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癸小心翼翼地扣开门, 桌子上的早膳依旧原封不动地放着,过了这半天,表面已经发硬了。
轩窗大开, 而屋子的主人正坐在上面, 他穿着一件淡色的绯衣,背靠轩窗, 一头乌发散在肩头, 漆黑的眼眸正盯着屋外一棵高大的杨槐树,眼睛空空的, 看上去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从陵墓回来之后, 戚巳一直待在这间屋子里,已经一整天了。
既不说话,也不理人,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更是滴水未进。
青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师父一看就不对劲儿, 昏迷了半个月才刚醒,出去一趟整个人都不对了。
昨天夜里, 小红还来过, 赤色的大蟒蛇从半开的窗户外面窜进来,吓得青癸当场砸了一个花瓶。
蟒蛇在屋子里逡巡一圈, 才凑到戚巳跟前,用它不怎么光滑的脑袋去蹭戚巳的手。
相比于前几次, 今日的赤蟒看起来像是心虚一般, 动作格外轻柔。
鳞甲剐蹭在肉上, 并不怎么好受, 戚巳愣了愣, 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半晌过后,他笑了笑,道,“母蛊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你还来粘着我做什么?”
能听懂人话的赤蟒脑袋一歪,心虚一般低下头,又去蹭戚巳的膝盖。
“是你主子让你来的吧?”他明明在笑,声音却冷漠的普通数九寒冬的坚冰,尚带着一丝嘲讽。
被戳穿了心思,那蟒蛇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猛然仰起头,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冲戚巳“嘶”了一声。
青癸吓得魂都没了,闪身上前护在戚巳面前,还不等他做什么,那赤蟒忽的闭上了嘴,嘴里有呜呜叫了两声,连脑袋也垂了下去,看起来颇为委屈,调转头,又从窗户爬了出去。
戚巳淡笑了一声,自嘲道,“和它主子一模一样,我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青癸偷偷看了戚巳一眼,没敢说话。
再然后……
戚巳就这样呆呆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杨槐树,跟丢了魂一样。
思绪回笼,青癸看了眼手里端着的糜粥,越发笃定,定然是少主惹他师父生气了。
不然,他怎么连个粥都不敢送过来?
青癸走上前,小声道,“师父,厨房熬了些清粥,您吃点吧。”
戚巳并未看他,只点了点头,“放那儿吧,我过会儿吃。”
“过会儿吃,过会儿吃,您早上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早上的饭菜还在桌上放着。”青癸小声嘟囔。
戚巳回过头。
青癸苦口婆心地劝道,“师父,您身上伤还没好,这样下去,身体会跨的。”
过了很久,那人才回过头,看了眼青癸手上端着的糜粥,那上面还飘着几片菜叶,似乎是熬得时间太长了,有些发黑。
他从窗台上下来。
青癸忙把粥碗放在桌子上,将凳子摆好,又从食盒里拿出瓷勺,递给戚巳,“师父,您尝尝,这是少主……专门让厨房给您做的。”
戚巳接过碗,盯着那略微发黑的粥出神,过了许久,他忽开口道,“厨房的厨子手艺不太好。”
青癸吱吱咕咕地说不出话。
好在戚巳没有再问下去,他尝了一口,味道有些发苦,应该是糊了,丝丝缕缕的苦味让人心头发酸,他仰头又喝了一大口,一天没吃饭的胃顿时翻腾起来。
他发了狠般用手按了一下,待那阵疼痛过去,方抬起头,又变回了往日那般冷静持重的模样,仿佛在屋里枯坐整日的不是他一般。
“青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洛疏舟的身份的?”
青癸愣了愣,而后脸一红,“就是……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戚巳继续问,“那……他瞒着你他的身份,你生气吗?”
“生气?”青癸皱起眉头,想了想,“为什么要生气,这是他的秘密,更何况,我们当时还不是现在这种关系,他瞒着我,本来就是应该的。”
他说着,脸上还露出了一种类似于甜蜜的笑容,“而且,他和我在一起之后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还生什么气?”
“是啊,他向你坦诚了,难能可贵。”戚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感慨道,“洛疏舟是个值得你托付的人。”
青癸终于从师父的话听出了什么,再一联想今日发生的一切,隐约间明白过来,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师父,其实少主他……”
糜粥一饮而尽,戚巳把碗递给他,笑着打断,“你下去休息吧,我这儿暂时不需要你。”
青癸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收拾了碗筷出门,也没走远,寻了个石凳坐在院子里,以防戚巳有什么吩咐。
今天下午天气格外闷热,树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青癸两只手托着脑袋坐在树荫底下数燕子。
巫医族叛逆刚除,百废待兴,洛疏舟这两天忙的紧,连陪他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青癸百无聊赖地数着院子里的燕子,忽然发现,地上有群蚂蚁正在搬家,他顺着那长长的一条黑线,一眼望到了树上。
树干后面,却多了个人。
青癸惊了一跳。
“少主?”
不等他反应过来,忽闻“咔哒”一声,听这声音,像是在关窗户。
眼看戚景行刚亮起来的眼睛又黯下去,青癸忽然就有些同情他,实话说,他还从来没见过师父这副模样,生气不像生气,难过不像难过,却是一副心灰意冷,油盐不进的模样。
肯定不好哄。
以后他再和青卯吵架,一定也要表现的不好哄一些。
打定主意,青癸硬着头皮走上前,又叫了一声。
“少主。”
戚景行淡淡嗯了一声,眼睛至始至终一直看着紧闭的窗扉,“粥,他喝了吗?”
“嗯,都喝了。”
“那……就好。”
见人没有要走的意思,青癸试探着问道,“我进去同师父说一声,他估计这会儿正要休息。”
人才刚来,戚巳就“砰”一声关上了窗子,摆明了是不想见他,青癸这么说,本是想委婉地劝戚景行走,谁成想戚少主竟点了点头,“嗯,好,麻烦了。”
“……”
青癸一哽,心下暗骂一声,只好不情不愿的去敲戚巳的门。
好在戚巳没有让他吃闭门羹。
“怎么了?”
“您在休息吗,少主过来看您了。”
房内静默了一瞬,才传出戚巳的声音,“我有点累了,让他先回去吧。”
青癸尴尬地回过头,“少主……”
“无妨,我在这等他。”
青癸:“……”
*
院子里多了个人,实在是有些别扭,青癸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给戚少主端茶递水,“少主您坐着等吧,师父这两天精神不好,估计要多睡一阵子。”
言下之意就是:你赶紧走吧,师父他一点也不想见你,别站这添堵了。
可戚景行却像没听懂似的,既不坐下,也不喝水,反而顶着大太阳站在了院子里。
夏日午时的太阳,着实有些毒辣,风吹过来,又闷又热。
青癸不大确定,戚景行是不是想骗他师父心软。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戚景行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额头上满是热汗,嘴唇也干的起了皮。
青癸只好又递了杯水过来,戚景行仍旧不理。
这一站就站到了下午,蚂蚁的家没有白搬,天空“哗啦”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起个头,就是倾盆而下,青癸连忙找了把伞,给戚景行撑着。
天空阴沉沉的,只这一会儿,又刮起了风,树叶被吹的哗哗作响,雨水像瀑布一般扑面而来,杨槐树的枯枝也落的满地都是,青癸几乎撑不住伞。
这雨看上去一时半会停不了。
“少主,您先回去吧,这雨下的大,淋湿了会着凉的。”
戚景行不动也不语。
“师父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您站在这也无济于事,不如先回去,等师父他消气了,您再过来。”
“BaN少主!你快回去吧!”
青癸又是扯又是拽,可戚景行就像是钉在土里一样,半分也不动弹,又是一阵风裹挟雨水吹来,手一松,连伞也卷跑了。
青癸满脸怨愤,只好又去敲门。
“师父,下雨了,少主他怎么也不肯走,您出来看看吧。”
风声,雨声,拍门声,唯独没有戚巳的回应。
“哎呀!!”青癸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去捡地上的伞,却见洛疏舟从门口进来了,顿时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扯着嗓子喊道,“青卯,你赶紧劝劝你家族长,下这么大的雨,他怎么也不肯走。”
洛疏舟上前两步,却把青癸捞进了伞里。
“哎……”
“他们两个的事,你瞎掺和什么?同我回去,换身衣服。”
“可是……”
“嘘!”洛疏舟用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乖,同我回去。”
青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雨中淋成落汤鸡的戚景行一眼,忽的明白了什么,他一跳眉,听话地跟着洛疏舟往外走,临走时本想把伞就给戚景行,却被洛疏舟戳了脑袋。
“他现在,要用的不是伞。”
青癸半信半疑,蹬了他一眼,小声道,“师父其实很固执的……”
雨越下越大,明明才酉时,天却阴的像是快黑了一般,风夹杂着落叶,吹了满院。
戚景行已被冻的嘴唇发白,瑟瑟颤抖。
又不知过去多久,门终于开了。
雨中的人眼睛一亮,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去看戚巳的眼睛。
隔着雨幕,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隐约觉得,他的气还没消。
风雨声中,一阵叹息传入他耳朵。
“进来吧。”
戚景行淋了半天雨,浑身早就湿透了,雨水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往下掉,他像是怕弄脏了地板,有些拘谨的站在门口,白着一张脸,打了个冷子,一双眼睛紧紧黏在戚巳身上,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像极了一只犯错的大狗。
戚巳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服递给他,“把湿衣服换下来,别着凉了。”
戚景行这才往近走了些,听话地接过衣服换上。等他从屏风后面出来的时候,戚巳正站在桌边,手里还拿着一个毛毯。
“你过来,我帮你把头发擦干。”
戚景行抿了抿唇,走上前,在他面前坐下。
发簪取下,一头乌发湿答答地贴在肩头,还在往下滴水,戚巳的动作很轻,他温柔地用毛毯将戚景行的头发抱起来,一点一点擦干。
发尖晃来晃去,长长的绒毛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脖子,有些痒。
戚景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耳边那人轻柔的呼吸声,忽的鼻头发酸。
他转过身,一把抱住戚巳,把冰冷的脑袋埋在他软软的腰腹,嗫喏道,“大哥哥……”
那声音又轻又软,细听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戚巳动作一顿。
作者有话说:
你们要虐戚少主的愿望我收到了,开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