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新年的整点已经过去了数十秒，可广场上的声音仍是久久未能停歇。身边一对对情侣忘情地拥抱着彼此，诉说爱意。
而楚远熙还在执拗地等着她的回答。
捏着花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其中夹杂的紧张和期盼只有自己知道。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果。被直接拒绝也好，被冷笑，然后斥责痴心妄想也好，失去现有的、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也好，怎么样都好，她都可以接受。
只是她知道，如果是因为怕打破目前的局面所以一直憋着不说的话，自己日后一定会后悔。
就算结局是惨败，但至少是要努力之后，才能坦然承认这一点。
因此就做个了断吧。
她盯着楚安缔的眼睛，试图从眼神光判断出她的情绪，可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那双平素会微微上挑，瞪她一眼的慧黠眸子，此刻如同月光下的一潭水，除了映出景象的倒影，其他不论什么都难以辨别。
她明白成年人的拒绝总是悄然无声的。
果然还是……不行吗？
嘈杂的人群中，楚远熙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几乎要跃出胸腔。
在整个人被挫败感和失落淹没之前，她余光瞥见不远处忽然多了个木牌子，上面贴了大大的彩纸，被涂画得全是粉红泡泡。
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
“答应她！”
牌子被托举着，并全力晃动，成为广场上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上方隐约冒出了褚素素的小脑袋，辫子跟着一甩一甩。
周边的其他人不瞎，自然也看得到。不少人惊叹地“哎”了一声，立即四顾巡视，想看看这是哪个女孩儿这么有勇气，居然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喜欢的男生表白。
而他们的视线立即锁定了抱着花的少女，态度即刻变得疑惑起来。
站在她对面的……为什么不是男生？
难道说……
当事人楚远熙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恨不得现在就用能力把褚素素的牌子弄消失。
靠！说给她当助攻，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她知道楚安缔大学的时候被人当众表白过，情况十分窘迫，最后很不开心。因此楚远熙没有想弄得人尽皆知的意思，只想默默地把花给她。而选在这地方还是褚素素提议的，她神神秘秘地说自己有“大招”，肯定能提高她被楚安缔接受的成功率。
鉴于她关于选花的事情的确给了不少宝贵的意见，因此楚远熙选择相信她。
就这？就这？？？
她几乎不敢想象，再次让楚安缔经历这种难堪的局面，她会是什么心情。
楚远熙张嘴，想赶紧补救一下：“我……”
却见面前的人表情变了。
楚安缔什么也没说，却忽然伸手，替她把被风拂乱的发丝别回耳后。
少女不常披发，只要没了发绳，就会每次都弄得乱乱的，打理不好，她的手指柔柔抚过额头和鬓角，为她拭去几滴并不明显的汗珠。
然后轻轻抿唇，弯了嘴角。
“你啊……”楚安缔轻声道。
她并没忘记自己被压得几乎要陷进沙发里去，面对楚远熙时，破碎的呢喃话语。
——下次，送我花吧。
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她没有什么收礼物的兴趣，更不希望小孩把有限的零花钱花在这些事上面。
可是为什么楚远熙全都好好记住了。
就好像自己说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都有人会无声地铭记在心，然后给她意想不到的回馈。
她第一次不住地在脑海内疑惑，原来自己也是值得被人如此在意的吗。
周边的人自动给她们让出了一些空隙，在发现这俩人都是女生之后，目光有惊讶也有鄙夷。
可更多的则是鼓励。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率先喊了一句：“答应她！”
那边的褚素素眼见有戏，赶紧跟着比谁都卖力地跟着喊了起来，声音清亮，像啦啦队似的更加激烈地舞动木牌。稀稀落落的鼓掌和起哄声包围了她们，将气氛推得愈发热烈。
“答应她！”
“对啊答应她！”
还有不少质疑的声音：“怎么是两个女的在表白？好恶心！”
立即被其他人狠狠反驳，争辩起来：“两个女的怎么了？又没吃你家大米，管那么多！呕。”
“现在的同性恋都这么张扬了吗……”
“张不张扬也不是给你看的，同性恋怎么了，人家至少有人表白，你一看就没有。”
这些形形色色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还挺欢，可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影响站在正中央的两人。
广场上风大，吹得人们脸颊通红，楚安缔的手放在了她因为握着花，早就冰凉的手背上，手心的温度很快叠了上去。
她珍而重之地，紧紧将那束花握在了手里，接了过来，像抱着她一样地拢在怀里。
“好啊。”楚安缔说。
什么？
少女完全怔住了，在对方的停顿中渐渐平息的心跳声一时间又剧烈地响了起来，连带着手腕、大腿、脖子，每一处都在突突地跳，仿佛浑身的炽热血液都汇集在了一处，然后又迅速地四散开来，流经每一根或大或小的血管。
听到这两个字的那一瞬间她就不会说话了，尤其是下意识抬头，正好捕捉到楚安缔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
“真的吗。”楚远熙有些恍惚，有点笨笨地问。
她看到楚安缔又笑了，被冻得吸了吸鼻子，分明冷得几乎要整个人缩进毛线帽和围巾里去，却倏忽凑了过来，突如其来却又顺理成章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什么都没有回答，却什么都说了。
根本没有在乎旁边还有别人。
“哇！”几个刚才帮她们说话的的女孩子夸张地叫了一声，然后带头继续热烈地鼓掌。
褚素素也没落下动作，赶忙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拍立得相机，白光一闪，“咔嚓”一声，便将这一幕完整地捕捉了下来。
胶纸从相机里慢慢滑出，很快便呈现出抱着花拥吻的两个身影。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注意到灯光闪烁下两人交缠着的手，心想，甜甜的恋爱真好啊。
可褚素素和其他人并没有听到，楚安缔微微仰着头凑过去的同时，轻轻说了几个字。
“今天不回家好不好？”
不回家可以去哪呢？
楚远熙迷茫地想。
身份证揣在衣袋里，在开了暖气的大厅内，被白皙的手掏出，递给前台。
“住多久？”前台小姐确认。
“一个晚上。”
“好的，请稍等。”
跨年自然是个火爆的日子，也算她们幸运，找了家还有房间剩余的酒店。楚安缔捏着房卡，示意站在身后几步远的少女随她一起上楼。
“走啊。”她说。
楚远熙俏丽的脸绷紧，局促地应了一声“嗯”，然后快步跟上。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人，“叮咚”一声就到了楼层。楚安缔笑着侧身问：“怎么到这个时候反而害羞了？”
……倒也不是害羞，只是没有预见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所以，她们现在是正式确认关系了。
楚远熙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又偷偷抬眸去瞄女人脱下围巾之后漏出的后颈，眼睛眨啊眨。
然后伸出手，去勾楚安缔的小手指。
铺了花瓣的双人床大房，色彩艳烈一如方才捧到她手里的那束玫瑰。
少女先去洗澡了，房间里很暖和。
楚安缔把羽绒服脱了，坐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忽然有点困倦地阖上眼帘，将手交叠着枕在脑后，向后一躺。
可即便什么都看不到，脑海里仍浮现着那双漂亮眼睛的模样，一如初见。
楚远熙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顶多就是个子长高了，脸变得更漂亮了。
也有了点大人模样。
她就这样小憩着，也没特别注意浴室的动静。一直到少女飞也似的冲完了澡，再顺着床沿滚到她身边的时候，才睁开眼。
“别急。”楚安缔懒洋洋地推开她，“我还没洗澡。”
可少女却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这张床：“我知道你出门前洗过了，不是吗？”
早就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
“是。”楚安缔没否认，“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没什么。”
反正事后还要去再洗一遍，如此来说没什么分别。
唇舌和手指的交缠仿佛是自然而然的，楚远熙又习惯性地咬了她，随后分出一只手，瞬息便关闭了远处的气氛灯开关。
紊乱的喘息中，她低声说：“从初次在医院见到你，再到现在……”
“怎么？”楚安缔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似乎在不满她的分心。
“……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如同走在路上，突如其来中了彩票一样惊喜，砸得楚远熙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是吗。”
“对啊。”
少女含混不清地说着，甜腻的吻一个接着一个，任凭楚安缔轻轻摸着自己的头顶，一点点梳理着半干的长发。
“姐姐……”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大合适，可一时又羞于用别的称呼替代，迷茫地抬了眼。
楚安缔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着回应她：“嗯，在呢。”
玫瑰花瓣散得到处都是，沾在了腰窝的皮肤上，被对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着拿开。
她感觉有点痒，随后想，应该也不算一瞬间吧。
距离楚远熙初次见到她，的确也才寥寥数月，不到一年而已。
可她第一次见到楚远熙，却已将近十年之久了。
【作话】
文案的春风一度is co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