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仙奇谈》中的修炼体系下,不同阶段的修炼速度截然不同。从炼气到金丹就好像往一个倒立的圆锥里灌水,直到再也盛不下更多的水为止,而元婴之后则像是装着这个圆锥的大水箱,盛着从圆锥顶部溢出的水,再达到一个又一个阶段,最终将这个大水箱也填满。
所以在修仙界中,不到百岁便结丹凝婴的天之骄子之后却数百年都无法再有突破,最后被寿元困死的事时常发生,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向时雁并不能算是很典型的例子,她能够感受到自己修行停滞主要是因为身为人类与玉狐的混血儿的缘故。妖族的体质与人族不同,不太适用人修的功法,更别提玉狐的特性更加怪异,需要以他人的情感作为修行的材料。
人族与妖族的混血一般来说只会继承其中一个的显相,向时雁在少年时开始转变,便说明了她实际上继承的是父亲的血统,只不过因为混血儿晚成的原因,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完全脱去人身,却要被玉狐的血给拖累。
她十七岁结丹,三十三岁凝婴,一百九十六岁达到元婴大圆满,现在她三百一十岁,所有人都认为她能够在接下来的数百年中成功突破大乘期,但这些人里却不包括向时雁自己。
越修炼她越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玉苍山的功法,也不适合无情道,但是眼下仙途已然走了三分之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头。
而自从当日选择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附着在贺鹤身上,固定她的魂魄、疗愈伤口时,向时雁的命运就同她绑在了一起。
炼气、筑基、金丹是一个连贯的过程,一般来说只要能够筑基,那么在寿限到来之前能够结丹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凡人若是自小生活优渥,那差不多能活到七十岁,引气入体之后灵气流转,活到百岁以上的可能性也大很大,筑基之后寿限又一次拉长到一百五十岁到两百岁左右,结成金丹后寿元达到三百到四百岁也是常见。
凝婴之后,修士便完全脱离了肉.体凡胎,至此达到人类所能到达的寿命的极限,差不多是七百到八百岁。在这之后的大乘、化神和渡劫,无论修为再如何增长,寿命也不会再次延长,生为人族,在有生之年无法跳脱三界,受到寿命的束缚也是无可奈何。
贺鹤的存在让向时雁步入下一个大阶段的时限大大缩短了,毕竟三灵根想要筑基就已经十分辛苦,能够突破元婴的更是凤毛麟角,除非兼具大气运与超出常人的心性才能做到。
不过向时雁倒是并不很担心寿命的问题,毕竟修仙界的安宁也持续不了多少年了。
五年之内那个名叫玄酒的女人便会趁着妖族动乱的时机接手妖皇之位,接着将整个妖族拽向她复仇的深渊,两族之间将会爆发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仙门十三席中半数覆灭,生灵涂炭,修仙界尚不足以保全自己,自然也管不了凡俗的灾厄。
向时雁并不需要活得很长,如果她无法在十年之内晋升大乘期,之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贺鹤已经完全吸收了最初向时雁注入她体内的灵力,又吸纳了槐叶给她的妖丹,若是能完全炼化,要成功筑基应该不难。
想到这个向时雁就不禁扶额,炼气期的修士怎么能够完全吸收金丹期大妖的妖丹,幸亏贺鹤经脉比较强韧,这才没有收到太大的反噬,再给她些时日炼化了灵力,必然大有助益。
向时雁同意贺鹤和几个女弟子一同离开,也有让她多多历练,多加体悟的意思。
另一个原因……
向时雁不想承认是因为她被贺鹤发现了妖身而感到不知所措,因此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年幼的弟子接受师姐们的邀请下山走走的请求。
贺鹤吸收的妖丹是槐叶所赠,槐叶神经大条,贺鹤更是对此知之甚少,两人都没有报告这件事,因而向时雁直到贺鹤出了问题才注意到这件事。
万幸骚动的灵力并不特别强力,察觉到不对劲的向时雁立刻赶来,少女已经从榻上翻了下来,佝偻着捂着小腹在地上踢动双腿挣扎着,她脸上毫无血色,听见师尊的声音时睁开含着水光的眼睛朝向时雁投来可怜巴巴的求助眼神。
向时雁在贺鹤灵力运行有岔的第一时间便通过相通的神识感受到了对方的动向,她到场时贺鹤还在忍耐着痛苦,流着冷汗却不出声,细瘦的少女蜷缩在地板上,一声不吭地等待着。
未免祝家姐妹担心,向时雁迅速关上贺鹤的房门,并在房中布下了静音咒,避免声音传出去——正如她这几日为祝云梳理经脉时为了不惊动贺鹤做的那样。
“师尊……呜……”似乎是疼得太厉害,贺鹤甚至都没有大声哭喊,在向时雁凑近时一边发出细小、颤抖的泣音,一边抓住了女修的袖子,并因此安定了一些。
向时雁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手感纤细又轻盈,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御剑带贺鹤离开九鞍峰之时扣紧女孩的肩膀时的感受,骨骼有些硌人,少女宛如一只瘦弱的小鸟一般被向时雁握在手中。
贺鹤扒着她的衣襟用破碎的声音向她诉说着痛苦,下意识地弓着身子缩在她怀中。
向时雁有些不是滋味,少女从幻境中出来时她还在心中暗自感叹了一下长高了些,但实际上却也没有多少斤两。
不知是哪里的神经被受伤小狗一样的少女柔软可怜的叫唤声触动了,向时雁将她抱在怀中坐下,温柔地抚上她的小腹。
贺鹤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眼中虚伪的水光轻轻一晃,从眼角落下。
向时雁还以为她是又疼了,用下巴在她的额前贴了一下,柔声说:“嘘,没关系,我在这里。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多么温柔。一瞬间贺鹤竟然对自己的欺瞒有了一丝负罪感,向时雁的触摸让她感到些许怪异,靠在女子肩上悄悄喘着气平复自己的心跳。贺鹤用朦胧的双眸看向女子的下颚与侧脸,发自真心地好奇,冰灵力理应寒气逼人,为何流进她身体时却屡屡让人感到温暖?
就如她一直惊异的那样,冰灵根无情道的修士,为人怎么能如此拖泥带水、温吞和顺……为何能这样温柔。
向时雁安静地用自身灵力为她疏导着丹田郁结的杂乱灵力,她这几日梳理祝云细弱的经脉时积累了一些经验,眼下倒还算是得心应手,不过贺鹤对她的灵力熟悉又全然不抵抗的姿态也帮了很大的忙。
灵力团并不凶烈,向时雁很快便将其压制了下来,缓缓地将它揉散了分开引导到贺鹤的经脉与丹田中。
做完这一切,她再睁眼时猝不及防便与贺鹤牝鹿一般的双眼对上视线。贺鹤沉默着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整个人贴在了向时雁的身上。
冬季出生的少女再有几个月就十一岁了,已然不是可以被人随意搂在怀中的小孩子,虽然轻盈细瘦,却仍然有了一点大人躯体的模样,向时雁隐隐发觉这样的姿势有些不太妥当,但少女却将她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向时雁突然想到槐叶,对她抱有异样情愫的师侄让她对这样的亲密接触有了一丝戒备,过于亲昵的举动会给她们以错误的引导,她发自内心地认为槐叶对她的依恋是自己轻率的教育酿成的恶果。
她想叫贺鹤松开自己,但又不忍心拒绝正在她怀中轻轻啜泣的少女。
女修叹了口气,顺势往后一倒,侧卧在贺鹤的床上,让女孩枕在她的臂弯。她用拇指指腹轻轻拭去贺鹤眼角的泪眼,又擦了擦少女额角的冷汗。
贺鹤一只手臂从向时雁腰侧向上搂住她的背,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角,将脸埋在她肩上。
向时雁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她开始后悔刚才没有抽身离开,因为女孩的异常亲近而整个人僵住了,接下来大概会发生什么向时雁不太面对的事。
她浑身僵硬地询问贺鹤:“还疼吗?”
好像洞悉了如果回答“不疼”,向时雁就会在下一秒推开她离去,贺鹤抱得愈发紧了,向时雁不得不伸出手轻轻抵住她的肩膀,来防止她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不妥当。
贺鹤将脸埋在她颈间,抽抽搭搭地说:“师尊……我好害怕。”
听到这句话,向时雁也不自觉地松开按住她肩头的那只手,她叹了口气,抚摸着贺鹤的长发,解释道:“没事了,我已经……”
“师尊更喜欢槐叶师姐吗?”
向时雁脑袋轰得一下一片空白:“什——”
贺鹤拽着她的衣襟,半是幽怨半是难过地说:“那天晚上,我看见槐叶师姐亲了你。”
什么时候的事?呃,是宗门大比结束的当晚,她将槐叶叫来说明遮云裳的事,结果师侄却冒犯地将她按在椅子在上质问她的……那天晚上?
“师尊会不要我吗?”虽然已经感叹过很多遍了,但向时雁仍旧无法否认自己很难对着贺鹤稚嫩可爱的面容硬下心来这件事,比起第一次见时的贫瘠无光,贺鹤的五官似乎变化了一些,更加……惹人怜爱。
向时雁想推开她,可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于是温和地捏着她的肩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不,你误会了,那天……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槐叶也没有亲我。”
然而贺鹤却丝毫不买账,哭丧着脸,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感觉:“你骗人。”
“我……”向时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本能地觉得无论自己说些什么贺鹤都不会相信,她懊恼地看着少女:“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既然收你为徒,就绝不会抛下你不管。”
啊,怎么回事,那恼人的热度才消停没几天,便又在她下腹烧成了一团。向时雁耳根一红,将身子弓起来。
好奇怪……难道是?女修瞳孔一缩,难道她之前几日的异常都是因为贺鹤?
依恋地贴在她怀里的弟子突然好像会燎人的火团一样,向时雁能够感觉到她存在的皮肤一齐滚烫起来,被少女断断续续的抽噎吐息触碰到的颈侧仿佛要被烫化了一般,竟然有了一丝丝麻木。
“是秦师兄,他说师尊和贡宁师叔的关系最好,祝云祝雨和师叔样貌如出一辙……他说你最喜欢一手养大的槐叶师姐,接着心里便只有双胞胎……而我不过是你捡来的一条小土狗。”贺鹤给秦邈狠狠扣了一口黑锅。
“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向时雁恼怒,“贺鹤,你先……唔,起来。”
少女好像至爱之物被人夺走一般,发出哀伤的哭声:“师尊骗人,我那天明明看见你和槐叶师姐亲亲。平时我看不见的时候你也会让她摸摸你的耳朵尾巴吗?”
不,只是你看的角度有问题——
什么耳朵?
向时雁恨不得自己此刻连这对人类的耳朵都不要了,她听见了什么?隐瞒了三百年,只有师尊知晓的秘密竟然如此轻易便叫一个炼气的小孩给识破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呃呃!”向时雁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冰凉柔软的什么东西贴在了她的颈侧,少女的唇瓣软软凉凉,还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泪水,触到她的皮肤时却让向时雁的脖颈瞬间滚烫起来,变得一片通红。
她忍不住颤抖着嘤咛了一下,惊恐地发现妖身的狐耳和狐尾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那条没脸没皮的蓬松的大尾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主人的窘迫似的,亲昵地卷上少女环在她腰间的手,讨好似的轻轻蹭着。
“师尊昏迷倒在九鞍峰的洞穴之时耳朵和尾巴都露出来了。”
向时雁被她用力拉了一下尾巴,感觉整条脊骨都不是自己的了,酸软的异样从尾椎一直爬到她后颈,让狐耳不自觉地立了起来,警觉地转动。
“我想摸摸耳朵。”贺鹤似乎是将尾巴擅自的举动当做了向时雁的示弱与默许,她不再哭了,撑起身子,得寸进尺地说。
向时雁不敢出声,怕喉咙里又发出什么有损形象的怪声。
她不过一会儿没回应,少女便自作主张地伸手揉捏起了她的耳朵,狐耳并不像是看起来那样又厚又软,反而只有薄薄的一层,贺鹤放肆地揉着她内耳的绒毛,手法出奇的狎昵。
向时雁简直要惊呆了,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软成一潭烂泥的身体弟子手中拯救出来,贺鹤脸上的泪珠还未干透,叫她有些不敢拒绝,只好献祭了不太听话的尾巴。
女修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调动冰灵力在体内循环了几个周天,勉强压下脸上的热意。
因为向时雁不怎么打理以及各种各样的缘故,向时雁的尾巴毛有些打结,贺鹤拿了梳子一点一点耐心又缓慢地替她梳理着纠结的毛发,在她被扯到毛而不自觉扫动时用力将大尾巴抱住,好像对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温柔地抚摸。
向时雁感觉很奇怪,她讨厌自己的妖身,是以能藏就藏,在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插件而每月遭罪之前,她只有在春季一年一度的尴尬时刻才会将它们显露出来。
这样被人爱抚着让她感觉出奇的怪异。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既然以为我是妖,当初为何执意要跟我走?”
贺鹤也难得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作为林盼娣时迟钝愚笨的想法,她斟酌了一下,颇为怀念地说:“即便沾了血,师尊的大尾巴也很漂亮……我想师尊一定是只漂亮的大狐狸。”
其实应该是小狐狸,向时雁自己变不了完全体的妖身,但曾经见过自己的“大伯”褪去人身的模样,玉狐的妖身其实不大,对方是用了法术才将自己变成了那样巨大的样子试图威慑她。
她点点头,示意贺鹤接着说下去。
“我一连几日跑来见你,心里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将我吃掉。”贺鹤转过头来看着她,“师尊明明伤得很重,很需要营养吧。你为什么不吃我呢?是我太瘦太柴不好吃吗?”
向时雁愕然,她与贺鹤对视,却觉得眼前这个带着平淡笑容的女孩有些陌生而诡异,尴尬地咳嗽了一下:“你为什么想要我吃你?”
“?”贺鹤却反过来感到奇怪,“因为我从未见过像师尊这样漂亮的人。”
朴素又真诚的诡异愿望,出自一个被妖狐垂死时柔弱的姿态蛊惑的奇怪女孩,向时雁喉咙动了一下,她想起因为自己要被抛下而感到伤心的林盼娣,或许她想要的不是被美丽的妖狐吃掉,而是……被人需要。
“但是师尊不吃我,还把我带回山门好好培养,等我长大了你就会吃我吗?”
这个问句包含的意味稍有些暧昧,但贺鹤清澈的双眼却好像在提醒向时雁只是你一个人想歪了,向时雁感到喉中一阵干涩,仿佛她的身体真的在渴望捕食一般。
“我不会吃你,现在不会,等你长大了也不会。”向时雁不得不严肃地说,“我不吃人。”
“师尊明明是妖,却装成人的样子,难道不累吗?”听见向时雁的回答,贺鹤感到一些失望。
“不会。”向时雁趁着她不注意将自己的尾巴拽了回来,贺鹤还来不及伸手去捉,雪白的狐尾便又无影无踪了,向时雁将妖身显相收了回去。
少女扁了下嘴,接着十分认真地看向师尊:“师尊又在骗人。如果师尊有一天对此感到疲惫了,那我就吃掉你吧,这样你就不用再烦恼了。”
无厘头的建议好像一个玩笑,向时雁失笑:“你要怎么吃我?你这么小一只。”
贺鹤却无比珍重地盯着她的双眼,说:“我会一点一点地品尝你。”
向时雁脸一红,她皱着眉批评道:“不许说这种话。”
接着又反应过来自己再次会错了意,僵着脸咳嗽了一下,站起身对贺鹤说:“你年纪小,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
贺鹤偏了下头,似乎在问:这种事是指随便亲师尊的脖子,还是指随便揉师尊的尾巴和耳朵?
师尊板着脸:“都不许。”
向时雁落荒而逃,分明不是原作主要人物的徒弟不仅知道她的妖身,还可能也受到了世界插件的影响,向时雁今天需要消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至于难以面对自己年幼的爱徒,她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和一下,于是在贺鹤请求与师姐们一同下山时仅仅是思考了片刻便同意了。
一个人在寂静的房中坐着,贺鹤伸手抹去了眼角最后一点水痕,表情冷淡。
眼泪,真是便利的东西。龙看着自己指尖的泪珠,神情却没有丝毫得意。
年幼的模样确实能够让向时雁放松警惕,但是……别的就不太方便了啊,她出神地看着自己在镜中的面容,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呢?
她立刻摇了摇头,你在想些什么呢?不是已经决定好了,这次离开这里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向时雁:我不吃
贺鹤:我吃两遍感谢在2022-05-06 23:56:21~2022-05-07 23:5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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