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这个小三爷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瓶邪]>第168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贰拾贰

  我蹲下去,借着光仔细打量,才发现是个小伙子,目测年纪跟张亥差不多,十五六岁,脸上抹满了锅灰,穿着黑衣服,团成一团蹲在土路两侧的水渠里,没有谁会莫名其妙去盯着水沟,所以他的行为很可疑。

  张海杏一只手插进他的短发里,揪着往后扯,力道之大,我都忍不住嘶了一声,那小伙子更是止不住地嗷嗷叫唤,口齿不清说了几句短语,我听不懂,猜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东北特色方言?不该是这个声音吧。”

  张海杏冷着脸,下力更狠,小伙子的脑袋往后仰,仿佛能听见骨头咯吱响的声音,露出的脖子皮肤没抹黑灰,绷得直,发红,好像下一秒就要裂开。他不得不仰视我们,眼里闪过一些恨意,这回说话清晰了些,五十音,节奏短促。

  我笑了下,“日本小鬼子。”

  张海杏的另一只手揪着小伙子的领口,把他从阴沟里提出来,丢在军车前面的土路上,亮白的车灯也照不干净他那一身灶灰。

  张海杏从后腰掏出枪,瞄准小伙子,嘴里叽叽歪歪念了一长串,我当然听不懂,因为她说的是日语。但气势不能输,我合拢拳头,把指关节捏得吱吱响,以此配合审问。

  张海杏瞄了我一眼,翻译道,“我问他是不是搞偷袭的那队人派过来的。”

  小伙子吓坏了,稍微清醒一些后,可劲地摇头,呜呜哇哇念话,眼泪鼻涕搅合灰,变成一种恶心的黏液挂在脸上,要掉不掉。

  张海杏道,“他说他全家都跟着他爹从日本搬到了中国,他爹是个日本兵,几天前出一次行动,就再也没回家。他问长辈们,都说他爸死了,他来这里找遗体。”

  我愣了愣,“你信?”

  张海杏摇摇头,“傻子才会信。”

  小伙子似乎感觉到了我们的质疑,手撑着地往前边挪动,看样子想趁机逃跑。

  我挠挠头,略微苦恼,“怎么处理?”

  张海杏道,“我还没搜他的身,你去。”

  我看了看黄土里挪来挪去的小伙子,叹道,“咱的命就交给你了。”

  张海杏推了我一掌,我惊呼其力气之大,推得我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小伙子跟前,吃一嘴的土。

  小伙子蹲着,黑脸里,一双圆珠子眼睛滴溜溜地滚,精灵,有事儿。

  张海杏在身后叽哩哇啦,让小伙子把手伸直,摆出一个人字。

  我的手在锅灰上抹来摸去,很快黑得跟四周的天色一样,摸完上半身,摸下半身,我弯着腰去摸他的裤子口袋,手还没顺进去,背上被人狠狠用胳膊肘撞了一击,我下意识去揪那只手,想反拧着来一个过肩摔。但是我没有机会,我擒住那只胳膊的时候,张海杏已经开了枪。

  子弹射穿小伙子的身体,然后炸开,肚子碎出一个大洞,肠子哗哗落了一地,肋骨和脊柱折断几节,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失去上身支撑,脑袋、锁骨、肩膀很快歪向一侧。这个画面拉长成慢镜头,我睁大眼睛盯着那副残躯,睫毛眼皮不断淌下血让眼前的一切都经了层红纱,像极了观音庙里飞扬的红愿布,轻飘飘地碰着地,干瘪的充气人。

  血和碎肉溅了我满脸满身,太浓了,眼皮子几乎睁不开。我揩了把脸,盯着手里握着的一只胳膊,扭头看着张海杏,她的皮肤真的很白,张家人都很白。

  张海杏擦了擦手指沾上的血沫子,啧了声,从兜里掏出条红手帕扔我头顶,鲜活的红又盖住眼睛。

  我低头把脸上和衣服上的碎肉抖干净,听张海杏的安排,把尸体扔回水沟,咚咚,两声,撕裂的脑袋和腿,不会同时落地。

  我坐在军车的车厢里,血液浸入纺织物,还没干透,顶着无边无际的星空和月亮,手指有点发麻,我蜷缩一下,轻轻抱住自己。

  视线望到脚边,有几滴小小的红,红豆。

  哨所修得很结实,矮矮低低的小房子,里面只有两张土炕,剩下的空间堆满炸药子弹和机枪,落脚困难,我不得不整理一遍,把它们推到两张床的尾巴处。

  我把必用品搬到土炕上,夜里不能点灯,摸黑之下,眼睛很快习惯了光线差距。张海杏早已拎着馒头和腌菜进屋,东西往地上一搁,上床开始睡觉,呼吸均匀,很快入睡。怕影响她休息,我不得不停下收拾的动作,挨着自己那张床坐下,屁股靠着边缘,身子一矮,能看到小窗户外的林子。

  风吹得呼呼响,干卷的树叶像风铃一样撞来撞去,我痴痴听着这阵自然的乐曲,觉得整个人都被带走了,被风这么一洗,身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突然,我从这阵哗哗里听到一句呼唤,叫的是乌日图那斯图,我的名。

  我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姐姐的声音。

  我看了眼床上的张海杏,蹑手蹑脚拉开门钻出去,十月初,北方的冷从地底慢慢爬出来,我走在风里,狠狠打了个哆嗦,衣服里干透了的血液好像变成了冰,冻得我牙关发颤。

  声音不远不近,正是从树林里传来的。我站在小道入口,望了眼不见一丝光的深处,太黑了,黑水流下来,快要到脚边了。

  我往外退几步,“姐?是你吗?”

  那个声音突然停了,风声也停了,蛐蛐被冻住,整个世界泡进水里,沉默代替风,扑面而来,淋了我一身。

  一盏红灯笼从尽头晃出来,越来越亮,灯笼竹竿上有一双白得刺眼的手,比张海杏还白,像最好的透光瓷器。灯笼红光一圈晕开,那双手失了白,变成红,鲜血一样的红。

  我看不清这个女人的长相,无法确定她是否是亡姐,此刻她来找我又是基于什么理由,我应该是在做梦,靠着窗框睡着了罢。

  我爹教过精怪缠梦的解脱法子,咬舌头,咬出血,趁其不备,一口喷去,热血滚着生魂精气,能驱邪祟。我还在犹豫,如果真是我姐投梦,那便不该喷这口血。

  我等了很久,那盏灯笼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左右摇晃,它的位置压根没有变过。它想让我进去。

  我叹了口气,气温过低,出口变成白雾,飘飘渺渺,我从中穿过,踏进那片泛着红光的黑暗。

  我姐穿着一身暗红小袄坐在一把椅子上,晃着手里的红灯笼玩,神情恍惚,似乎陷入回忆,变成一棵盘踞内里年轮的年轻的树。

  我叫了声姐。

  姐茫然抬头,惊讶道,“你怎么来这了?你也死了!”

  这份惊讶夹杂怒意,随后回归茫然,她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梦。

  我半蹲在她身旁,靠上她的膝盖,“姐。”

  姐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揉了揉,“你烧几本刘半农的话本子来,姐在下面整日无聊,快死透了。”

  我闭上眼,点点头,说了句好。

  我闻到蜡烛的气味,像极了几年前我在姐那,听她讲自个写的小传奇,男男女女,恩恩怨怨,爱来恨去的小爱。我问过她,怎么尽写大团圆,不交代故事背景。

  姐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故事里的角儿满脑子都是眼前人,早就忘了眼下站在哪条河里,我写不写,对他们而言,并无作用,背景是给看客用的。”

  姐道,“小齐,你抬头看看姐。”

  我刚想睁眼,却听到几声枪鸣,很响的声音,像手榴弹炸了。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裂开,巨响之后的静悄悄,碎得悄悄,我被溅了满身的碎块,睁不开眼,是肉沫子和血沫子,盖住眼皮,太重了。

  我张大嘴,用力喘气,嘴里也钻进血肉,有点腥的甜,腐烂的苹果。

  我猛睁开眼,天光大亮,一束金光照进眼里,灼热又冰凉。

  张海杏已经醒了,打着哈欠看着我,“你怎么不叫我?说好一个人守四个小时,况且,你还睡着了。”

  我摇摇头,“做了个梦,一时没醒过来。”

  张海杏从布兜里摸出两个馒头,塞给我一个,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大酱在布兜里,你要吃自己取。反正无事可做,要不你给我讲讲梦见啥了呗,感觉你很会讲故事,做的梦应当不一般。”

  我咬了口馒头,慢慢嚼完这口,嘴里冒出些甜味,这是植物的甜,跟肉类不一样。

  我道,“你不怕被吓着?”

  张海杏扑哧一笑,“昨晚打小鬼子都不怕,我怕个屁。”

  我把梦细细给她讲完。她听完,只发出一声长叹,随后又问,“你知道刘半农吗?”

  我称知道,写苦情话本子的。

  张海杏笑着摇头,“不,他投了□□,回首往日的作品,只觉得十分羞耻,现在一心一意宣传马克思思想。”

  我叹道,“有机会托人买几份,我姐应该不会介意,在下边儿也得与时俱进,掌握先进思想,做鬼也要当一只摩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