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身躯比常人要坚韧许多，别看向时雁貌似细皮嫩肉的模样，但修炼至大乘，她的肉身已经与常人相去甚远，凡俗的刀剑难伤她分毫。
可为何少女泄愤的啃咬留下的痕迹过了一夜却仍未消除？
向时雁面对水镜，仔细端详着自己脸上浅浅的牙印。椭圆的牙印明明这样浅，摸起来却存在感十足，贺鹤咬在她的下颚骨上，向时雁非得抬起下巴才能看到牙印的下半部分不可，可她看到自己雪白的颈子与那浅粉色的牙印的对比却忍不住红了脸。
她实在坐立难安，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清心咒，那不会看人脸色的东西却还是跳个不停。分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至于令人抓心挠肝，但冷静下来后却还是忍不住屡次伸手抚摸那触感奇怪的痕迹。
向时雁放弃了打坐，将自己埋进被褥里试图睡死过去，但蜷缩在黑暗的被子里，那块印着整齐牙印的皮肤却愈发瘙痒难耐，引得向时雁总是悄悄伸手摩挲它，半是想借此将其抚平，半是存了些隐晦的心情想再抚摸它一番。
今日晨起不见牙印消退，那块皮肤却被向时雁搓揉得发红了。
她望着镜中目光呆然的女子，意识到自己又抬起手时忍不住烦躁地握了下拳。
贺鹤没有吻她，可这又与吻有什么区别呢？向时雁现在闭上眼还能回忆起贴在皮肤上的软唇与湿濡的气息，少女舌头弹动时无意中滑过的触感……
向时雁拿出膏药在久不肯消去的牙印上狠狠地涂抹一番，瞥见那小小的玉瓶，却又想起她最初遇见的那个腼腆怯懦的农家女孩。
贺鹤喜欢读书，幼时喜欢奇诡精怪话本的女孩现在已经长到了会被其中粗俗的艳、情内容影响的年纪，以前能和忙碌的师尊说上几句话就高兴地傻乎乎笑的小孩，现在竟然能对着她说出那种不着调的淫词浪语，向时雁第一次这样后悔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在弟子们面前露脸。
不过，她要是不闭关，发生这件事的时间会不会也跟着提前……向时雁猛地回神，她此时才意识到这牙印大概是个陷阱，小小的印记将向时雁的所有思绪拽进了名为“贺鹤”的涡流中。
在心中纠结够了，向时雁多用了些脂粉将那处盖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她稍后还要到扶柳峰去一趟，与玉明说清楚龙瑞清的事，要是在师姐面前露了馅，她定又要追问了。
玉明口风不紧，若是此事让怜泷知道了……向时雁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女子神识外放在山顶小院附近探了一圈，贺鹤眼下不在此处，不知是不是如她所说在山中开辟了一处洞府清修，这样倒也好，向时雁现下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与其又说些伤人的话，不如暂时不见。
可惜自己设下的禁制对贺鹤不大管用，向时雁又开始烦恼是否要重构一番房门外的法术，可这样一来态度便昭然若揭，好像又不大好……
少女低头看着手中自己亲手抄写装订的书页，嘴里含糊地念着“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益精气”一类的文句，双脚凭着习惯朝墨竹峰的私厨走去。
早先煲下的鸡应该已经炖烂了，肉的鲜香和药材作料炖煮之后的清香逸散出来，在小院中浅浅地浮动着。
她刚抬腿欲跨过厨房的门槛，却正好撞在了急急忙忙走出门外的某人身上，祝雨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嘶”地吸了口凉气，手里的书也掉了出去。
少女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发现眼前竟是神色有些异样的秦邈。
现在还远不到饭点，这两年来慢慢将做饭的活丢给祝雨后连贺鹤都不怎么进厨房了，秦师兄这几日来也不与她们一道吃饭，都是一个人啃辟谷丹，今日怎么……
“师妹，你没事吧？”秦邈被她这么一撞，却莫名冷静了下来，俯身捡起祝雨掉在一边的书，伸手将少女从地上拉了起来。
祝雨与这位师兄不大相熟，但此前有次照面，她竟然有种难以控制自己神志的感觉，虽然向时雁没说师兄还修过什么扰人心智的法术，但祝雨还是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中，一直对他十分警惕。
若是往常，祝雨一定不愿与他有更多的身体接触，但不知为何这秋老虎火气正盛的日子，秦邈的手却冷得活像在冰天雪地里冻过似的。
秦邈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引起了师妹的注意，察觉到祝雨的视线，他立刻便想将手往回收，但少女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祝雨语气轻柔：“师兄，怎么手这么凉？可是生病了？”
男子手中出了些冷汗，被她拉着好像暴露了什么一般轻轻颤抖着：“日前为抵御兽潮受的伤还未好全……”
“原来如此。”祝雨干脆地松了手，“那师兄今日怎么到私厨来了？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一并做了就好。”
秦邈嗫嚅着：“倒也不是，我方才经过院中，闻见鸡汤的香味，便没忍住来看了一眼。”
青年清了清嗓子，端正神色：“师妹可是准备呈给师尊？我替你送去如何？”
少女明亮的眼睛忽闪了一下，露出淡然的笑容，祝雨紧盯着秦邈：“师兄这就见外了，虽说是专门为师尊做的，但想来她也不介意分一份，我现在盛一碗给你又有什么不行。”
秦邈顿了一下，随即展颜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一道进了厨房，但秦邈却一拍脑袋，言称自己还有些事要到主峰处理，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祝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一挑，心下也有些迟疑，不清楚秦邈究竟是心虚还是什么，只是心中的疙瘩却始终难以消下去。
她掀了盖子，水雾烟团滚滚而出，药香夹杂着汤的鲜味涌出，少女细细嗅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来。
祝雨修为不高，处置不了那些天材地宝，虽然想要什么只要软声央求贺鹤基本上都能给她们弄来，但由于自身的限制，祝雨现在能做出的膳食也只有无需灵力辅助。
虽然对大乘境界的向时雁来说或许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但毕竟是她从昨夜凌晨便开始忙起的心血，若是秦邈敢在里面动什么手脚……祝雨也说不清自己对秦邈的警惕与排斥究竟从何而来，虽然很可惜，但还是谨慎些将这些东西都处理掉为好。
少女犹豫地舀了点汤，好半天才打算往嘴里送，却被一只手给拦住了。
走路悄无声息的贺鹤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伸出手压住祝雨的腕，自己上前一步，俯身在锅前仔细嗅了嗅。祝雨有些紧张地关注着她的反应，半晌却见贺鹤摇了摇头，她才松了口气。
不过倒也不能完全放心，贺鹤又舀了一勺汤尝了尝。比起仔细调味过的膳食，贺鹤还是更偏爱食材原本的鲜味，黑龙砸吧砸吧嘴，瞥了眼一旁的祝雨。
这小鬼还真有点天分在身上……
其实她的味觉并不十分敏锐，相比常人也要更迟钝一些，能品出这么复杂的味道还是多亏了这幅人类的皮囊，与灵敏的嗅觉比起来不值一提，但寻常的丹药毒物对她的影响甚小，方才尝味乃是为了确定汤中确实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其实能迷惑感官敏锐的妖族的特制药物倒也不少，贺鹤料定秦邈知晓向时雁是妖族，若是要下药一定会选择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的，不过眼下她的身体倒是没什么反应，显然秦邈就算做了什么手脚也不是动在了如此明显的汤上。
这几日秦邈的举动越发奇怪，大概是她那好师兄的魂魄见状不好，开始影响秦邈了。
啧，本来还想着应该会是个不错的玩具才留他一命到现在，她还以为这人虽然全身上下都是毛病但应该不至于做些阴损之事，原来是高看了他。
祝雨紧张兮兮地问：“怎么样？”
“唔，倒是没被掺上什么能立刻见效的东西……”贺鹤狐疑地环视一圈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厨房，“秦邈最近有些可疑，你近来有空多盯着他些。”
为了炼化从怨魂峡中得到的龙珠，贺鹤近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离向时雁有段距离的山中洞府修炼，龙王龙珠内含灵力凝实强大即便过去数千年也不减当年，稍有不慎还是容易让向时雁发现。
昨日她的举动更多也是为了让向时雁不敢轻易接近自己，免得迎来毫无准备的暴露。
全神贯注地炼化龙珠时，贺鹤难免疏忽对秦邈等人的监视，心中多少有点不安。那人与他身上的魂魄都没安什么好心，若是再一次发生如当年一般的事……
不，她决不允许。
祝雨遗憾地看了眼自己从早忙到晚的成果，心里十分不舒服，接着便听走到门边的贺鹤忽然回头说道：“若是为师尊准备，口味还可再淡一些。修行至此，修士的感官已然有了非人之敏锐，以常人的口味调理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以入口。能表现出食材本真鲜味便足够好了。”
大乘期人修虽然同样迎来了肉身的最后一次蜕变，但与返祖的妖族遗世六大血脉相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向时雁迟早会发觉，自己已经在远离人修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话又说回来，向时雁能靠自己撑过这一回，说明女子有靠自己修成正果的能力，只是这条路比她的先祖们走过的要艰辛许多，一路上不知道还有多少比困了她许多年的瓶颈还要艰难的挫折在等待着。
即便向时雁能靠自己破境化神，再之后的渡劫期呢？既然选择了以情入道，她总是要面对的。
少女低头，轻轻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她的心……能否让向时雁飞升成仙？
人族皮囊纤薄脆弱的血肉下传来的并非少年该有的蓬勃心跳，而是内里怪物骤然翻身产生的诡异的动静。贺鹤垂眸，就算她有，向时雁也不一定会要。
傍晚，向时雁正坐在书案前，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玄酒下一步棋要下在何处她还不知道，只是她不能坐以待毙，一味地被那人牵着鼻子走。
话虽如此，向时雁此时却有些心神不宁。她午后到玉明师姐那里去走了一趟，女人在与龙瑞清决裂之后便封锁了扶柳峰闭门谢客，昨日她托贺鹤将那母蛊送去时，还是先行差了一只纸鹤送去消息才让师姐再次打开山门。
玉明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精神萎靡不振对修士来说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稍有不慎便会被心魔吞噬，她只希望龙瑞清冒死也要送出的东西能带来一些转机。
事到如今，再说些两人不合适的话也有点不合时宜，向时雁只希望玉明能够好好的，至于人伦天理，那些事都能往后稍稍。
那枚复灵丹她回山后更加细致地反复查看过，果然丹纹还是有些熟悉的痕迹，但这丹药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地级昙品。向时雁本想将其转赠给同样金丹受损的玉明，但对方坚持不收，加之她也实在摸不清楚玄酒的用意，便也先作罢了。
自己的事情还没理顺，哪里有空操心师姐的人生大事……向时雁想到这事便头疼，槐叶和贺鹤两人同时对她倾心这是可能的吗？
那两人定是受系统所谓的光环影响了，眼下向时雁便是第二个秦邈，本不该属于她的情缘接踵而至，这让向时雁怎能心安。
修士应一心求道，怎能耽于情爱？就算这样，那两个孩子也值得不会遭世人议论白眼，能毫无负担地与她们相恋的道侣，而不是她这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师长。
“师尊又在叹什么气？”少女清脆的笑音一响，向时雁便本能地打了个激灵。
贺鹤的脑袋从窗边探了出来，她脸上笑嘻嘻，语气却难说没有抱怨之意：“居然把门给封了，师尊也太胆小了吧。”
说着，少女轻巧地从窗外翻了进来，见向时雁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她也不再上前，自觉地在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早知道该把窗户也一并封了！向时雁拿笔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她正色道：“我与你秦师兄稍后有事要谈，你不便在此。”
从屋中透出的熏香是向时雁特制的，虽然不知道女子是从哪来的灵感配制出这样的东西来，但贺鹤知道此物乃是为了中和女子身上的信香所用。
以往向时雁只有每月特定的日子才会燃起它，路过小院时嗅到这特殊的气味，贺鹤便被吸引了注意，她知道向时雁焚起此香，会见的不是槐叶就是秦邈。
槐叶那个大怂包根本不足为惧，倒是秦邈……
“你和秦师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什么，我偏要横插一脚。”贺鹤故意无理取闹，耍无赖黏在这里不走，“茶都喝上了，休想赶我走。”
向时雁心里咯噔一声，不知是不是自己此前没有严肃地反抗呵斥，让少女误以为自己已经默许了两人的关系，她总觉得贺鹤与她的距离又进了几分。
这不是好事，自己当日便应该与她说清楚的。
向时雁捏了捏自己的指头，暗自决定待送走了秦邈之后自己便立刻和贺鹤说开了此事，也省的日后尴尬。
贺鹤可不管向时雁心里如何打算的，她对秦邈可没什么信任心，今日来就是为了盯着他免得他打什么小算盘。
不过她对秦邈可能的问题也很感兴趣，贺鹤早就在秦邈身上也察觉到了那股与槐叶相似的气息，她倒要看看向时雁会如何作答。
白衣女子对她向来是纵容的，无奈地叹了口气，见她不上前来打扰自己，便也任由她待在此处了——毕竟向时雁也还是对秦邈心有余悸，多一个人看着也好。
说实话贺鹤其实对灵肉之交也没有什么兴趣，同是为了延续生命、繁衍族裔，在她眼中情/事与吃饭喝水也没有什么不同，修士既然能有违天道不食不饮，那么克服这方面的渴望更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妖族中的某些族裔，如玉狐一族这类由于自身血脉与修炼方式的特殊而一直保留着远古习性的妖族自然不同，想必向时雁这些年来也因为这个吃了不少苦头。
所有生灵都需捕食饮水才能生存，传承自己的血脉却不是所有生物都有的权力，在贺鹤看来阻断冲动比起戒食断饮理应更加简单才是，这些年来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是为何此时看着神情专注的向时雁，她却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作者有话说：
开始了开始了
《素问·脏气法时论》：“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益精气。”
感谢在2022-09-22 23:29:54~2022-09-26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学习使我快乐、linjpin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补衣服 74瓶；大风雪、云朝辞 2瓶；乌拉、上杉左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