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长算了。
退出游戏, 顾筠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
看清舱盖和舱盖外的天花，他重新闭上眼睛, 缓缓舒了口气。
舱盖打开，工作人员协助顾筠从舱内出来，他动作迅速地穿好支具, 换好衣服, 从林帆手里接过手机, 一秒不停拨通常宁电话：“在楼下等你。”
接到电话，常宁没敢耽搁，匆匆忙忙离开游戏室钻进电梯。
“小叔。”到了楼下，车子就停在电梯口, 他上车后先看向顾筠：“有急事吗？”
他听小叔电话里语气有些急。
从他上车, 顾筠视线落到他脸上再没移开过, 可他眼神有多深挚, 开口就有多冷肃：“为什么做傻事？”
常宁茫然不解：“什么傻事？”
“游戏里。”
常宁这才明白过来。“我不傻啊, 我看好了的，下面有个凸出来的平台。”他认认真真解释。“而且我是进化者, 当然要保护你——”
“没有什么当然不当然！”顾筠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先保全你自己不受伤再说。”
“哦。”常宁委委屈屈应了一声。
顾筠手指跳了跳。
他实在听不得他这样又乖又可怜的声音, 心里一腔怒气尽数泻了, 体内一股难言的麻痒爬上来。
“疼不疼？”他语气软下来，哑着嗓子问。
“不疼。”常宁摇头。
撒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还要额外承受他重量，怎么可能不疼？
常宁不觉得自己撒谎, 疼也只是游戏里疼罢了, 不知道小叔在纠结什么。“小叔, 我饿了。”
顾筠拿他没办法, 催张叔把车开快点儿，又问他想吃什么，好让张阿姨提前准备。
“我想吃冰淇淋。”
“不行。”
“天气都热了，我肺炎也好了。”
常宁据理力争。
顾筠不为所动。
到家后，张阿姨已经把宵夜摆好，依然是粥。
常宁意兴索然，忍痛吃了两口，就放下勺子：“我饱了。”
“再吃点儿。”顾筠按住他手腕，不许他离桌。
“疼。”
顾筠握住他手腕的手指紧了紧：“就……再吃五口。”
“两口。”不能再多了。
“五口，吃完吃一口冰淇淋。”
“那行吧……”
吃完粥，阿姨把冰淇淋拿出来，说是一口，顾筠还真就只给常宁吃了一口。
还是用一把袖珍小勺。
常宁甚至没尝出是什么味儿！
他顿觉上当，无精打采离开餐桌去洗漱。
洗完澡，顾筠敲门进来：“擦药。”
常宁吃宵夜前吃过药，此时受药里的助眠成分影响，困意上涌，有些坚持不住：“明早再擦吧，小叔。”
“你躺下睡你的就行。”
听他这么说，常宁点点头，摸到床边正准备坐下，又被顾筠叫停：“头发还没吹。”
常宁打了个哈欠：“明早再吹。”
……真是困糊涂了，顾筠好笑又心疼：“先别躺，等我一会儿。”
顾筠去他洗手间拿了吹风机，出来一看，他是没躺，靠坐在床头，搂着玩偶，就那么闭着眼睡着了……
顾筠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打开吹风机加快动作帮他吹干了头发。
“可以躺下了，宁宁。”
他说了一遍，又碰了碰他，可他睡得沉，没有半点儿反应。
顾筠放下吹风机，扶着椅子站起来，站稳后，尝试着松开椅子，再度站稳后，尝试着弯腰托起常宁的腰背，把他身体放平在床上。
虽然做的艰难，左腿一直在发颤，好在他做到了。
帮常宁盖好毯子，他坚持不住跌坐床边，调整好呼吸，才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和棉签，靠近常宁，轻轻捏开他的嘴巴……
上完药，看着他恬静睡颜，顾筠忍不住，爱抚地摸了下他头发，常宁睡梦中似有所觉，翻了个身，顾筠指尖颤了颤，收回手，不敢再碰他。
正准备起身，常宁却抱紧了他怀里的白熊玩偶，嘴巴里咕哝念着：“筠哥……”
顾筠身形凝滞，重又坐下来，满目宠溺看着他，无声笑笑。
心里涨涨的，似乎是快乐，可快乐间又糅杂着失落——99%的时间里，他庆幸游戏只是游戏，可也有现在这样1%的瞬间，他希望游戏与现实倒转。
他希望自己是他的舍友顾筠，别无其他身份。
一贫如洗，但身体健全，身份清白。
*
早上起来，常宁听到楼下热热闹闹，猜测是顾奕回来了。
果然，他下楼下到一半，就听见顾奕的声音：“哥你也太能睡了？”
“几点了？”常宁问。
他最近确实太懒了点儿，主要是吃的少，没力气，晨起锻炼都荒废了，不锻炼又更没胃口，简直陷入了恶性循环，实在不应该……他一边自省一边迈脚，走神之下，踩空了一阶楼梯，人顿时向下栽去——
“小心！”顾奕反应已经很敏捷，快步往楼梯上奔，但还是慢了一步，常宁滚落几级台阶，结结实实摔在楼梯拐角处。
草！好丢脸！
常宁摔蒙了，第一反应是捂住脸，随后才感觉到疼。
张阿姨听到动静从厨房钻出来，先看了眼撑着桌子站起来的少爷，顺着他视线，才看见宁少爷倒在楼梯上，奕少爷正扶他起来。
“怎么了这是？！”张阿姨一慌。
“没事。”常宁红着脸，半边身子压在顾奕肩上，觉得天摇地晃。“你慢点儿，我晕！”
顾奕听到他说晕，也顾不得照顾他面子了，直接把他抱起来，蹬蹬下楼把他放在沙发上。
常宁气的脸都红了：“我自己能走！”
“那你下来走一个？”顾奕没好气。
常宁不说话了。让走就走，他不要面子的吗？
“摔到哪儿了？都哪儿疼？”张阿姨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看见他膝盖红了一片，手肘也擦破了皮，急忙回身去拿医药箱。
一回身，看见少爷仍站在餐桌边，手撑着椅子，脸色苍白，人却一动不动。
张阿姨又仔细看了眼，才发觉他手杖掉在一旁的地上，怕不是刚才起身太急扫掉了。
她赶紧走过来，捡起手杖打开来递给他，看到他回避着自己的目光接过手杖，心里颇不是滋味。
顾筠接过手杖，定了定神才走向沙发：“有没有摔到头？”
常宁听到他的声音，更羞耻了，紧闭眼睛回答：“没有。”
他答完，怕小叔不放心，又补充：“我用手撑了下，而且有地毯。”
顾筠没那么简单就放心：“头晕的厉害吗？想吐吗？”
“不想吐。”想静一静……
顾筠扫了眼他身上的伤口，按捺下焦躁：“手脚都能活动吗？”
“能……我真没事儿。”
常宁决定等会儿不晕了就下来给他们走一个。
张阿姨这时把医药箱拿了过来递给顾筠，顾筠却没接：“打电话叫张叔把车开过来。”
“叫张叔干嘛？”常宁睁开眼。
“去医院。”
“……”谁会因为软组织挫伤就去医院啊？不够浪费医疗资源的。常宁不乐意，可又不敢同小叔争辩，只能睁着无辜的大眼卖卖惨：“我还没吃早饭……饿。”
这……犯规了，他知道他这样说话的样子有多可怜可爱吗？顾奕看一眼他哥，又看一眼沉默下来的他叔——啧，果然被拿捏住了啊……
吃过饭，常宁还是逃不掉去趟医院，正常做完放疗，去检查了下外伤没什么要紧，才被顾筠允许回家。
晚上一起到顾家老宅吃饭，顾晋卿看到常宁身上青青紫紫的，立即皱了眉：“怎么搞的？”
常宁窘迫：“没怎么，就摔了下……”
顾晋卿仔细看了眼他空茫的眼睛，没多说什么，吃完饭，单独把顾筠和顾衡叫到书房，没问生意，先问起常宁：“宁宁病情控制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动手术？视力怎么看着比上次还不好？”
顾筠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地把李衡山的话简单交代了一遍。
“就是说宁宁的眼睛好不了了，还可能失明？！”
“您小点声音！”顾筠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房门。
“你还瞒着他？”顾衡察觉出不对，惊讶地看向他。
顾筠脸色僵了僵：“我正打算说。”
顾晋卿没在意这些细节，手指敲了敲桌子：“就没别的办法了？宁宁岁数还这么小……”
这孩子什么命格，出生即丧母，幼年丧父，自己年纪轻轻又……老爷子想到一半，匆匆打住，他顾晋卿从不在多想无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国外的医疗机构呢？”
“我这两天正好了解了下。”顾衡插口。“米国的梅奥神经医学排名顶级，我看可以让宁宁过去那边试试。”
“李医生就是从梅奥出来的，他在梅奥时已经是神外的一把刀，代表梅奥的最高水平。”顾筠淡淡回复了一句。
顾衡看了他一眼：“多试试总没错。”
“我已经拜托李医生把影像发给过梅奥会诊，他们也认同李医生的治疗方案。”
换言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我再打听打听别的地方。”顾衡说着，又打量他一眼，没从他神态和语气看出任何端倪——哼，真是难为他演得一手好戏。
这两天，他不光调查了国外的医院，还循着蛛丝马迹查了顾筠在《幸存》里的表现，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他喜欢男的他也认了，喜欢上宁宁实在不应该。也怪自己，不该当初忙，就把两个孩子放到他那儿。
“爸，让宁宁和你去疗养院住吧？起码不会又像今天这样磕到碰到。”顾衡旧话重提。
顾筠手指紧了紧：“他还有工作，疗养院离市区太远不方便。”
“还做什么工作！”顾衡有些压不住火。
“好了。”顾晋卿不满地扫了他们一眼。“去不去要问宁宁，你们俩起什么劲？”
离开老宅前，常宁婉拒了老爷子带他去疗养院治疗修养的建议。
老爷子也没强求，那里不是年轻人待的地方，没病也给憋出病来。
顾衡没办法，临出门前，另辟蹊径，玩笑似的嘱咐：“宁宁也不小了，该试着谈谈恋爱了，现在追求你的人应该不少吧？”
这话问的让常宁摸不着头脑：“哪儿有人追求我？”
“没人追求你，你就不会主动追求别人吗？有没有喜欢的人？”
好好的怎么突然八卦起来了……顾奕看了他爸一眼，又下意识看看小叔，不知是不是户外白炽灯的原因，小叔的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顾奕心里一突，嘻嘻哈哈岔开话题：“我哥喜欢谁还用得着追吗？爸你别闲操心了……”
“大人说话轮不到你插嘴。”顾衡瞪他一眼。
“没有人追我，我也不打算追别人。”常宁坦坦然然开口。“我不打算恋爱和结婚。”
“胡闹！”老爷子不乐意听了。“不结婚怎么行？往后谁照顾你！”
“小叔啊。”常宁理所当然开口。
顾筠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小叔不也不打算结婚吗？我们俩互相照顾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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