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活过来了,但没有狂喜。所有大难不死的人从死亡威胁中挣脱醒来,都会体验一段看破红尘的错觉,即便我经历过这么多次,也不例外。比如此刻,我望着床头柜上的一捧向日葵,只觉神清气爽,下一秒就能用爱感化全世界的不法分子。

  喉咙隐隐作痛,我想挠,但一旁看护的女同志狠狠地拍了一下我蠢蠢欲动的手,“放下!”

  我认错地歉疚一笑,把手缩回被窝,有些憋屈,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小学老师戒尺的冰冷拷问下,一遍一遍背乘法表。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没事儿会去门诊部的走廊坐着,见到病人面对诊断书的恐惧,人生苦难多,在里面活的时候总觉得什么都不满意,但真要说一句告别,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撒手。

  喉管割破,他们不得已给我换了一截人造的,整整半个月无法开口,半个月后我开始练习发声,听到的声音跟原本差异很大,抗拒排斥了几分钟。他们耐心给我解释说,慢慢会恢复,让我多讲话多练习。

  我说好勒,于是拽着几位主治医生从早聊到晚。来医院看喉咙的,十个里面九个都是慢性咽炎,开点缓解的药就能下班,他们无法用工作繁忙当借口,只能乖乖坐着听我瞎扯,到后来,因为讲太多话,喉管伤口竟然撕裂发炎了,他们很是无语,但显而易见地开心多过担心,一个接一个来病房探望,让我最好闭嘴。

  我便闷着又待了半个月,直到8月底,我离开301医院那天,他们才准许我讲话。

  来接我的是王盟,我站在医院门口,跟送行的一个主任说,“扎西德勒,小爷走了。”

  他笑了声,让我快滚。

  去长沙的路上,王盟没让我开车,他解释说,“你是病患,开车影响你的康复。”

  我被这句话伤害到了,“我是用嘴开吗?”

  王盟笑着嗯了声,“确实,手上开汽车,嘴里开火车。”

  在真正康复之前,医生吩咐需要忌辛辣食物,所以,坐在长沙的饭馆里,我只能眼睁睁望着潘子他们一脸满足地解决小龙虾,我面前只有一碗瘦肉白粥和泡菜甜萝卜。

  三叔安抚我说,“大侄子,等你好了,三叔带你去吃香喝辣,长沙好吃的一个不剩。”

  我看了他一眼,喝了口粥,“三叔,不是我吹,你能比我懂长沙?”

  三叔噫了声,“活该我可怜你。”

  他们听到这对话,吃饭声闹得更大声,喝酒划拳像打群架,我坐在一群酒疯子里,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热闹都是他们的,我只有一碗粥。

  第二天上午,潘子告诉我,汪家已经携着秀秀进皇坟山了。我们带着装备,从山后绕着进去,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去皇坟山途中,我坐在副驾驶,想象他们得知附近有国防训练基地时脸上的慌张和纠结,想了半会,还是想不出来,纠结可能有,但没有慌乱。

  潘子问我,“小三爷,这事结束了有什么打算?”

  我被他问住了,很久以前,我也这样问过闷油瓶,他只是默然,而我,也只是默然。但我不能不回答潘子,答案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我准备跟胖子、小哥一起开个民宿,就叫喜来眠,我当老板,胖子做大厨,小哥当收营员。”

  潘子笑了笑,“开幕仪式记得请我,我也得体验下大老板剪彩的感觉。”

  我看了看前面变窄的小道,快到皇坟山了,“一言为定。”

  他们正在盘算怎么进墓地,地上散乱放着一些洛阳铲,看来勘探过位置,确定下脚地了。但国防基地就在附近,不能用炸药,徒手挖又没那么多人,计划一番,他们还是准备挖。黎簇应该在车里,我有些担心,怕他又出了什么事,比如摔个断手断脚之类的。

  他们的速度很快,半个小时过去,地面已经有了一个供一人宽的洞,秀秀被他们当做苦力带下去,她身上那件红裙子有些破,看来在北京逃命确实不怎么愉快。我等了几分钟,看到一辆越野车门打开,黎簇被绑着手脚从车上滚下来,摔到一块石头上,闷哼了声。

  我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只是脑子有问题。我pi了声,黎簇听到了动静,朝我这里看来,他看起来十分震惊,同时像我那样,沉沉放松了。汪家人应该告诉他我已经死了,他能坚持下来,很不容易。

  我朝他打了串摩斯密码,在费洛蒙里,我教给他对应的码表,希望他现在能瞬间反应,明白我传递的信息。我等了两分钟,他应该读出来了,朝我点点头。

  我以为他是猜到了我会埋伏在这里,特意下车跟我会面,我还夸了他几句,对我如此信任,又富有智慧。下一秒,我就明白了,黎簇还是那个黎簇。

  黎簇嚷嚷叫了几声,“来个人啊,我要撒尿!我要撒尿!”

  在洞口放风的一个小伙走过来,看了眼黎簇,把他扶起来,抱着他走到一边的大石头后面。我的视角看得不大清楚,过了半分钟,有水流哗哗的声音,明白小伙子是在帮黎簇放水,我幸灾乐祸暗笑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