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风向瞬息万变。

  前头三位已成年的皇子和最受宠的九皇子先后参了政。

  圣意难猜,除了那些早早站队的,朝中大半都成了一吹就动的墙头草。但是尚未成年的九皇子也进来了,本就是一种偏袒。

  大家的心还是更加偏向九皇子。

  出了前些日子才大胜归来,风光无限,转眼就被圣上收了虎符的陆景元。

  从一品的镖旗将军,成了光杆将军。

  和九皇子的梁子结的这般深,自然坚定不移的站了队。

  每日上朝,别说能干什么实事,只说是九皇子的提议,那必定要插上一脚。

  就算没啥用,也要膈应人。

  一连着小半个月,陆景元就成了大皇子的中流砥柱,主要作用就是在九皇子党一脉的文官说话的时候,当搅屎棍。

  又是一□□散,九皇子喊住了正出去的陆景元。

  “陆将军且慢。”

  这一喊,周围的人都敢看热闹,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大皇子倒是乐见其成,但是他也不用亲自下水,只远远的看着。

  而陆景元则是摆足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兵痞样,“不知九皇子喊住臣是有什么事吗?”

  视线交错,立马就擦起了火。

  顾承宣一个头比两个头大,先是去拉蒋旭,“九弟,你昨日不是还要教我习书法吗?我们回去吧,等下天晚了。”

  蒋旭不为所动。

  他又只好去拉陆景元,“陆大哥,昨日不是还说吃酒去吗?走啊,走啊。”

  陆景元倒是搭理他,顶着他期待的目光,恶劣的说,“我不要。”

  顾承宣:“……”

  我的命也是命!

  蒋旭:“贸然拦住将军,是想问问,将军对于黄河水患治理可有什么高见?”

  黄河水患,今日朝政要点。

  陆景元这个武将,其它时候都安静的很。但只要是余宰辅门下的人说话,上至宰辅本人,下至五品小官,陆景元必能寻个由头。角度刁钻,内容清奇,憋的一众文化人无话可说。

  精准打击的程度,让人怀疑他每天上朝之前,是不是都背了一遍名录。

  陆景元对上九皇子本人,倨傲得很,“你说这个啊。”

  “我一介武官,哪懂这些啊?”

  “怎么?”陆景元反问蒋旭,“九皇子觉得我话不该那么多吗?”

  “可是我既然上了朝,是我大承的官员,发现了不妥之处,自然该说话啊。不然到时候出了问题,苦的还不是天下百姓?”

  陆景元完全无视使劲递眼色的顾承宣,大胆发言,“九皇子总不能因为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就不顾天下大事吧?”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些。

  暗戳戳听墙角的大皇子看着他惯是会装可爱、实则伶牙俐齿的九弟吃闷亏,简直要感动哭了。

  原来当陆景元这张嘴对上敌人的时候,听着是那么的悦耳。

  蒋旭不怒反笑,陆景元被这一笑晃了眼,差点没有崩住。

  蒋旭轻飘飘的留下一句“将军高义”施施然离去。

  顾承宣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焦躁的跺跺脚,拔腿去追蒋旭。

  “九弟,等等我!”

  *

  是夜。

  窗户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假寐的蒋旭立马翻身下床,披上外衣,拉开房门。

  门外的小德子果然已经举起了铁锹,眼神相当凶狠。

  蒋旭:“……你不要那么紧张。”

  ,

  “外头的侍卫也不是白领俸禄的,你已经熬了三个通夜了。”

  小德子眼睛布满红血丝,“誓死保护主子闺房!”

  现在宫里都传,陆景元因爱生恨,这才处处针对,只盼着九皇子多看他一眼。

  而今日朝堂之上,众人皆见了二人剑拔弩张的模样。

  小德子只要一想到自家主子半夜曾走出个顾承宣,就对重华宫的防卫充满了不信任。

  要知道,那个陆景元比起半路出家的二皇子,武艺可高强多了!

  “……”

  蒋旭无奈扶额:“明日就送你去太监学堂。”

  好说歹说,才让风声鹤唳的小德子回去睡觉。

  蒋旭一关上门,就叹了口气,“你看看你把人都吓成什么样了?”

  本该只有蒋旭一人的寝殿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殿下这般心疼他,可是叫我不要来了?”

  蒋旭无奈,“陆将军,话不是那么说的。”

  穿着夜行衣的陆景元就站在蒋旭后面,蒋旭一转身,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意在狭小的空间里相互交织,逐渐攀升。

  只要谁再稍稍的往前走一点,就能抱个满怀。

  谁人知道,白日在朝堂上水火不容、博弈算计的二人,却常常在深夜的寝宫里相会。

  “不是这么说的,那是怎么说的?”陆景元一个铁石心肠的直男,蓦的心动,对象还是小皇子这种级别的天仙人物,哪里忍得住。

  他恨不得向全天下炫耀,但是朝上要装针锋相对,下朝了甚至不能多看一眼。甚至于二人身份上的差距,他就算是抱着小皇子在宫里走。

  众人就是怀疑他终于忍不住谋反了、准备把九皇子抓走囚禁了,也不会想到,他是喜欢到想要把他捧在手掌心里。

  陆景元越想越郁闷,竟带上些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你不知道,你家护卫把宫墙上全插上了竹尖,不然我刚刚怎么可能发出声音。”

  蒋旭就算知道陆景元武功高强,但还是心里一紧,“你没受伤吧?”

  看见小皇子那么紧张自己的陆景元,心中暗自暗喜,连日的苦闷都冲淡了不少。

  但是他又舍不得小皇子担心,转了一圈,展示自己什么问题都没有,“别担心,这点小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

  无论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此时的陆景元,眼里带着光,像是顾睥睨天下的枭雄。而事实上,他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盛世清明,而甘愿赴死的英雄。

  但在所谓的设定中,为了给男主让路,成了一个工具人,一个给男主送上军权的炮灰人物。

  最后还死在了男主、新皇的手里。

  可明明,他是那么耀眼的人物啊……

  陆景元伸手拢住小皇子要掉了的外衣,“这么入神,在想什么呢?”

  熟悉的味道一触而分,蒋旭伸手,只捞住了自己的衣领。

  陆景元十分克制的收回自己的手,面上风轻云淡,掩藏在眼底的渴望和焦虑,只有他自己知道。

  哪怕一切都是虚妄,得不到长久,他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不愿。毕竟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虔诚的祭献了所有,再也拿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但神明却在他的盼望中,从九天而下,落入他的怀中。

  他本就不该、也不能再多求什么。

  但他总盼着,这时间可以长久些。

  蒋旭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心中一疼,直接埋在陆景元胸前,瓮声瓮气的,“将军,你不要那么喜欢吃醋。”

  明明我都只喜欢你,你还在这里吃别人的醋。

  “你这是不讲道理。”

  这哄人的方式,当真是——

  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陆景元心里噗的一下软成了一汪温泉,噗通噗通的往外冒着热水,暖得通体舒泰,头脑发软。

  什么忌惮,什么克制,什么担忧,统统抛之脑后。

  原本抵死不承认自己吃醋的陆景元蒙头蒙脑的抚着小皇子的背脊,一下一下又一下,缓解自己被幸福冲昏的理智。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陆景元恨不得举起手来发誓,证明自己绝对会听从小皇子所有的命令。

  陆景元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吃饱过饭的孩子,面对着眼前的大餐手足无措。

  抚在背脊的手愈发用力,愈发焦躁,最后停留在腰窝上的位置,辗转反侧。

  只要再往下走走,就能看见略微弯曲的清河淌过脊背,重峦叠嶂,山峰陡峭,带着惊人的弧度骤然而起,只要攀爬而上,就能感受到从未见过的人间绝美。

  蒋旭感受到了陆景元的焦躁,也没有制止他,只是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快了,很快了。”

  “只差一个契机,我就能让你离开这里,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陆景元的手终究是停住了,转而把人搂住,再珍重的在发顶落下一个吻, “好。”

  只要你想,我去哪里都可以。

  ……

  陆景元今日留了下来,躺在床榻上,搂着小皇子劲瘦的腰,直到天快亮时,才从床.上下来。

  把被子都压严实了,陆景元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宫门将将打开,陆景元就已经换了身正经衣裳,急匆匆的进了宫。

  二皇子新住所,春华宫。

  顾承宣瞌睡都被吓跑了,“你确定你现在来找我喝酒?”

  他是不是睡懵了?

  顾承宣抬头看看初升的太阳,再看看陆景元,觉得应该是他疯了。

  陆景元捞起睡眼朦胧的顾承宣就往亭子里走,还要吩咐宫人,“把你家二皇子的好酒全都拿出来。”

  顾承宣满心无语,也只得点头让发懵的宫女去拿,“把陛下赏赐的秋露白拿来罢。”

  大早上喝酒,起码没有那么烈。

  陆景元端起就被就猛灌了三杯,那架势把顾承宣看得心疼不已,“你好歹品一品。陛下就赏了我这一壶,你一口气就给我干掉了小半。”

  “不要说这些不重要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陆景元把自己酒杯里的喝了,还把顾承宣杯子里的抢过来倒自己杯子里喝了。

  并且抨击道:“大早上的喝什么酒,误事!”

  顾承宣:“……”

  “咳咳。”陆景元脸皮堪称城墙,顶着顾承宣无语的目光,咳嗽两人就自古则揭过去了。

  “今日我来找你,其实是有要事相问。”

  当下风向不明,事态紧张,二人身份又敏感。

  顾承宣立马坐直了身子,面容凝重,“什么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