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这个小三爷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瓶邪]>第175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贰拾玖

  这是个很壮硕的中年人,看着比耿继周年轻,光头,脑袋上缠一圈土布防寒。仔细看会发现,他穿的军装上衣跟下装分属两支不同的组织,显然是瞎拼凑而成。

  耿继周走上去抱拳,“赵哥好。”

  赵大中面上一红,挠头道,“耿哥说啥,你比我大得,怎么也得让我叫你哥。”

  耿继周大笑两声,“赵哥可别客气,乱世出英雄,强者为大。”

  我在一旁稀奇又疑惑,耿继周为人颇有魏晋隐士风范,怎么这会儿大变样,言行举止匪里匪气。

  张海客小声解释,“赵大中是土匪出身,入乡随俗嘛。”

  他一解释,我霎时了然。按照陈广忠的说法,黑山县康屯王显庭的队伍先于耿继周投救国会,成为义勇军第一路军,但义县、北镇、大虎山附近的几支散队一直拒绝收编,想来跟这股匪气脱不了干系。但集合成同一支队伍是大势所趋,打散战胜在一时灵活,缺点是大战过后军需物资人力样样跟不上,日寇得逞只是时间问题。

  耿继周跟赵大中有说有笑,将几小时前白旗堡村遇袭一事细细讲来,他仗着身为读书人有文化,添油加醋一番,形容战事稍有不慎,白旗堡村就沦陷了。赵大中听得一惊一乍,态度略微动摇。二人先前已经见过,早早计划过合并一事,赵大中表示他本人意愿很大,但手下几个队长说什么也不干。这只是场面话,其实决定权还在他本人手中。耿继周打算用酒催化激一激,问出赵大中心里犹豫的关键是什么,便让我们先休息去。

  张海客跟我住一间屋子,清晨天微亮那会儿我惊醒,却见身旁空空,一摸铺盖发凉,人早就走了。我不敢乱跑,睡意全无,只能点亮煤油灯干坐着。等了两个小时,天彻底亮透,张海客带着一身寒气回屋,看到我醒了,没有解释的意愿,往床上一栽,准备继续睡觉。

  我想起张海杏的叮嘱,心中忐忑,无奈必须得问清楚,便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干嘛去了?”

  张海客闷声道,“屙屎。”

  我扑哧笑了,“屙屎屙两个小时,你便秘?”

  张海客翻身面对我,声音清晰不少,“你之前都不问这些,怎么突然开始好奇了?”

  我心里一紧,笑道,“关心一下朋友,咱们好歹也算生死之交。”

  张海客笑而不语,盯得我后背发麻,僵持半天,他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我去火车站给□□的人留消息,他们不清楚路线,怕走错了。希望派过来的人机敏些,能发现我留在出站口木板上的暗语。”

  我松了口气,无论真假,他愿意给解释,表明还是在意我的态度。即便他有所图谋,我也是这盘棋里分量不轻的一个炮,不会轻易下场。

  我吹灭灯,躺回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囫囵道,“下回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你不知道一觉醒来看到朋友失踪的滋味真不好受。”

  张海客笑了下,“我怎么会不知道。快睡吧,待会该起床了。”

  躺在被子里,身体慢慢回暖,这股温暖很快抓住疲倦的神经,潮水般覆盖而上。一觉醒来,张海客又不知道去哪了,陈广忠坐在小桌旁,抱着一本笔记伏案写着什么,桌上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面,分量不少。

  陈广忠看了我一眼,“快吃饭,面都坨完了。”

  我穿上外衣,问张海客去哪了。

  陈广忠道,“不知道,也许正在陪耿继周说服赵大中。”

  吃完面,我才想起问一句时间。

  陈广忠笑了下,“下午一点一刻,你还真是能睡。”

  我不自觉地摸了把后脖子。

  陈广忠不爱闲聊,正直又死板,像政委军师该有的样子,在团队中扮演冷静的智力角色。我在屋里坐了会儿,旁观他写笔记。字小,密密麻麻一大篇,视力再好看多了也会眼睛酸胀。无奈,我只能出门去村里溜达。

  马家岗子村外有一道坡,土还新鲜,冒着鼓鼓白气,应是挖战壕或布置防空洞运出来的废土。有三个小孩蹲在低处玩泥巴,手冻得通红,乐呵呵地笑,其中一个小子绑了个朝天小辫子,红绳捆得结结实实,屹立不倒有如银枪。

  我悄摸过去弹了弹,小孩抓着鞭子蹭地站起来,“我姥说了,鞭子不能给人摸!”

  小家伙皱着两道浓眉毛,抿唇凶巴巴地盯着我的手,旁边两个小子眼神冷冷。看样子是来真的,我苦笑不得,本是手痒随便摸了把,没想到这边风俗奇特。

  我暗自比划跟这三小孩的实力差距,再不济也能一对三,心虚也变得踏实,“从没见过这么硬实的辫子,你姥给你绑的?”

  听到夸人好话,朝天辫怒气渐弱,打量我满头碎毛,“你没绑过?”

  我有意捉弄,故作哀悼,“我没有姥,姥去得早,没绑过这种小辫。”

  三小孩相互对视,把玩乐的地儿往旁边挪了挪。看来没有姥,没资格参与沙土游戏。

  我长叹一声,揣着手沿外围墙走了一圈,秋风得劲,吹得我流了一路的鼻涕。四处静谧,只有我不停吸鼻子的声,啪嗒啪嗒地,像打麻将扔的牌。走回村口时,正好碰到张海客同一个民兵押着五个男人往里走,五人均是中国人长相,穿着中山装,模样端正,只是双手被麻绳捆着,捆绑手法紧实,一看便知是老手。

  我走过去小声问,“咋回事?怎么还抓起自己人了?”

  张海客扫了我一眼,摇头示意噤声,又吆喝他们走快些,“爱国学生不好好在北平上学,怎么找到我们村了,跟当家的说去!劝你们老实交代,是不是小日本派来的汉奸!”

  民兵推了推枪杆,“没吃饭?走路的劲都没了。”

  一个寸头、戴眼镜的青年道,“这位大哥说话实在,咱们确实没吃饭,从北平坐火车到黑山县这一路都没舍得花钱,总念得省着,把钱花在刀刃上,捐一发子弹也好。”

  民兵是个没主意的人,听完这话,不晓得如何反驳,眼珠子只往张海客身上瞄。

  张海客笑道,“舍不得吃饭,却舍得买这么好的钢笔和怀表?”他拍了拍衣兜,金属片撞出哗哗几声,脸上挂着得意劲儿,仿佛这几块铁就是自个的了。

  青年无奈道,“这可就冤枉好人了,学校发的。”

  “哪所学校?”

  青年推了推眼镜,“燕京大学,还是蔡元培校长亲自发到手里的。”

  张海客咦了声,“如若是真的,今天算我对不住你们了,莫怪莫怪,得走个流程。”

  很快便到西边院子,耿继周跟赵大中在屋内饮酒,爽朗的笑一波波,荡得人心痒痒。我虽然不嗜酒,但总会被侠义氛围鼓动,畅想有一日和平到来,各处饭馆都是这样一派欢乐该多好。

  张海客随同几位年轻学生进屋,我在外蹲台阶,捡来根木棍戳灰。约半小时后,耿继周跟戴眼镜的青年带笑而出。

  “小齐,这位叫李烈生,是救国会派来的指挥。回新民前,他就跟你们住了。”

  李烈生伸出手跟我一握,笑道,“辛苦齐先生了。”

  进步青年似乎都爱这么称呼友人,以性别区分为先生女士。耿继周拉着李烈生去住处详谈,让我天黑了去接。两条瘦瘦高高的身影很快出了大院子,赵大中还在屋里笑,看来另几位深得他心。

  没人安排事儿,我一时间没了主意去哪里消磨时间,只得悻悻捡回木棍,继续刨弄旮沓里的灰堆,铺洒均匀,当做纸来写拉丁文。

  张海客推门出来,“咦,你还真是清闲,咱几个忙得不行。”

  我歪头看他,“给我派个任务也成啊,好端端的劳力不用多浪费,看来你也当不了大老板。”

  张海客把钢笔怀表塞进我的衣兜,“你待会儿私底下还给他们,就说得罪了。不这样做他们会怀疑我的身份,我暴露了只会两头不吃好。”

  我道,“行嘞。”

  张海客松了口气,吹去台阶上的灰,在我身旁坐下,“说实话还真有点累。”

  我问道,“要不我给你唱首歌?不收钱,权当放松。”

  张海客道,“有折子么?可以点歌么?”

  我正在思索有哪些谱,赵大中推门出来,木门嘎吱,把脑子里散乱的歌词搅得更散。我只能茫然目送张海客起身跟赵大中商议,内容不外乎是新民近来紧迫的局面。

  他们俩在门口站了十多分钟,另几个青年也吃罢饭,张海客背在身后的手打着手势——别忘了还东西。

  我紧紧跟在青年们身后,趁着这会儿打靶归来人头攒动,挤进他们中间,把张海客托付的物件塞进其中一人手里。他们惊诧问怎么回事。

  我笑道,“劫恶不劫义,咱土匪也有道义。”

  青年稀拉干笑几声,不准痕迹收好赃物,旁敲侧击问局势,新民附近义勇军领头人名。我被问得哑口无言,苦恼为何不是陈广忠来接这活。如果是他,畅谈下来,几人没准还拜把子。

  青年见一问三不知,失落轻叹,拍拍我的肩,转身踏进赵大中分派的住处。

  我在暮色里回到陈广忠跟旁,他还在伏案研究。我练了两回刀,手臂酸软时收鞘。这回我不愿再出门撞活儿,哪晓得张海客又奇思妙想搞招,我就是个好使的稻草人,他擒我插到田里,只想着吓小麻雀。坐累了,我躺到床上任神思遨游,魂儿也飘到柏树梢,冷冷望着脚下的黑土地。

  夜里七点半,我去接李烈生,路很短,他却说了不少,不问地理人文,只问我知不知道马克思。

  我失笑道,“知道的。”

  李烈生激动地握住我的双手,深情道了句同志好。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亲切道,“李同志辛苦了。”

  不知道张海客曾跟北平□□计划过什么接头暗号,那晚几句话后,李烈生认定我是□□派进第四军的卧底,这顶大帽子砸下来,我人都傻了几秒。

  张海客白天神出鬼没,偶尔运气好碰见他,也是一副忙得没工夫闲扯的样子,看到我只点头示意,转眼又蹿没影了。我压根没机会找他问个清楚,没准还得先预约,找张海客的助理定时间地点,排上俩月,才能见到这位大明星。

  夜里他忙完回屋时,我早已睡下。睡得沉,全然不觉身旁落了人。睁眼时另一条铺盖叠得整整齐齐,若不是移过位置,几乎看不出来人睡过。

  我把哀怨讲给陈广忠,他笑道,“你这耳朵好使,上战场枪响炮动,你还能睡熟。休息好了才能打好仗,蛮好的蛮好的。”

  白天照着张海楼教的法子训练,尚可荒度,到了夜里,屋里就我和陈广忠的脑门对视。我闲得憋闷,去稻场抱来几捆干稻草搓绳扎草人。扎着扎着,倒有点乐趣在其中,我想着等扎够三个,拿去贿赂那仨小孩。

  白天找空地训练的事儿被李烈生发现了,他跟得紧,有事儿没事儿找我进行思想交流,想动员我加入思想员队伍,深入策反村里的其他成分。我虽然知晓一些共产主义,但怎么着也只配打肿脸充胖子,还是虚胖的那号,行家面前怎敢瞎吹嘘。李烈生能把□□宣言倒过来背,我可做不到。

  陪了李烈生几天,我也学了几套话术,他验收成果,大手一挥认可我能出师了,便指派任务,让我在村口蹲点,抓些对胃口的人扯闲话,趁机宣传共产主义。眼见着队伍颜色逐渐赤红,我心头满满憋出一口闷气,临行前张海杏提醒的话滑稽又搞笑,我这种人,谁又愿意利用当枪使?把我当搓澡巾差不多。

  我闷想的这两天里,做完了第二个稻草人,摆在床头的木柜上,颇有魏晋野趣。睡意没来时便盯着两个小人发呆,郁结之气也散了不少。我宽慰自己,好刀需磨,搓澡巾也要磨滑溜了才是好搓澡巾。

  某个夜里,张海客突然叫醒我。他穿着整齐,拎着两只小皮箱,一副出远门的准备。我突然清醒了,清醒之余,又不知该说什么,关于李烈生搞宣传的事儿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他这是要去哪儿?

  我还没问,张海客先发制人,“我要离开这里了,海杏暂且跟着你们行动,等我处理完那边的事后,再来找你们。”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正当理由说完,还缺乏感性托辞。我不着急,只等他开口。

  “我这个妹妹命苦,她出生那会儿张家已经衰微,没有好老师,性子养得莽撞,你多担待。”他停住话头,瞥了眼我放在床头的两个稻草娃娃,“你这把年纪放几年前,孩子都在跟前要糖吃了,不该像海杏那般不明事理,遇事多动脑子,别老学她胡闹。”

  话说到最后,他见我不吭声,张张嘴只剩一句嘱托,“替我照顾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