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看人低,基眼看人基,这不能忍!

  钱多多黑着脸,大声逼逼:“大老板,我要告黑状!林锡说他也觉得那个□□很漂亮!”

  “你也知道这是黑状啊!”齐月半和刚英放声大笑,笑得厨师差点儿冲进来把他俩拉走做成蜜汁烤鸭。

  钱多多又争辩了几句,什么“成年人的事怎么能叫眼光差”、什么“不要用基佬的眼光评价直男”之类,给餐桌增添了不少乐趣,引得众人哄笑起来,餐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身边几位没有一人体谅他的心情,钱多多只能独自垂泪。他狠狠地瞪了眼林锡,飞快往嘴里扒几口饭就跑了,准备回去处理屋里那堆棘手的废纸。

  五位选手陆续吃过饭,带上给教练准备的手磨咖啡,准备回到会议室复盘,而隔壁MST的会议室里正有源源不断的泡面香味从门缝溢出来。

  “我好像又饿了。”齐月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我闻到了,老坛酸菜、红烧牛肉、小鸡炖蘑菇……鲜虾鱼板的味道有点儿淡,差点儿被压下去。”

  “卧槽,你还饿?你是高老庄的猪成精了吗?”刚英笑喷了。

  苏明赫忍笑道:“月啊,你还记得自己写毕业论文那段时间吗?一天叫六七次外卖,还全是同样几家,最后外卖平台都怀疑你刷单给你封号了!”

  旧事重提,齐月半仍旧愤愤不平,“他这是瞧不起我们猪猪男孩!叫同一家外卖怎么了?学校附近都吃腻了,就一家麻辣小龙虾我最喜欢!我有钱,我一天叫十次,他管得着吗?!”

  几人有说有笑地进了训练室,在看到郝时的瞬间宛如见到教导主任的小学生,自觉地放低音量,依次落座。

  按理说,比赛的复盘是最折磨人的,自己的失误会被无限放大、反复播放公开处刑,很打击当事人的心理,尤其是本来就愧疚自己没发挥好的选手。

  看看隔壁那群到十二点也没能吃上晚饭的MST选手,就知道复盘的过程有多艰辛。

  可TS的几位都不是一般人——脸皮厚如城墙,心大宛若漏斗;嘲讽耳边过,佛祖心中留。

  这样的心态,自然不会被重复播放的画面打击到哪怕一丁点儿,甚至还有人想开赌局,谁被重复播放失误最多,谁明天中午就请客吃饭。

  也只有这样的心态,才能承受住郝教练爱的暴击。EG的周正曾经听过郝时的点评,回去后给自家教练买了一大堆礼盒,搞得教练还以为他要行贿逃掉接下来一个月的训练。

  郝时是个认真的人,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能投入百分百的精力,加班很自觉,最高纪录是连续四天不睡觉,是诸位资本家最喜欢的九九六员工。可他那不通人情的驴脾气、以及气性上头敢指着老板鼻子放狠话的行为,让他在退役之后短暂离开电竞圈的那段时间里被解雇了十多次。

  最后他又回到了这片自己最熟悉的赛场,以教练的身份辗转两支相继解散的新队伍,在TS落地扎根。

  队员和队员之间需要良好的相性,而队员和教练之间同样需要。最早TS有两位教练,另一人考虑到苏明赫四人老板和选手的双重身份,每次说话只说一半,生怕说狠了惹老板们不开心,反倒被解雇了。

  面对反复播放二十次的失误视频节选,TS几人忽略掉郝时点评中夹杂的嘲讽,直接看到问题所在,安静地打开备忘录记下自己的失误和不足。

  组战队是为了开心,但想在职业赛场是玩儿得开心,可不是光靠钻山沟苟命就能做到的。

  复盘持续到凌晨一点还没结束,林锡中途出去上了个厕所,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来时意外看到苏明赫正靠在墙上,盯着走廊的窗户发呆。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林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等我吗?”

  苏明赫没承认也没否认,透过玻璃上的倒影看了林锡一眼。

  “有话要问我?”林锡看出来了。

  “你消失了一年……去哪儿了?”

  林锡挑眉,盯着苏明赫看了半晌,问:“我家楼下的大爷大大妈们很热情吧?”

  “是啊,都说你回来的瘦脱相了。”苏明赫坦坦荡荡,直视林锡的眼睛,丝毫不掩饰自己让钱多多调查他的事,“哦,对了,他们还说了你小时候尿床的事儿。”

  林锡干咳一声。

  大爷大妈太热情了,这个真的不必说这么清楚。

  林锡迎上苏明赫坦然的目光,没有因为他找人查自己的隐私生气,反而笑了,“那太好了,省得我解释了。”

  苏明赫:“……”

  啊?就这?

  “这样,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林锡大手一挥,很爽快地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明赫也不跟他客气,又问了一遍:“你去哪儿了?”

  林锡摊了摊手说:“大爷大妈们不是说了吗?我去我妈娘家住了一年,准备二战考研。”

  “你妈娘家?”苏明赫笑了一声,“娘家附近的戒网学校?”

  林锡难得露出愕然的表情,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马上被他藏起来了。

  苏明赫又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妈觉得你考研没考上,是因为早恋?”

  “还有打游戏。”林锡耸了耸肩,苦笑道,“我妈经常找我导员了解我平时的学习情况。为了提前毕业,我得做实验、写毕业论文。寒假那会儿我跟老师打过招呼,借用学校的实验室,她没事就来学校逛一圈,生怕我留校的时候跟那个女生勾搭上了。又一次我U盘落在家里了,没想到那天我妈去学校,还在校门口遇到和我一起做实验的同学。”

  “他说漏嘴了。”苏明赫替他补充,又问,“你同学是怎么知道的?”

  “我大学离家不远,虽然跟学校要求住校,但也就是做实验忙活到凌晨才在宿舍住一晚,平时还是要回家住……不过宿舍里起码自由些,跟你视频聊天或者打游戏都不用担心我妈半夜来查房。从这个角度,我还挺希望经常熬夜做实验的。”

  苏明赫指尖动了动,想起了林锡曾经说过“今晚在宿舍,不用怕我妈查房”。当时他不理解这人怎么住宿舍就这么开心,现在他知道了。

  而且林锡从前是不怕黑的,黑灯瞎火开视频聊天也没见他有什么不适,可能是在戒网学校留下的后遗症。

  林锡学着苏明赫的样子靠在墙上,透过对面的窗户,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夜景,眼神逐渐放空。

  “别说回家住,连一日三餐都要回家吃,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婴儿。突然从家里出来,到了这么自由的环境,我竟然还有些不习惯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是说给苏明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从“学校”出来的那天,还有人指着林锡的鼻子说,他们那儿出去的学生如果不听家长的话,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有招把人逮回去。说话的时候,对方手里拧着一个刚抓回来的,那孩子不停挣扎,被人按着脑袋往墙上撞,撞得头破血流才老实下来。

  而那个孩子的父母,就在几步之遥的铁门外站着,冷眼看自己儿子被拖进去,眼里写满了失望。

  苏明赫的父母曾经做过相关报道,他也看过父亲写的稿子,知道那些“学校”有多少手段能把孩子抓回去。他沉默片刻,问:“所以呢?冒这么大风险跑出来,就是为了找我?”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第一次是在TS训练室见面,第二次是在三局测试结束后的二楼走廊,第三次则是现在。前两次都被林锡瞎扯淡糊弄过去,这次苏明赫不准备给他含糊其辞的机会。

  再一再二不再三,林锡知道,这次他必须认真回答。

  他也确实认真回答了:“对啊,因为我放不下你。”

  苏明赫眼神闪烁,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林锡笑道:“如果你不接我电话,那我就自己来找你。”

  不管苏明赫是为什么组建战队,TS和Su53a29的存在无疑是给他指了个方向。不然就苏明赫微信不开手机号搜索、不接一切陌生电话的德行,林锡连找人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怕不是真的要去G市火车站前举牌。

  “找到我之后呢?”苏明赫偏头看着他,“不打算和我解释清楚,为什么突然消失这么久?”

  “原本有这个打算,解释完了,你想谈我们就继续,觉得我是在找借口、不想谈了,我就麻溜滚蛋。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突然不这么想了。”林锡伸了个懒腰,收起笑容,直视苏明赫的眼睛,“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在想,你要跟我分手的话,我不会答应。”

  他这个人喜欢有始有终,但和苏明赫有关的事,他只想要始,不要终。从起点出发,一直向前走,永远不走到终点。

  “为什么?”苏明赫感觉喉咙有些干,“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林锡上前半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意的不是我消失的原因,而是我会不会再来找你。”

  苏明赫沉默片刻,不肯承认林锡说中了。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解释、或者说解释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只是想见这个人。

  “如果我不要你呢?”苏明赫绕开这个话题,“我才不信你那么肯定钱多多和郝时能把你留下,万一我什么都不说,直接叫保安把你丢出去、让你没机会跟我讨价还价呢?”

  “你真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我解释了,你也不会听完。”林锡笑了笑,“我想过,如果你不要我,我就随便找个搬砖的活,要么在哪个小店的后厨洗盘子。”

  ——能混到给你们基地送菜的那家店最好。

  TS基地每天做饭用的都是蔬菜大棚现采甚至外地空运来的新鲜食材,一个基地里除了四位选手还有不少工作人员,需要的食材数量不算小,每天早上都有固定进出住宅区的小货车,观察一段时间很容易找到。

  林锡在网吧看场子的半个月不是白混的,他用两天的时间找到了经常给TS基地送菜的那家店,还跟经常来上网的店主儿子的同学混了个七分熟,打听到那家店最前段时间在招聘兼职店员、不巧现在不缺人手,甚至抽空尝试了下货车底盘下面能不能藏人。

  就在他准备搞事时,意外跑来看热闹的钱多多和被他硬拉进来的郝时发现了。

  “你倒是挺潇洒。”苏明赫似笑非笑,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转身往会议室走,似乎懒得再听下去。

  林锡默然。

  他真的有自己说得那么洒脱吗?

  火车站附近的大巴不需要身份证,给钱就能坐;每到一个新城市先找找附近举办小型活动的网吧,赚上几十一百的奖金;衣服脏了可以去附近的工地,地摊上的旧衣服是专门卖给农民工的,十块钱一件。这么大费周章地辗转来到G市,只是为了跟苏明赫说上两句话?

  别说苏明赫,林锡自己也不信。

  林锡转头看着窗外的灯火,城市的污染太严重了,根本看不到星星。

  他走在苏明赫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按下某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无缘无故被人晾一年多,感情再好的情侣都会有嫌隙,更别说他们只是网恋——都不用删掉好友,换掉情侣名、十天半个月不联系,就能象征结束一切的不稳定关系。

  说实话,林锡对于苏明赫会不会认自己是真的没有把握,区区一个网恋对象,说不定人家早就忘掉了。所以和苏明赫断了联系之后,林锡经常会梦到两人之间不同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badend,不是苏明赫把他忘了、就是人家又有了新的对象。

  林锡有时候半夜惊醒,没分清这样的结局是梦还是现实的时候,曾经闪过用强的念头。但只是一秒钟的功夫,他就立马清醒过来,又开始不忍心。

  如果真的是这样……林锡觉得自己崩溃谈不上,更不可能怨恨苏明赫,不过冲过去找苏明赫的新对象真人solo一下倒是很有可能。

  苏明赫伸手按在会议室的门把手上,头也不回地问:“以后都不打算回家了?”

  被家长送去戒网学校是什么感受他不知道,但从他父亲采访过的受害学生们的例子看,没有一个孩子对自己家长的做法毫无怨言。

  林锡从小生活在他母亲极端的控制下,这样的家庭很容易养出极端顺从的孩子。不过从林锡偷摸搞网恋、熬夜打游戏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个对家长言听计从的主,属于阳奉阴违的典型案例。

  苏明赫清楚林锡躲的不只是他母亲,还有戒网学校——最能让家长放心交出孩子的学校,都有“横跨中国也要把不听话的学生抓回去”的手段。林锡是担心他妈再次找到戒网学校,让他们把“教育失败”的儿子抓回去。

  可他总不能躲躲藏藏一辈子,苏明赫也不可能把林锡关在基地里一直不让人出去。跟戒网学校battle,苏明赫可以举报、可以给警方提供线索,或者用其他手段搞垮它;但对于林锡的母亲,苏明赫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对于这个问题,林锡的答案是:“我现在还没有资格。”

  他现在一穷二白,吃个外卖都要靠战队预支工资。不论有什么想法,至少要打出成绩、至少要有安身立命的底气,才能光明正大地回家站到他母亲面前,说自己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说他有了能喜欢一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