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赫在训练开始前抽空刷了下各大讨论版。

  昨天一晚上,林苏的CP粉为分分离离的爱情故事疯狂产粮,林锡的颜粉激情辱骂,技术粉则更在意未来的电竞之星差点儿被埋没。

  骂着骂着,粉丝们在网上随手一搜,承育学校居然还有微博和公众号,没事就发“成功帮助某某某戒掉网瘾,积极阳光地迎接吗美好明天”给自己做宣传,微博还他妈有黄V标识。

  好哇,一个戒网学校居然这么嚣张?

  骂,骂他丫的!

  承育本来就因为苏老大被周家盯上,校长等一串负责人昨天晚上就因为“非法经营办学”被警方传讯,其他管理层很快就撑不住了,不得不求助水军。

  可惜他们请的水军可能是成分不纯、混进去了敌军,一发声就自带脑残光环地踩爆了雷——怒斥电子竞技这个行业根本就是中国毒瘤、只是为了光明正大打游戏,应该早日被取缔。

  这一脚下去可是踩了整个电竞圈的雷了,所有喷子齐聚一堂,共同对抗黑恶势力……但曾经和他们对线过的各家战队粉认为,没什么比他们更黑恶的,他们去对抗水军顶多算是以毒攻毒。

  电竞圈喷子的键盘是开玩笑的吗?最开始承育的水军和大力支持戒网学校的家长们还有还嘴的余地,然而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他们崩溃了。

  林锡的技术粉人均刚猛肌肉老哥老姐,拿出S686一枪毙命的气势,对着疯狂涌上的水军就是一阵喷,谁来骂谁。

  连围观的路人都被煽动起来,忍不住来一场排毒发泄的心灵瑜伽;喷子们也暂且放下对林某的成见,在水军的微博下恣意展示自己的花式骂人技巧、以及那被封一个冒出十个的无穷无尽的小号。

  林锡被母亲送进戒网学校、出来后选择离家出走这件事,网友各有各的说法,支持的和反对的五五开;至于家长激烈反对儿子取向这种事已经是老生常谈,在网上一点儿都不新鲜,除了林锡个人的黑粉抓着不放,几乎没人会把目光停留在这上面。

  毕竟只要有心,瓜是吃不完的,猹的诞辰都快一百周年了。

  这些年也陆续有几个电竞选手被家长送进戒网学校,网友们的力量是无限的、互联网的记忆是长久的,一个一个全都扒了出来,而最早电竞行业尚未成型时、引起记者开始调查戒网学校的两位前职业选手的事迹更不可能被放过。

  甚至连周正一头红毛的杀马特造型都有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被挂在论坛上,供人瞻仰周神十多年前的风采。

  这事儿正主可没忘,非但没忘,他还斗志昂扬地准备加入战场。

  EG-SweetV

  20XX-10-2710:02来自IPhone12

  电竞和平依老杨,风貌革新靠永信。[微笑]@承育学校V

  然后被EG经理一顿锤。

  “你特么瞎掺和个什么劲儿啊?你看这有你什么事吗?!”

  “这事儿跟杨永信有关系?”Sunny的注意力有些偏。

  “谁叫他是戒网行业的先驱。”周正理直气壮地说,“枪打出头鸟。”

  陈经理一脚插到两人中间,攥着自己的白围巾,悲愤地怒吼:“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为什么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儿啊?啊?!”

  如果周正敢说“因为好玩儿”,她就当场吊死在这训练室里,让自己的冤魂永生永世徘徊在周正左右。

  “这是尊严问题!哪怕我罹患阿茨海默大脑混沌,我的伤疤也不会忘!”周正撸胳膊挽袖子,指着左胳膊肘一块不显眼的白色伤疤,也火了,“他妈的,那老头子竟然直接拿烟灰缸扔我,幸好只是擦破了块皮!如果废掉电竞之星的手,老子跟他没完!”

  Sunny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一个染头发的杀马特,带着一群叼着烟、怀抱键盘的小弟上门要人,你觉得人家家长觉得谁更不像好人?”

  周正:“……好像是我。”

  “你知道就好。”陈经理面无表情地一伸手,问周正要手机,“马上洲际赛要开始了,后天的飞机,提前去熟悉熟悉环境。这几天你的手机我代为保管——闭嘴,现在不给我,我就把老赵叫过来,你给他也一样。”

  比起经理,显然是能罚人加训跑步的教练威慑力更强。在EG食物链顶端底端反复横跳的周正权衡再三,摸了摸鼻子,妥协了。

  可周正的粉丝向来看灵车漂移不嫌事大,见周神带头下场,立马一传十十传百,拉帮结伙、欢天喜地蹦跶进战场。

  【EG怎么回事?兄弟战队联手了?他们经理终于自挂东南枝、放这老狗币自由飞翔了?】

  【听说是EG刚成立的时候,有俩人被家长强行送进戒网学校,估计是为了这事儿吧。】

  【草,这都多少年了?周狗狗这么记仇的吗?】

  【管他怎么样,爽就完了!】

  【前排打到泉水了,后排快跟上!】

  【TS粉开团,EG粉压制,路人网友收割,这波妙啊!】

  【我屮艸芔茻,林粉画风在我们TS简直独树一帜好不好!太特么可怕了!】

  【希望林锡不要转会不要转会,我是真的不想看他的粉丝在我们官博下开炮啊!】

  【本苏粉瑟瑟发抖,他们这已经不是冲塔了,是虐泉。】

  【就问一句,QAMSTFly66DS都不打算参与吗?还有隔壁LOL的老哥们呢?我好想看电竞圈万众一心共同辱骂戒网学校!那种阴间玩意儿就不该存在!】

  【论喷人,咱搞电竞的真没怕过谁。】

  【电竞人,电竞魂,电竞人都是人上人!奥利给!】

  【其他圈子喷人的同时需要守好自己的塔,咱电竞老哥还守塔?狠起来连自家的塔一起拆!】

  【来呀~拆塔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你们还很骄傲???】

  【艹,你们能不能过来跟我们会和一下?都是粉TS的人能不能万众一心一把?尤其是楼上上,你个苏粉装什么路人呢?赛场上当花瓶就算了,赛场下不能重拳出击一次吗?】

  【这话我不爱听,我明哥怎么就花瓶啦?你有那个脑子记住地图所有细节吗?】

  【水军又多了又多了!尼玛快点儿的!别吵了!】

  【啧啧啧,你们TS内部连粉丝都是分裂的,佩服佩服。】

  【只是苏队和林锡个人粉而已,不关我们的事。】

  “嘶——我怎么觉得这小子的粉丝和大部队格格不入呢?”齐月半看着网上激烈的对骂战,叹为观止,“我由衷希望林锡不要转会,他的粉丝刚起来太特么猛了,也就Fly粉能和他们一较高下。”

  这句话是真的,EG粉丝虽多,但人家走的是人海战术和嘲讽流。论起伤害值和地图炮,圈内第一实属Fly战队粉丝,而今天又多了林锡的技术粉。

  展鸿一巴掌拍开他摸到自己桌边、企图偷辣条的爪子,“粉随正主。”

  齐月半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有道理啊!”

  “林锡的粉是真的莽,连颜粉都比我们的能冲……”刚英诡异地停顿一下,“对不起,我忘了,月月是没有颜粉的。”

  齐月半竖起中指,倔强地否认事实,“屁!你月爸爸如果没有颜粉,那全世界就没有颜狗这种生物了!我,TS颜粉数量第一人!”

  真·第一人苏明赫摇摇头,心说,好好一个人,可惜疯了。

  展鸿觉得作为兄弟和队友,理应帮助齐月半认清现实。他大方地从袋子里拎出一根辣条赏给齐月半,给根辣条打一棒子,“我比你多。”

  齐月半气抖冷。

  刚英端详了一下展鸿那张天天被妈妈粉吹“乖巧呆萌”的脸,叹气道:“唉,TS三大门面担当之一,我看他们三个组合出道比较好。月,我们注定只能当见不得光的台柱子和台墩儿了。”

  心灵遭受二次暴击的齐月半:“你特么说谁是墩儿?!”

  叼着辣条的展鸿:“……喵?”

  “开始训练了没?”郝时推门进来,腋下夹着平板电脑,青灰色的胡茬覆盖了整个下巴,看起来又是一个通宵没睡,“没开始的话正好我先讲两句。昨天晚上我考虑了一个理论上比较可行的打法,争取在保名次的基础上多拿人头分。等下你们开一局四排,正好让苏队看看适不适合你们。”

  齐月半吗茫然张了张嘴,剩下小半截辣条“啪嗒”一下掉在他膝盖上。

  “真、真要向冠军努力吗?”刚英还有些小茫然,“我以为只是说……”见教练进来,刚英诡异地停顿一下,改口道,“咳咳,怎么能是说说呢?不想拿冠军的选手不是合格的电竞人!”

  “那就赶紧开始。”苏明赫在郝时之前说出这句话,收获了一屋子惊恐的目光。

  齐月半摇头叹气,在心里把几分钟前苏明赫给他的评价还了回去——好好一个人,说疯就疯。

  几天后,洲际赛也开始了,当中有一些队伍是在亚邀赛上会遇到的。郝时准备从头跟到尾,一场不落地研究对手,无形之中为基地增添了一丝紧张的氛围。

  然而能感受到这份紧张的,只有正在考虑怎么建青训营的钱多多、以及无时无刻不在忙于提升技术的林锡两个正常人。

  “我很奇怪。”中午吃过饭,齐月半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为什么我们已经在为亚邀赛努力了呢?我们先要做的难道不是通过预选赛吗?”

  “不,你更需要奇怪,为什么明哥突然松口,让钱多多去筹备青训营。”刚英转头去叫苏明赫,“明哥!明哥?你不怕广告发出去没人来吗?那多尴尬!”

  苏明赫正和林锡一起看昨天的复盘视频,闻言挑起一边眉毛,“啥?我们不是预选赛冠军确定了吗?都冠军了,难道还愁青训营没人来吗?”

  齐月半揉了揉自己腰围见长的肚子,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明啊,你这份自信真牛逼,真不愧是周老狗的亲表弟……哎,你这两天心情可真好,那糟老头子好像快进号子了,你要不要去探个监送温暖?”

  “比如一杯掺了头发茬的珍珠奶茶?”苏明赫最近确实神清气爽。

  承育的校长——苏老大那位和他一同做生意的“老乡”被传讯,立马供出是苏老大把苏长青夫妇的行程和用车泄露出去,因为那两个记者很快就要查到他们头上了。但这位校长很狡猾,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抱怨、并没有杀人的想法,将黑锅全部甩到苏老大头上,再加上有人作保,最终只能按非法经营办学和欺诈处理,把承育学校连周围一圈有他参合的戒网学校来了个一锅端。

  苏老大就没他那么好运了,保下承育校长的人和校长一个想法,是不是他干的事都算到了他头上,再怎么否认也没用;对方甚至留存了当年的通话记录,显然就是为了万一东窗事发、就把他推出来当替罪羊。周董事长见了他就像见了三辈子的仇人,弄不死他也要把他折磨死。可以想象的是,苏家老大怕是要在条件最差的监狱里度过下半辈子。

  “这话说得,我都想喝奶茶了。”齐月半的爪子有自己的想法,点开了蓝色的外卖软件,边挑边说,“我感觉我这两天好像又胖了。”

  “别感觉了,不用上称都知道,你那肚子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大。”刚英嫌弃道,“人家哪吒三年出生,您老人家怀胎二十三年,是想生出个啥?”

  展鸿:“蓝龙虾!三十斤的!”

  刚英:“那他天天吃这么多,岂不是给龙虾加作料了?”

  “咖喱?”

  “还有巧克力薯片酱油陈醋料酒……”

  “嗯咳!打扰一下。各位御厨大爷,赏个脸呗?”钱多多探进半个脑袋,敲敲门框吸引众人注意。

  苏明赫:“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钱多多:“启禀陛下,狐狸精他娘家人在门外求见,扬言‘妖精,还我儿子’,您看怎么办?”

  苏明赫一愣,随即明白这是林锡亲妈打上门了。他放下耳机,准备出去会会这位素未谋面的“恶婆婆”。

  林锡自觉认领“狐狸精”的美名,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以“祸国妖妃”的架势质问“大内总管”,“你全家都是狐狸精!说了多少遍?我是有名分的!我有名分!”

  钱公公小声嘀咕:“光有名,你有实吗?”

  林锡:“……很好,就冲你这话,我提前宣布你苏老板明天早上下不了床了。万一年终奖金和红包飞了,你可别怪到我头上。”

  提前被下不了床的苏老板:“我看你们是都不想要红包了!”

  “大内总管”干咳一声,灰溜溜地为铜臭折腰。他对蓝牙耳机小声说了两句,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请移驾。”

  林锡的母亲今年四十五六,皮肤保养得很好,搭配上藕荷色的套裙和利落的齐耳短发,让她看起来像刚三十出头。

  尽管她努力维持自己年轻时的姿态,眼角的细纹和细微的神态依旧出卖了她。

  光是隔着玻璃门看这位女强人,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个因为一点儿小事动辄打骂孩子、并且控制欲强到变态的“模范家长”——反面教材里的头号“模范”。

  苏明赫对那天晚上的“午夜凶铃”心有余悸,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推门进去,“林帆女士,下午好。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苏,是TS战队的老板之一。”

  林锡跟在他后面,听到这声拿腔拿调的“林帆女士”,差点儿笑出来。

  苏明赫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气音,将左手背到身后,用食指点了点林锡,示意他别节外生枝。林锡稍稍往旁边挪了一步,借着门框的遮挡,在苏明赫伸出的指尖轻轻勾了一下,一触即走。

  林帆正神经质地摩挲自己的指甲,听到开门声下意识抬头,没有理会和她打招呼的苏明赫,视线牢牢盯住他身后那个略高一些的青年。

  看到林锡的瞬间,她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黑了脸,呼吸声略微粗重。

  林锡脚步一顿,他很清楚母亲这个表情。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一旦接下来的对话或举动不能让林帆满意,他的耳朵会先遭殃,如果咒骂没能让林帆发泄干净心里的怒火,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一顿暴打。

  也许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也许是担心连累苏明赫,林锡不太想看到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他不知不觉挺直了脊背,进入“备战状态”。

  苏明赫在林帆对面坐下,林锡踌躇一瞬,也坐到了她对面,并在心里祈祷这位女士等下不要发疯。

  林帆的脸色更难看了,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锡,一眨不眨。她每次露出严厉的表情,林锡就会乖乖站到她规定好的位置,可今天她听话的儿子突然叛逆起来,才几个月不见就让她感到陌生。

  苏明赫仔细打量她,细长的眉毛微微拧起。

  这个女人的神情让他很不舒服。

  林帆的眼神不太像母亲看到自己离家出走、数月未见的儿子,更像是一个人偶师看着自己用心制作出的作品。她在仔细评估作品上的缺陷、思考要怎么改造才能让它变得更完美。

  三人之间尚未交谈,会客室内的氛围却堪称剑拔弩张。后勤的助理小妹放下三杯曼特宁,打开嵌在茶几上的自动加热板,抱着托盘一溜烟跑了。

  “承育学校的人把我的私人号码给您的?”苏明赫先开口,随便抛出一个自己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门卡也是从他们那里拿的吧?”

  ——前者指的是苏老大,后者指的是和苏老大一伙的那两个承育学校的打手。

  这片住宅区没有门卡是绝对进不来的,林帆能进来,只有翻墙和刷卡进门两种方式。这几天的时间,和苏老大一起想来把林锡绑回家的同伙至今还没被抓到,很可能是拿了从苏老大那里顺走的门卡,去林家要钱。

  如果说林帆看林锡的眼神是在看不争气的作品,那她看苏明赫的眼神,大概是见到了几辈子的仇人,还是杀父夺妻那个级别的。

  苏明赫觉得自己真是太冤了。

  讲道理,明明是您儿子先来招惹我的好吧?!

  好在林帆好面子的性格及时发挥作用,有外人在场,起码会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她勉强将目光从苏明赫脸上移开,重新看向数月未见的儿子,“打游戏、离家出走、乱签合同,还学会染头发了?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现在就跟我回家!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衣服上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锡低头看了看,他身上穿的是TS队服,黑色简约设计搭配几位老板家里公司的LOGO,哪里乱七八糟了?

  林女士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前提是她别说话。

  苏明赫默默端起杯子,低头喝了口咖啡,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人。林锡面无表情地听着,坐得很直,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在神游天外还是在认真听讲。

  林帆显然认定儿子在认真听讲,把林锡从头数落到尾仍嫌不够。她说着说着,眼睛忽然盯住苏明赫。

  林锡直觉不好,还没想好怎么截断她,便听她的声音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干的破事儿比早恋更严重!网恋,还是跟一个男的搞?你能耐了是吧?啊?!我要是早知道你还有这个毛病、我要是早知道……”林帆的声音有些发抖,说到最后有些破音,“早知道你有这个毛病,当时说什么也不能提前让你从学校出来!你……”

  “先暂停,Stop——”苏明赫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林女士,容我提醒一下,您儿子和我处对象的时候已经大二了,怎么也不该说是‘早’恋吧?”

  林帆冷笑一声,“在我允许他谈恋爱之前,都算早恋。处对象结婚那应该是二十五岁以后的事!一个大学生,学都没上完,谈什么恋爱?如果不是你,他至于连考研的笔试都过不了?!”

  林锡霍然起身,一句“放屁”冲到嘴边,触碰到林帆的目光,在母亲带来的多年的压迫和阴影下又卡在牙缝里吐出不来。

  “我说错了?”林帆冷冷地看着他,同时分了一线余光给苏明赫,似乎在炫耀她作为母亲在林锡心里的分量永远是最重的。

  苏明赫:“……”

  好理直气壮,让人无法反驳。

  “那好吧。”苏明赫在林锡勉强开口前拽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先坐下(此举收获了林女士恨不得把他手剁了的目光)。他小口抿着咖啡,尝试换一个角度和这位母亲交流,“您儿子和我签了合同,是我们TS的正式选手——叫‘员工’也可以。您自己也是一家企业高管,如果您哪位下属的父母突然跑去要求您辞退他们儿子,您会答应吗?”

  苏明赫没拿违约金堵她的嘴。林锡刚签约,年薪不算高,强行解约的违约金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绝对是林女士负担得起、且绰绰有余的范畴。

  林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群打游戏的,你们这儿小破地方也配跟外企比?你去查查我们公司在世界五百强的排名!”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此时此刻,苏明赫觉得在这位女士面前端着坐姿卵用没有——反正他在“婆婆”心里的形象,估计比名为“网络游戏”的洪水猛兽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这位女士看起来常年爬崆峒山,对同性恋群体的成见简直根深蒂固,几乎可以说是仇恨。

  苏明赫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说:“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请法务过来,和您详细聊一聊劳动法这种我们都知道很少有人能成功用它维护自身正当权益的东西。但就本人那点儿浅薄的法律知识,我们TS目前没有干过给您申请劳动仲裁终止合同留把柄的事。至于解除合同,那不仅需要我们同意,更需要本人同意。”

  “你想耍我是吧?”林帆瞪着他,“公司都能主动辞退员工呢,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个战队那个俱乐部能主动解约?”

  苏明赫一句“我不放人,您看着办,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叫保安请你出去”已经到了嘴边,林锡抢先替他回答:“我不同意解约,战队也没钱付解约我的违约金。”

  林帆:“……”

  苏明赫:“……”

  钱多多:“……”

  蹲在门口随时准备呼叫保安的钱多多:“我刚才恶补了一部家庭伦理剧,发现大多数婆媳矛盾的激化都是妈宝男的装聋作哑和拉偏架。”

  “那不用担心了,看林锡这反应,绝对不是妈宝。”刚英状似很懂地说,“可以放心把明哥嫁出去了……嫁妆我出一车辣条。彩礼的话得靠林锡自己攒,还有房子首付,我猜他妈肯定不能给出。”

  “猜个锤子,还出彩礼,他妈怕不是连掐死明明的心都有了。”齐月半小声逼逼。

  钱多多看了看身后的三人,沉默两秒,问:“为什么你们都来了?”

  展鸿:“不重要。”

  “没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亲爱的队长快要嫁出去了!”齐月半大手一挥,“本娘家人做主,不需要小林子有车有房——咱明哥不缺那些,别搞那些市侩的,只需要他有一颗金子般的真心!”

  饱受社会毒打的钱多多语重心长:“少爷,你以为相亲为什么需要有车和房?结婚为什么要有彩礼和嫁妆?那不是市侩,那是心意的体现。”

  齐月半:“那为什么我这么有心意,还是找不到真爱?!”

  另外三人从上到下打量他一圈,一致认为如果他割掉五六十斤的肉,一定是珠江上第三靓的仔,至少不会让他家里不好意思给他介绍相亲对象、生怕坑了好人家的姑娘。

  林锡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打断母亲说话,喘得有些厉害。不说他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瞬间七上八下,连他亲妈都安静了片刻。

  “你装的?”林帆打破了寂静,尾音尖利,“你是装病?”

  林锡摸了摸鼻子,没吱声。

  林帆恍然大悟,紧接着她的五官便因为愤怒扭曲起来,“你居然装病!你知道我多担心吗?!从他们说你突然不能说话开始,我每天都睡不好!每天都会梦到你爸爸回来,问我为什么照顾不好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让他学坏了,为什么连教育孩子这种小事儿都做不好!”

  苏明赫实在理解不了,一个能把亲儿子送去戒网学校那种人间地狱的母亲,到底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些话的。

  “你有把林锡当成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吗?”苏明赫忍不住问,“还是一个会说话的、只需要你指挥的提线木偶?”

  “他是我生的,是我儿子!”林帆情绪激动,声音越来越高,愈发尖利刺耳,连周围相对隔音的办公室里的人都被惊动了。

  “他不同意和你们解约有什么用?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有我!只有我才能替他做决定!我都是为了他好,结果他就这么回报我?!姓苏的,你给我闭嘴!你没资格和我说话!同性恋、你们这些同性恋自己有毛病就算了,还骗走我儿子!你们怎么不去死、你们就应该自己去跳楼——去死——”

  在女人的尖叫声中,林锡端起咖啡杯悬在半空,骤然松手。

  瓷器碎裂的声音成功让林帆暂时安静,林锡抬起眼睛,冷冷地说:“妈,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完全成年,不论干什么都可以自己承担责任。另外,让人去跳楼这种话属于教唆自杀,还是少说点儿吧。”

  反抗家长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惊奇地发现,自从在母亲面前表达出自己的想法,笼罩在头顶多年的阴云渐渐散去了。

  “我花钱送你去承育,你还是没学好?!”林帆手都在抖,不敢相信她掌控了二十来年的“乖宝宝”居然敢反驳自己,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偷着打游戏,跟网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装病逃学浪费我交的那么多学费!离家出走!现在还敢为了一个男人跟你妈妈顶嘴?!你——”

  她越激动,林锡反倒越平静。

  “不全是为了他。”林锡说,“也是为了我自己。”

  会客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林帆粗重的呼吸声回荡。

  门外暗中观察的钱多多给后勤去了条微信,让他们准备一瓶速效救心丸,以备不时之需。

  林帆的胸口剧烈起伏,视线突然落到了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上。

  林锡预感到不好,拍了下苏明赫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子,小声说:“帮个忙,再帮我倒杯咖啡。我杯子碎了,你的借我用一下呗。”

  他的本意是支开苏明赫,免得林帆动起手来牵连到他。

  但他母亲没给他这个时间。

  林帆面无表情地端起咖啡杯,猛地一扬手,滚烫的咖啡瞬间泼向苏明赫——

  苏明赫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没有(亲自动手)打过架,更是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林帆连咖啡带杯子一起往他脸上甩,要不是林锡站起来给他挡了一下,估计当场就能被烫成“阴阳脸”。

  林锡经验丰富,看到林帆在这时候举杯就知道她要往人脸上泼水,如果是正在气头上,她还会砸杯子——很不巧,林女士此刻的怒火怕是达到了林锡有记忆以来的巅峰。

  自动加热板的质量很好,咖啡端来了将近十分钟,温度还维持在八十度左右。咖啡一半泼到林锡的裤子上,另一半被他的手背接了个正着,皮肤瞬间红了一片。

  林帆瞪大眼睛,下一刻突然站起来扑过去,十指抓向苏明赫,“你——你害我儿子!你凭什么——你怎么还不去死?!”

  然而她又被林锡拦住了。

  女人收手不及,保养得当的尖锐指甲在林锡手背划出几道伤痕,浅紫色的美甲上沾染了斑斑血迹。

  苏明赫骤然起身,拉住林锡的胳膊后退,被沙发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顾不上形象,扭头朝门外大喊:“保安!钱多多别蹲着了——快去叫保安!”

  “已经去了!”钱多多冲进会客室帮忙拉架,而展鸿在看到林帆要往苏明赫身上泼咖啡时就拽着刚英跑下去叫保安。

  拉扯间,茶几被林帆的膝盖撞歪了,苏明赫放在边缘的杯子晃悠两下,也掉了下去。砸东西的声音和女人竭斯底里的喊叫混在一起,惊得附近办公室里的员工都跑过来看热闹。

  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冲进来,很快控制住局面。

  林锡顾不上自己手背上的烫伤和血痕,转身拉过苏明赫上下检查,“没事吧?烫到了吗?手没被砸到吧?”

  苏明赫头一次近距离直面这样的混乱场景,还有些懵,听到林锡的问话才回过神,“没、我没事……你手出血了?!钱多多!队医呢?去叫队医!”

  会客室内拜林女士和保安们所赐,嘈杂得好像菜市场,钱多多不得不扯着嗓子回答:“齐胖已经去叫了!”

  苏明赫松了口气,从茶几上抽了片冰凉的消毒湿巾,按在林锡手背上。他看了看被保安控制住却依旧在发疯的林帆,心有余悸地问:“你妈这是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妈……总是这样,不知道那句话踩到她雷点,突然就动手了。”林锡苦笑,“反正跟论文答辩一样,低头认错就完了。要是跟她顶嘴,那可就别想消停了。”

  苏明赫:“……”

  看林女士这架势,他忽然觉得那天晚上随口讽刺的那句“找个好点儿的精神卫生中心”说不定要一语成谶。

  医务室离会客室不远,队医自从被聘请过来,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打豆豆,要不是自觉地用假人练习包扎手法,怕不是早被TS这夕阳红般的安逸氛围给养废了。

  林锡右手上都是皮肉伤,倒是不严重,只是缠了层绷带看起来吓人。

  “这下我不能吃饭了。”林锡意有所指地看了苏明赫一眼,“可能需要别人帮忙喂一下。”

  苏明赫:“……我喂你吃个锤子。”

  齐月半和刚英在他们身边围了一圈,一左一右活像一对哼哈二将,闻言纷纷露出不忍直视的目光。

  展鸿垫了垫手里的训练室之宝——金属球棍,思考要不要一棍子砸到得寸进尺的家伙头上。

  这本来是为了镇场子带下来的,但现在看来,有个人的脑壳更需要它。

  林锡感受到来自苏明赫“娘家人”的死亡凝视,老实地闭上嘴巴,伸出受伤的爪子抓住苏明赫的手腕。

  苏明赫看在他是伤号的份上,强忍住甩开他的冲动。他的忍耐被林锡解读成默许,吃豆腐行为再升一级,指尖研磨着苏明赫右手腕骨上的那颗小痣。

  林帆被保安和几位女员工强行请回沙发坐下,好半晌才冷静下来。她双眼布满血丝,头发散乱,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林锡圈住苏明赫手腕的右手。

  “不走是吧?”林帆喘着粗气问。

  “是。”林锡和她对视,不闪不避,握着苏明赫的手都没松开。

  “行,你行……翅膀硬了,能耐了!”林帆抓起自己的手包起身,推开挡路的保安和工作人员,大步向外走去。

  苏明赫目送她的背影,有预感林帆不会就这么算了。

  “哎哎哎,林女士,您……”钱多多还想跟她客套两句,被吼了一声“滚”,也放弃了维持表面的礼节,真滚旁边面壁去了。

  “就……这么走了?”齐月半和刚英面面相觑,“我们都做好准备了,万一她一个电话叫人来包围我们基地,咱就跟他们干!”

  苏明赫小心地掰开林锡的手指,想把他的手摘下来。可林锡突然“嘶”了一声,表情带上几分痛苦,“嗷”一嗓子叫了出来,“疼疼疼疼!”

  苏明赫的手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

  “真这么疼?”

  “还好,还好。”林锡五官都拧到一起了,“为你受的伤都不疼?……嘶……主观唯心上的不疼。”

  “你怎么搞的?”苏明赫立马扭头去瞪队医,“重新给他包一下。”

  队医:“……”

  妈的死给。

  他在充满茶味的空气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努力为自己辩白,“苏队,他是装的啊……不信你看。”

  “朋友,友情提醒一下。”队医戳了戳林锡手背的绷带,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刚才那位是你母亲?她的状态不太好,建议你有时间劝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带她去精神科……”也许是觉得这句话有歧义,他又补了一句,“呃,我不是在骂人。”

  林锡的爪子瞬间不疼了,翻脸如翻书,“我妈有点儿精神问题,这个我早就知道。”

  苏明赫:“……”

  队医证明了自己的包扎技术,得意地瞄了老板一眼,功成身退。

  林锡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毫无义气可言地抛下自己,迎着苏明赫冷漠的目光,努力展示一个无辜而白莲花的笑容……可惜硬件条件实在不合适,看起来就像□□老大哥努力演绎一朵清纯小白花,视觉效果颇为惊悚。

  手受了伤,林锡的训练只能暂停,全当放了个短假。

  最近他正尽力和队伍磨合,一点点调整着自己的节奏。改变的不只他一人,连齐月半和刚英两个懒惰程度前两名的都开始调整自己的节奏,一场比赛下来,若无其事猫在阴沟摸鱼的悠闲再也体会不到了。

  TS从“吃斋念佛绝不杀生”的清净庙宇,进化成了“物理超度浑水摸鱼”的小黑庙,什么诱敌深入钓/鱼/执/□□番上阵,惹得不少职业选手在训练赛时开全屏语音大骂无耻。

  战术和节奏突然发生变化,一开始TS的成绩比较惨,但有林锡的人头分撑着、以及其他人努力创造拿人头的条件,没过两天就隐约看到了成果,验证了这一战术的可行性。郝时原本准备让他们开始专项训练、形成肌肉记忆,结果林锡手一缠上绷带,把计划全打乱了。

  郝教练气得发疯,但也不能指着“受害者”的鼻子骂街,一人赏个眼刀,催着其他人赶紧准备训练赛。

  训练赛开始前,苏明赫出去上了趟厕所。林锡无所事事,正式认领了“队长小尾巴”的职业,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苏明赫从男厕所出来,瞥见对着镜子举手摆圣斗士造型的林锡,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妈好像很讨厌同性恋?”

  讨厌——其实这个形容词不够准确。

  林帆对同性恋的诅咒已经不是一般程度的讨厌了,那是憎恨——恨不得全世界的同性恋都去死。

  林锡飞快收起极二的造型,斟酌一下措辞,说:“我爸是个同性恋,跟我妈在一起就是想骗个天真的大学生给他生孩子,反正他男朋友不在中国,也不能找上门。我妈怀孕以后他就回国了,说是要准备婚礼,其实是回去找那男的;可人家不乐意他跟别的女人有孩子,要死要活要分手,吵架吵着不慎失足,从六楼阳台摔下去了。然后我爸也跟着跳楼,死了。”

  “当时我刚小学毕业,我妈打听到这事儿,又哭又闹一晚上,一看到我就拿东西砸我,我都不敢靠近,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饿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早上,她跟没事人一样从自己卧室出来,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我找到你爸爸了,他说过几年就会回来找我们’。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这里——”林锡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出问题了。但我不敢说。”

  “所以她觉得,同性恋是一种病?”

  “对。”林锡点头,“她总想着我爸病好了,就会回来找她。在那小区住了二十多年也舍不得搬,宁可天天听邻居在背后嚼舌根,也窝在那老房子里,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刚才你妈说,你装病她才接你出来了?和‘被打傻了不会说话’有关?”苏明赫这问题拐弯拐得猝不及防,林锡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林锡:“……你还记得这茬呢?”

  “对,我装的。”他扒拉两下褐色的短发,承认了。

  “我看过匿名的采访。”苏明赫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爸采访过从戒网学校出来的青少年,他们说装病也没用,一般的病他们不会放人,那里的打手会动手打他们,打到他们忍不住‘痊愈’。还有喝洗衣液自杀的,他们都能瞒着家长送去县医院洗胃……你装什么病了?”

  “心理疾病——不说话不吃饭不看人,急了就直接动手。”林锡耸了耸肩,“他们不可能把人送去大医院,附近县城的小医院医生基本就是混日子的,查不出来什么就来两句‘因为心理原因失语’、‘有抑郁倾向建议去看心理医生’。”

  “没人打你?”苏明赫认为此人全身上下贴满了“欠揍”标签,很难相信居然没人和他动手。

  “我那不叫‘挨打’,我是直接和他们对打。”林锡扬起眉毛,线条硬朗的脸上带了些匪气,“打得越狠,伤得越重,才更有可能被送到医院。而且我挑的时间很好,第二天就是家长来探视的日子,他们怎么都瞒不住。那‘教官’一开始不敢动手,还白挨了我好几拳。”

  “你……”苏明赫堪堪忍住一句粗口。

  这人简直不知死活!

  林锡从他的欲言又止中听出几分关心,面上更得意了,笑道:“不会往死里打,都是根据家长要求来的,只有家长放话说‘随便怎么收拾’,他们才会肆无忌惮地打。毕竟家长才是真正的金主,承育在那一圈是条件不错的,能把孩子送去的多少都有那么点儿关系。你说每周‘家长开放日’他们过来参观,看到孩子被打得走路一瘸一拐,谁家家长心疼了把孩子接走是轻的,万一直接报警或者找关系搞他们,学校也得不偿失啊!”

  苏明赫看着林锡略显得意的笑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还很骄傲?

  但设身处地地想想,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身处地狱,不用尽一切办法,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心疼我啦?”林锡很会蹬鼻子上脸,他笑眯眯地凑过去,鼻尖轻轻蹭了一下苏明赫的耳廓,“心疼的话,晚上对我好点儿?”

  苏明赫触不及防被温热的呼吸喷了一耳朵,像是被细微的电流直击神经末梢。他腿脚一软,差点儿就这么被敌人打倒。

  “反正亲都亲了,你再配合一下,我保证让你明天早上能下床。”林锡继续炮火轰炸。

  苏队长革命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他冷静地丢下一个“滚”字,捂住发热的耳朵,加快脚步把林锡甩开。

  放肆的大笑从他身后传来,以及一句——

  “队长,你走反了,训练室要往右转!”

  苏明赫:“……”

  妈的,就多余跟这狗东西浪费感情!

  “我想回房间拿东西,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