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争吵，便就这么以闻惜的哭诉与方嘉禾的道歉而结束，至于两个人有没有当场就和好，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闻惜前脚才说过“你只要哄一哄我就好了”这种话，方嘉禾却后脚就开了门去走廊里罚站，闻惜觉得这个人真是笨死了，怎么就只听见她叫她出去，却没听见她叫她哄她呢？
只是人已经出去了，闻惜也拉不下脸再把方嘉禾叫进来。同时她心里也清楚，方嘉禾朋友少，少到连和朋友吵架的机会都没有，面对这种情况，她肯定会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就只能是闻惜说什么，她就乖乖地依言照做。
若是换成其他人，好比赵晓楠，看见闻惜这么伤心，大概率会厚着脸皮待在闻惜身边，不把闻惜哄高兴了，赵晓楠是绝不会轻易走掉的。可见方嘉禾的确缺少这方面的经验，虽然笨是笨了点，但也是个实在人。
加上闻惜确实也还伤心着，就算把方嘉禾叫进来，两人应该也只会安安静静地待着，说不了太多话，闻惜也就由着她在外面罚站，顺便调整自己的情绪。
哭过一场之后，又趴在桌上发了半天的呆，闻惜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方嘉禾也在门外站了快一个小时，闻惜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正要看看方嘉禾还有没有在外面站着时，方嘉禾恰巧敲了门，轻言细语地问道：“小游，我可以进来了吗？”
闻惜原想答上一句，但哭了这半天耗费了不少精神，只张了张嘴，却没发得出声音。况且她心里还别扭着，不是很想理会方嘉禾，也就装作没听见方嘉禾这话。
而方嘉禾发现她迟迟没有回应，便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闻惜见状又赶紧把头埋下去，不想与方嘉禾视线交集。
“下午有武术管理中心的人要去俱乐部视察，我不能再拖了，得马上赶过去。”方嘉禾从桌上取了背包，挂在自己肩头，“你有好一点吗？”
闻惜眼睛都哭肿了，又不想被方嘉禾看见，只能继续背对着她：“……知道了，我没事的。”
“如果手上的伤好得快，我接下来应该会住在俱乐部认真训练，短时间内不会回宿舍了。”方嘉禾说，“如果你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就好，我看见一定回。”
她说完这番话，又放低声音补充道：“我没和柯允加微信，我的好友列表里……还是只有你一个人。”
听她这么说，闻惜鼻子发酸，又有点想哭了，但也尽量忍了下来，轻轻地“哦”了一声。
柯允送来的那个苹果还歪在她脚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摔下去的，果肉都摔烂了，粘腻的汁水溅在地面，被鞋子踩过以后就成了难以清除的污迹。
方嘉禾看了闻惜两眼，走到她身边将那苹果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伸手在闻惜后脑勺上摸了两圈。
“那我走了。”她稍稍俯身，把语气放得十分温柔，“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嗯？”
闻惜还是没看她，维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不肯抬头。
方嘉禾低垂的眼眸里攒着点笑意，唇边也勾起了弯弯的弧度，她又在闻惜头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抚，末了才再一次拉开门，脚步轻缓地走了出去。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消失在了外面的走廊里，闻惜才红着眼睛把头抬起来，仍有些难过地吸了两下鼻子，随后找到手机点开外卖软件，看起了吃的。
吵架归吵架，不开心归不开心，她可还没吃午饭呢。
那之后的好些天，方嘉禾便没再回过学校，料想是手腕上的伤并不严重，无需耽搁训练。而闻惜的生活也依旧正常进行，并未因和方嘉禾的争吵发生什么改变，只是难免心情低落，上课时常走神，也不常与其他朋友一起行动了，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待着。
而闻惜也发现，从那天以后，柯允便没再来找过她了。这个突然出现在她和方嘉禾之间的人，就像是一阵过境的风，来得毫无征兆，去也去得悄无声息，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在她们跟前露过面似的。
想想也能知道，她对方嘉禾的追求虽然并不露骨，但也并不含蓄，连闻惜都能看出她是喜欢方嘉禾，方嘉禾本人又岂会毫无察觉？必然是被方嘉禾直言拒绝了，她才会选择抽身离去，且连带着闻惜也不联系了。
按理说，方嘉禾不与她做朋友，也不与她暧昧这件事，应该是会让闻惜欢喜的，可闻惜却在每每想起这茬时，都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闷。
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理，而当她把这份愁闷告诉赵晓楠时，赵晓楠当即会心一笑，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闻惜说：“这还不简单么？你的欢喜是因为方嘉禾拒绝了她，你的愁闷，当然也是因为方嘉禾拒绝了她啊，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通？”
闻惜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淮州的春天已经走远，初夏时节的天空湛蓝而澄澈，松软的白云堆在天际，也铺在她的眼睛里。
“这还用你说啊？我当然知道了。”闻惜两手枕在脑后，侧首看着赵晓楠，“可欢喜和愁闷不是很矛盾吗？我就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矛盾，不然还来问你干嘛？”
赵晓楠翻了个白眼，颇为恨铁不成钢道：“说你是个呆子，你还真是个呆子！”她把闻惜嘴里那根草拔掉，很认真地说，“你欢喜，是因为方嘉禾没有真的跟她走到一起，这样你就不会失去方嘉禾。而你愁闷，则是因为方嘉禾拒绝柯允，可能就代表了她是不喜欢女孩子的。这么一来，以后你要是跟她表白的话，也就同样有被拒绝的风险，那你不郁闷就怪了啦！”
闻惜一惊，连忙伸长手将赵晓楠的嘴捂住，火速看了看坐在周围的其他同学，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小点声，被别人听到怎么办？我才没有要跟方嘉禾表白，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赵晓楠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什么啊？你明明就很喜欢方嘉禾，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
闻惜瞪了她一眼：“谁告诉你我喜欢她了？”
“我的老天，你们两个简直不要太明显！”赵晓楠笑得开怀，戳了闻惜一下，“说到底，你们俩这次为什么吵架？不就是因为你们都在吃对方的醋吗！自从上次我点拨了你，说你和方嘉禾互相暗恋彼此以后，你就不能自然地跟她相处了。可你的这份不自然，在我眼里是害羞，但在方嘉禾眼里就是要和她拉开距离，是无缘无故就要对她冷淡，那她心里能好受吗？”
“可我真没对她冷淡。”闻惜脸皮有点发热，眼神又开始躲闪起来，“也没你说的害羞……”
“你是不是害羞，你自己心里清楚。”赵晓楠目光锐利，像是能将闻惜看穿一般，“在她察觉到你的异常后，那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都能鼓起勇气跟你说有你一个就够了的这种话，这其实也就是她在跟你表明心迹，同时也是在试探你的反应。可你呢？你偏让人家去结交新的朋友，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去做她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换位思考一下，你觉得方嘉禾会不会认为你是在侧面地拒绝她？”
闻惜想了想，叹息道：“有可能吧，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我真的是为了她好啊，如果有人想跟你交朋友，那我肯定也会支持你，鼓励你。更不提方嘉禾朋友那么少，有人喜欢她，想和她做朋友，我心里也会很开心，我哪里就逼她做不想做的事了？我简直冤枉死了。”
“那你又吃什么醋呢？”赵晓楠说，“假如方嘉禾跟柯允真的成了好朋友，照你刚才说的，你应该为她们感到高兴，而不是吃醋嘛。”
“我吃醋，是因为方嘉禾有了柯允就不理我了。”闻惜到现在都还有点膈应，“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当我听柯允说方嘉禾把外套借给她穿，还跟她一起去医务室，之后又把她带回宿舍做作业，我回去了她也不看我一眼，就跟我得罪她了以后，我就算不吃醋，我也生气！”
“那人家也解释了啊，衣服是柯允要的，去医务室也是柯允自个儿跟去的，跑去宿舍同样也是柯允主动找她的。”赵晓楠说，“而且方嘉禾不看你这事，她也承认了自己是想看你会不会生气，这还能说明什么呢？她就是在试探你啊！我的妈诶，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笨啊，真是急死我了！”
闻惜沉默片刻，神色恹恹道：“那……那她干什么要试探我呢？”
赵晓楠睨着她：“请问你究竟在明知故问什么？我老早就和你说方嘉禾一定喜欢你了，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闻惜皱紧眉头，又是一声叹息：“你说她喜欢我，她就一定喜欢我吗？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在她没有亲口告诉我之前，我可不想自作多情地默认她喜欢我。”
“那你就是眼睛瞎了，还是瞎得无可救药的那种！”赵晓楠嚷嚷道，“不只是我，连我那三个室友都看出方嘉禾对你有意思了。闻惜，你就自欺欺人吧，哪天方嘉禾要是喜欢别人去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闻惜嘴唇翕动，却又无话可说。
赵晓楠看她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无奈失笑道：“不过呢，你们这次吵架也是有好处的。在这之前，你和方嘉禾都只是暗戳戳地暗恋对方，但这场架一吵，你们之间就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我猜方嘉禾一定也知道你喜欢她了。至于接下来呢，就看你们什么时候能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唉我这手真痒啊……我恨不得亲自出山，干脆帮你们捅破得了！”
闻惜赶紧一个眼刀丢过去，警告：“你可不能在方嘉禾面前胡说啊，听见没？！”
赵晓楠哼笑一声：“用不着你提醒，这点情商我还是有的。”说罢凑近闻惜，压低声音道，“那你老实跟我说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方嘉禾？”
闻惜仰起头，望着那片蓝得如同海水一般的穹顶，几只鸟雀在视线尽头飞过，于那处留下了方嘉禾的影子。
这个被赵晓楠已经问过的问题，忽然在这一时刻令她有了新的，且更加准确的答案。
只是她还是没有明说，仍旧像上次那样含糊道：“……我不知道。”
赵晓楠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伸手推了闻惜一把：“别撒谎，我要听真话！”
闻惜呆了呆，在赵晓楠戏谑的目光中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迟疑之下只得支支吾吾地说：“嗯……这个嘛……”
赵晓楠急得要命：“别这啊那的，快说啊！赶紧的！”
闻惜下意识攥紧了手心，一瞬血气上涌，染红了脸颊和耳根。
她认命般地道：“好吧，我好像……确实挺喜欢她的。”
见她终于肯承认自己喜欢方嘉禾了，赵晓楠不禁夸张地欢呼一声，激动得手舞足蹈：“看吧看吧！我就说你喜欢方嘉禾吧！小样儿，之前还一直不肯承认呢，现在总算肯说真话了吧？”
“算我求你了，别这么大嗓门儿行不行！”闻惜慌忙看向四周，生怕被别人听见，“这事你一定要为我保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哎呀放心吧，我保证守口如瓶！”赵晓楠拍着胸脯，一脸喜气洋洋，“认识这么久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只要你不开口，我绝不往外说一个字！”
亲口说出对方嘉禾的喜欢，哪怕眼前这个人是赵晓楠，闻惜也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羞赧。她看了赵晓楠两眼，嗫嚅片刻后说：“那晓楠……我喜欢方嘉禾这事，会不会让你讨厌我呢？”
赵晓楠反应敏捷，很快就领会了闻惜的意思，笑道：“这你就多心了，不管你是喜欢女孩子，还是喜欢男孩子，作为朋友，我都会理解并支持，怎么会因为你的性取向和我不同就讨厌你呢？况且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是没有错的，再说这个世界上，也从来就不是只有一种性取向，不论哪种取向，我们都应该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你不用担心我会因此对你产生不好的看法啦。”
闻惜听了这话，心中大为感动，竟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晓楠，你真好。其实……其实我心里是有些不安的，还有些慌乱。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就是觉得……觉得……”
见她突然间语无伦次，声音也带了点哭腔，赵晓楠不再嬉皮笑脸了，神色正经道：“你不用多说，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她朝闻惜身边挪了挪，挨着她近了一点，“我知道你以前从没谈过恋爱，也从没喜欢过谁，好不容易进了大学才情窦初开，结果喜欢的不是男孩子，而是女孩子，我相信这对你来说肯定是很意外的一件事。毕竟多数人在性向觉醒之前，大概率都会认为自己和别人一样也是异性恋，或许这个意外的发现会让你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只要你把心态放平，不去思考那些为难自己的问题，等时间久一点就没事了，真的。”
闻惜心口怦怦直跳，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她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这么善解人意？我还没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知道该怎么安慰我了。”
赵晓楠笑了起来，拍拍闻惜的肩：“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啊。而且我身边喜欢同性的朋友，可不止你一个，所以我当然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没关系的，闻惜，真的没关系的，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因为你喜欢异性还是同性就讨厌你的。你也不用因为自己喜欢女孩子就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你一没杀人放火，二没伤天害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闻惜展颜一笑，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她给了赵晓楠一个大大的拥抱，靠在她肩头轻轻地说：“晓楠，还好有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知道我对你好就行，可别忘了我是个大功臣呢！”赵晓楠也回抱住闻惜，复又恢复到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只不过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既然你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那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吗？”
闻惜说：“怎么做……我要做什么？”
赵晓楠说：“当然是把方嘉禾追到手啊！你难道不想跟她谈恋爱吗？”
闻惜表情诧异地“啊”了一声：“谈恋爱？我都还没想过这个呢……”
“我敢把话撂这儿，方嘉禾绝对也是喜欢你的！”赵晓楠斩钉截铁道，“她要是不喜欢你，我立马从宿舍顶楼跳下去！”
“可、可我没追过人啊。”闻惜又开始傻了，结结巴巴道，“不不不，还是有点太快了，我可不敢！”
“真是个胆小鬼，这有什么不敢的？”赵晓楠说，“有了喜欢的人，就要放开手脚去追求！你信不信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告诉方嘉禾你喜欢她，她肯定第一时间就会答应跟你在一起。你们俩要想谈恋爱，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闻惜面露惊恐，连忙摆手：“别，我真不敢，我没你那么大的胆子。”
赵晓楠略一思索，提议道：“那要不这样，你先跟她维持原样，以前怎么相处，以后就还是怎么相处。不过你还记不记得上学期的时候，方嘉禾曾经说过要你去看她训练这事？”
闻惜眼前一亮：“当然记得了！”
那还是她因为急性肠胃炎被方嘉禾送去医院的那天，当时两个人还不算特别熟，只是普通的室友关系。方嘉禾在那天曾经提出让闻惜去看一场她的训练，还说那相当于一次考试，会决定她们究竟能不能做好朋友。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闻惜和方嘉禾渐渐在相处的过程中靠近了彼此，已经成为了朋友，所以事先说好的去看方嘉禾训练，也就一直被搁置到了如今，闻惜早就忘了这茬，方嘉禾显然也不记得了。
“你是想让我去俱乐部看她吗？”闻惜说。
“是啊，刚好你们俩才吵完架，还需要一个和好的机会。”赵晓楠说，“你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主动去看一看方嘉禾，但你不要提前告诉她，你得悄悄地去。我猜方嘉禾见了你一定很开心，这样你们不仅能重归旧好，还能顺带升温一下感情，你觉得呢？”
闻惜思虑一番，觉得赵晓楠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便也应道：“好，那我明天就请假看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