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笙在小卷毛背上拍了两下, 他感觉小朋友抓着自己衣服的那只手用上了更大的力气，用力到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夏夏，没事儿了。”季言笙学着这两天看到的教程, 尝试着哄了哄。
很快，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的一小团崽就平静了下来。
季言笙给够了让卷毛崽擦干净脸的时间，就朝着往他们这边而来的人群走了过去：“你瞧，大家都来了。”
“夏夏知道这个时候一般要怎么说吗？”季言笙轻声问道。
卷毛崽从成熟的大人怀里抬起了脑袋, 眼睛还是红红的，但是情绪调整得十分到位，已经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表情了。
只是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还有一些难得出现的小愧疚。
季夏抿了抿嘴，他眨巴着大眼睛, 默默看着出来寻找自己的大家。
除了靳导、蒋助理和几个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还有哆来咪和汤圆以及他们的成年人搭档都来了。
几位跟拍摄像难得不用带着笨重的机器, 在前头跑得飞快，而民宿老板和徐老爷子也追在人群的最后方，直到看见了平安无事的卷毛崽才放下心来。
今天是花宴前夜, 每个人都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但是现在能出来的人都出来寻找小卷毛了，似乎他一下子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
上辈子的小疯子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影响到哪些人, 他只是随心随性，毫无顾忌。
他什么都没有, 也什么都不怕失去，更是什么都不会在意。
但是这一次, 他貌似多出了很多令他在意的东西。
气喘吁吁的徐老爷子、在一旁搀扶着他的民宿老板、依旧一脸担忧的蒋助理、完全顾不上逛夜市只想赶紧带他回去的小伙伴儿们……
他把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很奇怪，他感觉开心又难过,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虽然自己从没体验过，但是他也知道一般在这个时候是该乖乖道歉的。
“对不起。”卷毛崽低下头，乖巧认错，并且保证，“我以后不会乱跑了，不会再让大家担心了。”
没想到会得到小卷毛这样的承诺，所有人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神情。
还以为小朋友一下子知道了那么多事儿可能一时间想不通，还要自己跟自己较劲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看来，小卷毛比他们想的要厉害很多。
这是一只敢有主意的崽，很多事情完全不用他们操心。
在大家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边要来安慰明显哭过一遭的卷毛崽的时候，季言笙也拍了拍小卷毛的后背，贴在他耳边告诉他：“还有一句。”
季影帝的声音太小，身处闹市里的大家都没注意到，而季夏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疑惑地偏了偏头。
“回家的时候，还要记得告诉大家，你回来了。”季言笙道。
小卷毛一愣，头上的呆毛迎风晃了晃。
但他很快就理解了这句话中的含义，在这一瞬间，那双大大的眼睛中倒映出了比今夜的星光更加光彩夺目的颜色。
“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卷毛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没人催促，大家只是带着包容与善意，耐心等待着他要说的话。
“我回来了。”季夏说道。
南荣洛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跑上前去轻轻抱住了小卷毛的脑袋：“欢迎回家！”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所有人都凑了过来，将一脸茫然的小卷毛围在了中间。
大家询问他有没有受伤，一个人冒险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显然所有人在担忧过后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轻松，而不是责怪他乱跑的生气。
“夏夏一个人怕不怕啊，下次玩儿捉迷藏的话先告诉爷爷你要去哪里好不好？”徐老爷子掏出纸巾，给卷毛崽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
在看到小卷毛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后，徐老爷子又把整包纸塞给了季言笙，表示让他擦一擦自己沾上眼泪的衣服，小卷毛换自己来抱。
只是，徐老爷子的怀抱却遭到了小卷毛的拒绝。
小卷毛又往他成熟可靠的成年人搭档怀里靠了靠，看上去一时半会儿都不想下来，徐老爷子无法，但也只是揉了揉一头飞起的呆毛，笑着安慰他说回来就好。
夜市街上人来人往，行人纷纷看向这拥挤的人群，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是很令人开心的事情。
巡警先生也终于赶了过来，他推着脚踏车，拿着大喇叭，疏散拥挤的人群，让堵在路中央的这十来个人也赶快散开。
花宴前夜的热闹还在继续，天上的烟花秀还未收场，欢笑声与叫卖声不绝于耳。
大公鸡迈着优雅的步伐从人流中穿行，仿佛刚才被吓飞的不是自己。
季夏一路被季言笙抱着，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他这次捉迷藏的经历，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民宿。
折腾了一天，又度过了连惊带吓的一个夜晚，一回到可以休息的地方，大家也都感觉到了疲惫，很快就各自散开准备睡了。
徐老爷子问有没有想吃夜宵的人，之后就又钻进了厨房，小伙伴们打着哈欠跟小卷毛道了晚安，而季夏则直接被季言笙抱回了屋里。
小卷毛平躺在床上，小被子一只盖到鼻子下方，挡着嘴巴，露出两只抓着被子边缘的手，看上去好乖好乖。
季言笙打算一直把小卷毛哄睡为止，他就坐在沙发椅上给小朋友念故事书，结果他越念小卷毛越精神，睁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
在又念了一个故事之后，季言笙干脆熄灭了手机屏，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轻唤一声：“季夏。”
已经很久没人正经八百喊过他这个名字了，小卷毛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重要。
把小被子往下推了推，季夏露出了整张脸，同样神情严肃地看向了旁边的成年人，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话要说。
“关于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就是万一检测过DNA之后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可以把答案告诉给你听吗？”季言笙小声问道。
季夏呼吸一滞，他似乎能预感到一旁的成年人会说些什么，但他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那种感觉。
短暂的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十八年零两个月的时间，但是他已经走完了从期盼到不再期盼的过程，也明确地告诉过了自己不要去想象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世都没有悸动过的胸膛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季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言笙，十分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我想了一路，但是从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只不过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考后，我觉得我的答案更加完整了。”季言笙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会的。”
他说：“不论咱们有没有血缘关系，我都会想要把夏夏带回家。”
“血缘关系确实是维系一个家庭的重要因素，很多时候父母对子女无条件的爱就是源自神奇的血缘。”
“但是，也有很多例外的情况。”
“我和姐姐的父母……他们百分之百是我们的亲生父母，我们长得真的十分相似，这点光是用看的就知道了，但是，我们和我们的父母却并没有家人之间的那种感觉。”
“小的时候，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有姐姐在的地方。”
“后来姐姐想要去寻找属于她的家，最后她找到了，我很为她感到开心。”
“虽然我也很想找到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但是说实话，我并没有她那么勇敢。”
“如果想要结婚的话其实还蛮容易的，但我却一直不敢踏出那一步。”
“长大以后，我知道了家人之间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后来姐姐的经历又告诉我家人也可以自己去寻找。”
“而现在，我又明白了，自己去寻找家的方式也并不一定要结婚。”
“一个家，应该是和每天都在期待着你回家的家人待在一起的地方。”
“所以，夏夏你愿意和我成为一家人吗？”
喉咙中的那两个字呼之欲出，季夏却还是把源自灵魂深处的答案再次按了下去。
他再次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如果，我真的不是你的小外甥，后来你又找到了你的亲外甥呢？”
“那咱们就可以变成一个三口之家了啊。”季言笙道，“家人的数量增加了。”
季夏眨着眼，还想问出很多很多更加过分的问题，来挑战他遇到的所有人对他的底线，哪怕他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其实相当幼稚。
只有小孩子才会需要大人为他一再突破自己的底线。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两辈子加起来，他已经十八岁零两个月了。
小卷毛的眼睛眨了又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这次彻底压不住了。
“可是我很害怕。”
他说：“我一个人的话，怎么样都好，不论是生是死，反正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如果我的人生里多出来另外一个人，或者多出好多好多的人，我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我不喜欢提心吊胆的那种感觉。”
“可是……”他咬了咬下嘴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说着说着已经没有了下文，只剩下哽咽的声音，“可是……”
季言笙再次把小卷毛抱在了怀里，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崽真的很小一只，他任由小朋友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肩膀，也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对于一个自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家庭”这个概念的小孩子来说，接受一个家，或者成为谁的家人，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这个家对于自己来说，是地狱还是天堂。
“没关系，夏夏。”
季言笙轻轻拍扶着小朋友的后背：“等你想好了答案再告诉我好吗？”
季夏无声地点了点头，这一晚再没有说什么话。
季言笙坐到了床上，抱着小卷毛摇啊摇，唱着并不熟练的摇篮曲。
小卷毛这次不像是在小柳同学面前还知道收敛自己的情绪，真的是哭了个痛痛快快，像是两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刻开闸泄洪，一发而不可收拾。
季言笙用力抱着怀里的小朋友，想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是多么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眼泪不再流淌，而在他怀里的小朋友犹如受伤的小兽发出低低的呜咽。
后来，小小的肩膀不再颤抖，小卷毛的呼吸声也变得绵长，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怀里的崽那轻轻的鼾声。
窗外浮云流动，露出了原本藏在云后的皎洁月色，这一夜，月亮不用再去吹吸那被恨意与怒火点燃的蜡烛。
月亮犹如满含柔情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所深爱的人间。
*
第二天就是花宴的日子，明媚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钻了进来，是个晴好的天气。
季言笙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的，他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五点半。
季影帝感受到了云槐镇居民对于这一庆典的热情。
他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看看小卷毛有没有被鞭炮声吵醒，抬眼却瞧见了对面整整齐齐的床铺。
卷毛崽一大早又不见了踪影，季言笙立马就清醒了过来，他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还拉开窗帘看了看，确定了季夏并不在房间里。
小卷毛真的是一只很乖很听话的小朋友，昨天都答应了不会再乱跑，肯定不会在第二天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虽然这样想着，但季言笙还是快速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寻找小朋友的下落。
可还不等他按下门把手，季言笙就瞧见房间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小卷毛探头进来，看到他醒了，像是吓了一跳，又立马收回了脑袋并关上了房门。
“夏夏？”
季言笙一头雾水，还在想是不是节目组又搞了什么台本上没有的临时活动。
不到两秒钟后，房间门再次被打开了一条缝。
这次小卷毛只伸进来了一只手，他把手上那个不倒翁玩偶放到门口的地上后就又关上了房门。
季言笙走上前把不倒翁玩偶捡了起来，他想起了这是通关默契考验拿到的那个神偶。
云槐镇上准备发展旅游行业，到时候会售卖这种周边，节目组和槐婆婆都让四只崽把自己拿到的不倒翁玩偶带回去做纪念。
季言笙刚把不倒翁玩偶倒过来，想看看其中有什么玄机，就感觉到手中玩偶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与此同时，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上演，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你你你……愿意带我……回回回回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