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张起灵钻出陨玉,他靠最后一点知觉,扯了条毯将自己裹起来,便蜷缩着躲在角落。四肢冰凉,神志不清,嘴唇颤抖着蠕动,仿佛努力拼凑着什么,但始终说不出完整的语句,那些低喃像一个失温将死之人的最后弥留。

  黑暗中唯有水声,伴着胖子偶尔的鼾声和梦话,张起灵破碎的语句被这些细小的动静覆盖,但仍借着更深远的力量往四周扩散,轻轻的,像裂开的冰。

  吴邪睁开眼,摸索着站起身,确定声源方向后,他慢慢挪动身体朝那边靠去。出乎意料的是,闷油瓶并没有躲很远,就在离自己两三米远的墙角。吴邪捕捉到那股深沉的冰凉,他跪下来,往前探身,整个人向下笼罩着张起灵。他伸手摸上对方的膝盖,抓住在那里等着的手,掰开拳头,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去。

  闷油瓶的手指紧了紧。人还没傻透,有得救。

  吴邪笑着踹了踹胖子,把他从温软乡里拽出来,让他赶紧点堆火。

  王胖子被张起灵失心疯的样子吓坏了,慌地差点打翻酒精炉。吴邪简单解释一番,说因为陨玉是地外陨石,含有某种磁场力量,跟张家祖传的特殊体质产生了共鸣,绕是小哥,也扛不住这种星际级别的打击。

  胖子叹口气,“小哥这是造啥孽啊。”

  “家族遗传病。”

  这个笑话在眼下的情境里并无乐趣可言,但胖子还是敷衍地扯扯嘴角嘿嘿两声,拿出小锅烧上热水后,蹭过来摸了摸张起灵的额头,被手里的温度惊得缩回去,“这他娘的是去洗冰水浴了吧,陨玉里边有冰川还是咋的?让国家给收了,妈的。”

  “我看行,没准这些冰川融化后,能让戈壁变绿洲。”

  胖子赶紧摇头,“我觉得不行,一个塔木陀就够了,这都变成绿洲,估计也是无人区,谁他娘的敢跟蛇混一窝。”

  吴邪寻思半天,“还真有。”

  胖子问是谁。

  吴邪拉下脸,阴着声道,“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个很庞大的阴谋。”

  胖子打开手电筒放在下巴上,灯光照得一脸狰狞,“天真同志,我好心告诉你,要是你不讲,下一秒你就得小心胖爷背后的阴谋了。”

  吴邪看了眼小锅里的热水,搂着张起灵往后仰了仰,颇有搂小倌的大爷风范,“小爷满足你,那你听好了。”

  胖子往吴邪身边靠了靠。

  吴邪微微抬头,望向黑暗中看不清的方向,“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得难以想象,我都没想到能有这么漫长。”

  胖子一巴掌拍他背上,让他长话短说,否则大刑伺候。

  吴邪收了收神,咳嗽两声,“那我真就长话短说了。不知道因为啥,汪臧海发现地球上存在着某些强大的物质,如果能控制这些物质,汪臧海相信能改变历史,可能他想做带动这场革命的革命人。”

  胖子先前已经了解过一些,对七星鲁王宫至今的行动,心里大致有个想法,但他以为汪臧海求的是长生,没想到动机这么宏大,甚至说伟大,“所以,陨玉也是这些物质之一?”

  吴邪嗯了声。

  “胖爷还真没想到这老头还挺左,自愿成为落后文明的掘墓人,错怪他了。”

  水开了,胖子倒进防水袋里,掺了些凉水,做成个不烫手的暖手袋,塞到张起灵怀里。

  吴邪又给他紧了紧毛毯,“没这么简单。我不相信他做了这么多安排,只是为了变成个看起来牛逼的大冤种。即使他是好心的,现在的汪家可不一定是。”

  胖子啧了啧,有些感慨,“义和团当年也没想到最后落到那种田地,汪家也是这样。”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掌握力量后,束缚野性的只有道德。”

  胖子莫名想到了九门和张家。

  吴邪让他给点根烟,这种话题没烟讲不顺溜,胖子诶诶两声,恭恭敬敬递上一只,“吴爷您继续。”

  吴邪嘬了口,吐出一片薄薄的白烟,“我只能说,这些事情没法简单评价谁好谁坏,关系到人类命运,压根没有好坏可言。”

  胖子是个通透人,他自然明白这些到底,他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但说到底,无路可走时,心里揣得下的只有在意的人。吴邪的话他听了一半,剩下的他不赞同,就让它们飞出脑子。

  张起灵抱着那个暖手袋,头埋在臂弯里,规矩得有些过分,像个闯祸小孩。

  吴邪感到略微诡异,他竟然觉得这个老头子像小孩子。联想下闷油瓶叫自己吴邪哥哥的样子,他狠狠打了个冷战。

  胖子看了看他,关心道,“你也冷?还有热水,也给你搞个胖爷派暖心热水袋?”

  连换四次热水袋,张起灵的体温堪堪恢复正常,吴邪又给他搓了搓身体各处的肌肉,拉着他站起来活动一番,等他习惯操纵四肢走路后,才抓起自个和张起灵的背包,往背上一甩,牵着他往水里走,“胖爷,出发了。”

  三人渐渐远去,谈话声隐隐低了,最后,水面的波纹散开,复归平静,安静得像几千年来无人到访。浅滩上残留的火堆也很快燃尽,最后一丝火苗熄灭后,只有一块小小的压缩燃料发出微弱的红光。光虽不大,也驱散了些黑暗,不至于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