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清楚不倒翁娃娃说了什么的第一时间, 季言笙就夺门而出。
但这次不用他追,季夏就乖乖巧巧在大门口立正站好。
小卷毛双手背后,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 像是在等待迟到的学生给出一个合理解释的教导主任。
季言笙一把将卷毛崽抱在了怀里举高高,小卷毛也被他这样的热情吓了一跳,严肃的小表情立马就维持不住了。
“夏夏,咱们回家好不好?”季言笙抱着小卷毛转了两圈, 又把孩子放到了地上,“咱们一起回海城!我带你回家去!”
还不等小卷毛回答,季言笙的余光先是瞥见了角落里三个探头探脑的小身影。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 三人组立刻又缩了回去。
但不论是季言笙还是角落里的三小只,都迟迟没听到小卷毛给出一个回答。
于是, 三小只又把脑袋探了出来, 一个垒着一个, 被压在最下面的汤圆儿把两只手放在嘴边,用气音儿提醒:“夏夏!夏夏!回答呀!”
小卷毛压根儿没听到小伙伴焦急的声音,他低下了头, 像是在沉思。
季言笙没有催促,汤圆儿也被另外两个人拉了回去,走廊里一片安静。
片刻后, 小卷毛终于思考出了问题的答案。
“好吧。”
他笑着点了点头, 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季言笙这是第一次得到小卷毛肯定的回答,开心地又把崽抱起来转圈圈。
角落里, 另外三只崽看到这一幕,正为小伙伴感到开心, 转而又开始纠结着是趁现在离开,还是过去跟小伙伴一起庆祝。
哆来咪不知道顶流夫妇那档子事儿, 她认定了这是小卷毛即将拥有的第一个家,本来还想去提醒季影帝几句,千万不要一个做不好就伤了小朋友的心。
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那两个人完全不用别人来担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似乎就已经认定了要成为彼此的家人。
就在哆来咪和汤圆儿还在纠结的时候,季言笙已经牵着小卷毛的手走了过来。
季言笙蹲下来,问三只崽:“你们在聊什么啊?”
既然人都已经过来了,哆来咪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发挥一下大姐大的主观能动性。
她拍了拍季言笙的肩膀,语重心长嘱咐道:“养孩子可不容易啦,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季言笙点点头,保证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我们家夏夏失望的!”
哆来咪十分有大家长风范地点了点头:“我看好你呦!”
小卷毛也抬起头,瞧了瞧这位即将从“临时搭档”升级为真正的家长的靠谱成年人,但很快又别过了头去,不想让小伙伴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只是他的这一系列小动作全都被小柳同学看在眼里,柳归鸿心里柔软一片,都没发觉自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
时间还很早,鞭炮声已经把民宿里的所有人都吵醒了,很快屋子里就满是人们起床活动的声音。
在告别了三小只后,季言笙就先带着小卷毛去找了苗黛青。
十分可靠的儿童心理学专家比任何人起得都要早,这会儿已经洗漱完毕,又穿好外出服坐在了客厅里,一见到季言笙带着崽来找自己,她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把空间留给小卷毛与苗黛青后,季言笙先离开了,他来到院子里,瞧见了正在晨练的徐老爷子。
徐老爷子和颜悦色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季言笙第一反应就是其中有诈,但是看对方的神情,还真不像是准备阴自己一把的样子。
两人在槐树旁的石凳上坐下来,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经消失不见,此刻是难得的融洽。
这个时候的槐花已经落了个干净,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小院儿里还有着似有若无的花香。
老人的眼睛没有看向跟他并排而坐的人,而是望着小院儿的那个拉门,又或是已经穿透了门扉在看里面的什么人。
季言笙一直不太能理解徐家这个老爷子,就如同他自始至终都不理解自己的父母既然不爱孩子为什么还要一口气生俩这种行为。
他本来就不擅长与这一类的人交际,徐老爷子一言不发,季言笙索性也不起话头,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刚开始季言笙还以为徐老爷子要跟自己说什么,但是两人一直坐到该准备早饭的时间,徐老爷子说了声“一会儿见”就钻进了厨房。
季言笙目送对方走远,眼里写满了疑惑。
老阴阳人资本家的心思果然很难理解啊。
*
吃早饭前,苗黛青也结束了这一次的心理咨询。
她把小卷毛送了出来,正巧小伙伴们也来到小院儿里看自己的小鸭崽,很快四小只就玩儿到了一起。
看到了院子里的季言笙,小卷毛从自己头上拔下了几根头发,交到了他的手上,并表示:“还是检测一下吧,这样比较安心。”
季言笙也明白了小卷毛的意思。
不论有没有血缘关系,他们都可以是一家人。但如果,他们真的是血缘亲人,那季言笙就可以去自家姐姐那里告诉一声,让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夫妻俩安心了。
今天是云槐镇上的花宴,也是嘉宾们在云槐镇上度过的最后一天,按照节目组的计划,第二天他们就要返程,回到节目组的公司大楼去录制最后的采访。
吃过了饭,四小只就要去槐婆婆那里换上神衣,展示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今天槐婆婆的住所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全都是在忙着筹备花宴的镇上老人,一见到四个小可爱,都要过来稀罕一下。
趁着最后一次彩排前的空隙,月牙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柳女士过来找她,询问她有没有意愿在舞蹈方面发展。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柳钰想到了一个结合花宴舞蹈的编舞,也感受到了月牙在这一方面的天赋,所以向她发出了邀请。
年轻的槐婆婆听罢眼前一亮。
她正在为这件事儿发愁,节目组走后她自己也要忙着学业,等以后上了大学、再以后又还要工作,她不一定每年花宴都可以回来。
镇上的年轻人多数都离开了家乡发展,她又不会教徒弟,长久如此,云槐镇可能要没有下一个槐婆婆了。
但是如果把花宴之舞重编,让更多人看到,是不是也算没有让镇上先人留下的东西在自己这一代失传?
年轻的槐婆婆眼中再次燃烧起了希望的小火苗。
这一上午过得很快,等吃过了午饭就是最后一次的彩排,也是在这个时候,大人们和崽再一次被分开。
很快天就彻底黑了下来,但云槐镇上灯光如昼,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在鼓乐声中,花宴开始了。
围绕着那棵被圈起来的大槐树,镇上居民搭建了一座戏台,正是给槐婆婆与四只崽跳花宴之舞的场地。
舞台下人山人海,舞台两侧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组成的乐团,各种节目轮番上演。
在节目的最后,随着古朴悠扬的旋律奏响,身穿神衣,手拿神鼓的槐婆婆也登上了舞台。
幕布后,小柳同学目光扫过自己的三个同伴,严肃道:“等会儿咱们就要拿到最后一张线索卡了,今天人多,就算急着去找宝藏也不可以乱跑。”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的是哆来咪。
而哆来咪大姐大双手掐腰、昂首挺胸,用骄傲的小表情示意自己才不会做出因为着急就乱跑的小孩子行为。
“我看到花宴的流程有一项是放鞭炮,要有心理准备,别被吓到了。”小柳同学又不放心地看向了汤圆儿。
虽然没有被指名道姓,但汤圆儿小朋友还是领会到了小伙伴的意思,使劲儿点了点头。
“还有。”小柳同学最后看向了小卷毛,“就算最后在宝箱里开出来的宝物是亲情、友情或者勇气、冒险精神什么的,也不能大哭大闹!”
小卷毛:“……”
小卷毛无辜眨眨眼:“没关系啦,就算最后花费好多天的努力,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宝藏,其实是亲情、友情、勇气和冒险精神,我也不会觉得委屈的!”
旁听的摄像师们:“……”
就……最后这个宝藏开出亲情友情什么的,貌似还真是他们节目组的行事风格啊?!
【勇者,你看,这是一个宝箱,里面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你为了寻宝而经历的种种冒险哦!】
【哈哈哈哈哈我追了前面几季,节目组确实这样干过】
【虽然我安安稳稳坐在办公室里摸鱼追综艺,但是看到宝藏开出亲情友情,我也不会觉得自己白摸鱼了的!】
舞台上的奏乐风格突然变化,很快有节奏的鼓点声响起,四只崽知道这是到了自己该上场的时间。
四个小小的身影依次登场,神衣裙摆翻飞,左手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在祭祀之乐中,四小只右手怀抱的不倒翁玩偶似乎也添上了几分神性。
鼓乐声越来越急促,舞者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与此同时“嗖嗖嗖”的爆鸣声划破天际,色彩斑斓的烟花点亮夜空,将庆典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经过了这几天的特训,再加上交给他们的任务也比较简单,四只崽跳得有模有样,与舞台中央的槐婆婆完美配合。
最后一个鼓点落下,在掌声中花宴之舞圆满落幕。
有早就安排好的工作人员从台下跑上来,为槐婆婆与四只崽戴上了花冠,而最后一张线索卡就贴在四小只的花冠上面。
回到后台,四只崽欢欢喜喜摘下了花冠上的线索卡,但上面只写着“花灯”两个字,此外再没有提示。
月牙摘下面具,低头瞧了瞧小卡片,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指向哪里,建议道:“你们一会儿可以去河边看看。”
四只崽听取了月牙的建议,手牵手拉成一个竖排在人流中穿行,很快就找到了之前钓鱼的那条小河边。
主持人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并且送给了四只崽一人一盏花灯和一支签字笔。
“每一年的花宴,都是云槐镇的居民纪念那些已经无法再相见的牵挂之人的日子,镇上有一个习俗,那就是在花宴之舞结束后来到河边放一盏河灯。”
主持人面对着摄像头,拿起话筒讲起了这些习俗的由来,又让四只崽把自己想写的话写在花灯上。
“灯上不仅可以写下自己对离开之人的思念,也可以写一写自己对未来的展望。最后再让灯盏随着水流漂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主持人介绍道。
“这条河连通着冥河吗?”小卷毛蹲在河岸边,指着水面问道。
主持人已经习惯了他这偶尔语出惊人的画风,今天又日子特殊,不好提一些鬼鬼神神的,他索性也蹲在了卷毛崽身边,认真回答道:“不,它只连通着下游。”
季夏将大半个手掌放进河水中,感受着冰凉的河水从自己的指尖流过。
人间的无数条河,如血管般交织在一起,连通了大地的脉络,水流仿佛也是一种生命的律动。
仔细聆听,好像还能听到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季夏看了看花灯前行的方向,忽然有感而发:“那世界上有这么多条河,总有一条河,可以流淌进活着的人暂时抵达不了的那个地方吧。”
小卷毛站了起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从小柳同学手里接过那盏让对方保管一下的、已经写好了字的花灯。
他又回到小河边,小心翼翼地将那盏散发着暖色光的灯放入了河水中。
花灯顺着水流去向了远方,再次突发奇想地,季夏往前追了两步,似是想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到尽头,看一看花灯最后会漂到哪里。
柳归鸿追在他后面,抓住了季夏的手。
很快哆来咪和汤圆儿也赶了上来,用不到主持人提醒,四只崽已经手牵着手追着花灯前行的方向跑去了。
跑着跑着,他们看到了河上立着的一座桥,消失了一整个下午的成年人们就站在桥上等着自家崽。
这一下午,成年人嘉宾们也没有闲着。
这回节目组做了一回人,宝箱里装着的不是亲情、友情和一路上的冒险,而是实打实的赞助商提供的奖品。
但是奖品有获取条件,四个大人也做了一下午的任务,直到花宴之舞开始前才拿着胜利品回来看幼崽们跳舞。
可不等看完,他们又被节目组安排到了这座桥上等着小朋友们过来寻找自己,这也是最后一个环节了。
远远地,四个成年人就看到了一颗在烟花光芒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小光头。
因为这个目标太显眼,四个大人以他为基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小搭档。
一锁定那个正在朝着自己跑来的小卷毛,季言笙就立刻朝着季夏迎了过去,都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个宝箱。
等季言笙准备抱起小卷毛的时候,才注意到双手现在腾不出来,干脆把宝箱塞进了季夏的怀里。
季言笙十分激动:“夏夏快看!”
这可是他一下午的劳动成果。
小卷毛晃了晃这个沉甸甸的箱子,听到里面传来重物碰撞的声音,看来亲情、友情和一路的冒险什么的还挺有重量。
季夏没有急着打开箱子,而是等到小伙伴们也都跟自己的家长汇合,要在节目组镜头的见证下跟大家一块儿开箱。
箱子打开,里头果然有一张卡片写着:最重要的宝物就是你一路前行所收获的喜悦。
不过在卡片下还有赞助商提供的各种儿童用的电子产品、书和玩具,确实是很值得去翻山越岭找一找的宝藏了。
直播的最后一天,最后一个镜头,四组嘉宾一起走到了桥上,主持人念起了赞助商感谢名单,并宣告这一季的《崽崽特工队》圆满落幕。
镜头捕捉到的背景,是天空中绚烂的烟花、街道上喧闹的人群,与河中漂流的盏盏花灯。
这是夏末秋初的一个夜晚,整个云槐镇沉浸在花宴的氛围之中,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河里漂流的花灯上写满了思念的话语。
死亡是生命不可避免的课题,从古至今的人敬畏死亡,敬畏鬼神,同时也想把自己的声音传达给远在冥河彼岸的、自己所思念的那些人。
还活着的人不曾忘记自己对离开之人的思念,而这种思念,也会变成对未来生活的热爱。
在镜头之中,整条小河都在发光,像是变成了一盏盛满思念的灯。
灯火燃至天明。
*
季夏又嗅到了隐隐的槐花香,眨了眨眼睛,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巨大槐树之下。
季夏感觉自己好像梦到过这个场景,但是想不起来上一次的梦里都经历了什么。
“夏夏!”
一个熟悉的声音引得小卷毛向前方望去,他看到季言箫和徐光宇手挽着手,站在槐树下向他招了招手。
季夏跑了过去,那一头小卷毛一颠一颠,上下摇晃。
他跑进了父母的怀抱,季言箫将卷毛崽抱了起来,轻声问:“夏夏想好了吗,要和爸爸妈妈走吗?”
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与温暖的怀抱里,小卷毛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仿佛有一种就此沉眠也不错的感觉。
但就是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个瞬间,又有许多人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下次玩儿捉迷藏的话先告诉爷爷你要去哪里好不好?”这是老人家带着点儿担忧与期盼的声音。
哆来咪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小大人一般的语气说道:“养孩子可不容易啦,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季言笙轻笑着说:“我肯定不会让我们家夏夏失望的!”
“我想你长大。”柳归鸿的声音刚开始还是记忆中上学时的模样,可后来就变成了他现在所熟悉的童声,“这一次咱们一块儿长命百岁好不好?”
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声音也一并响起。
总是担心他下一个领养家庭会不会和顶流夫妇一样、但也是真心为他考虑、为他感到开心与忧愁的靳导和蒋助理。
这辈子本该没有交集,但却意外偶遇,还带着一种熟悉感觉的南荣洛与苗黛青。
云槐镇上遇到的民宿老板、月牙一家、以及隔着网络却一直在传达着对他的喜欢的那些陌生人。
甚至还有云朵的喵喵声与大公鸡高亢的打鸣声。
所有、所有、所有,他以为自己早就遗忘或者根本没记住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化作了大槐树后一条铺满鲜花的道路。
小卷毛眨了眨眼,他想,如果现在跟着父母走了,那还真是太遗憾了。
于是,在思考片刻后,卷毛崽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回答了那个问题:“我先不走了。”
他先不去了,不去跨过此岸与彼岸的界限,不去登上那个未知的、属于魂灵的国度,不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重逢了。
等在他前方的,是一条有人陪伴的、鲜花盛开的道路。
而还有很多人就站在那条路的方向,静静地看着他,在等他做出最终的选择。
“要不你们先等等我吧。”他说。
季夏抱了抱母亲的肩膀,然后从她身上跳了下来。
“这次等我真的长大了,变老了,活到了一百岁的时候,我再去找你们。”
永远定格在年轻时光里的夫妻俩蹲下来,揉了揉小卷毛的脑袋,对他这个决定非但没有感到一点儿失望,反而还相当开心。
“好啊,我们家夏夏一定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等你很老很老的时候,再回来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嗯。”小卷毛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中有星星在闪烁。
一阵风刮过,吹落了一场槐花雨。
季言箫和徐光宇的身影消失在了花瓣雨中,但是他们的声音却还在花海上空徘徊。
“夏夏要好好长大。”
“要健康快乐。”
“要幸福啊。”
“……”
卷毛幼崽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抿着嘴使劲儿点了点头。
*
“滴滴滴——”
耳边,智能手表滴滴的通话请求声响个不停。
季夏睁开眼,看到阳光从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透进来,穿过大槐树的枝丫,在床对面的墙上留下了暖色光斑。
窗外,风清云朗,有两只白色的蝴蝶从晨光中路过,共舞蹁跹。
季夏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今天是新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