嗦我就告诉小叔你给我吃了冰淇淋。”
“……我错了。”
虽然成功让他闭嘴,常宁还是克制住自己,把玩偶撒开了。
这玩偶他想送给小叔的,别摸脏了。
回到家,吃完午饭,他拿着玩偶敲响顾筠的房门。
“进。”
顾筠坐在桌前,看起来是在工作。
“小叔,方便吗?”
“方便。”顾筠直接关上电脑,远程董事会上,他的那块屏幕忽然就黑了屏。
“什么事?”
常宁走过来,把玩偶递给他:“送你。”
顾筠脸微红,迟疑一下才接过来:“给我这个干嘛?”
“礼尚往来。”常宁答。
礼尚往来是其一,最关键的还是这玩偶那么软那么糯,摸起来超舒服,他一摸到就觉得小叔应该会喜欢。
但是现在,顾筠一沉默,他忽然又对自己的直觉怀疑起来:“小叔你不喜欢就算了……”
顾筠紧紧抓着那小玩意儿,声音轻而哑:“喜欢。”
常宁心里一轻,笑容立刻灿烂起来:“很软很好摸对不对?”
他以前真的对这些东西无感,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眼睛越来越不好使,日常生活不便越来越多,神经常常紧绷,摸到这种毛茸茸软乎乎确定无害的东西,心里就非常安定。
下意识就想把这份安定也传递给小叔。
“嗯。”顾筠含混地应了一声,手指捏着玩偶,眼神却流连过常宁稍带婴儿肥的脸颊……
手指又重重捏了下玩偶,他喉结滚动了下,错开视线:“专门去买的吗?”
“不是。”常宁老老实实交代。“家居店送的。”
“家居店?”顾筠微微蹙眉。
“嗯。安楚搬新家,晚上请我们过去庆祝,我买了套床品送给他。”
呵。刚才的“喜欢”说早了,这玩偶它忽然有点儿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