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再次来旨,勒令秦国公即刻押送废太子北上归京,抗旨则与废太子同罪。

  秦国公暂且将圣旨按下,给姬以期下了最后通牒,“最后半个月,若再救不活殿下,臣只能扶灵柩归京了。”

  “明白。”姬以期神色淡漠,秦国公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又出声,“舅舅,在您眼里,她和路边随便哪个人都一样吗?”

  秦国公止步,却没回头,“丫头,难道你爹没教过你无利不往这个道理吗?谈感情是最无用的,你们女人总以为情胜过一切,但我告诉你,情渺小的连大海里的一滴水都不如,所幸……我们的殿下不像你这么傻。”

  “她谈的情,背后全是利。”

  姬以期垂头,轻笑,“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秦国公皱了皱眉,不解其意,径直大步离开。

  姬以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眸中闪着怪异的光,微低头,耳边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

  “考虑好了吗?”

  掀了掀眼皮,姬以期冷笑一声,“你还敢来啊?我真想不通,我们到底欠你什么了?”

  “大抵是你上辈子欠我的情吧。”陆莲眨了眨眼,闲庭信步般走到她身侧,“至于我们的太子殿下,再上一步我就奈何不了她了,我可不想成为乱窜的老鼠。”

  姬以期后退半步,跟她拉开距离,“你不来招惹我们,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宁可相信你是为了给陆氏报仇。”

  “我可不在乎陆氏。”陆莲轻轻摇头,立在原地上下扫视她,微微一笑,“我在乎的只有你。”

  姬以期嗤笑,“我不觉得我们关系很好,幼时不好,少年不好,现下更不好。”

  “没关系,我觉得好就行了。”陆莲倾身,笑意盈盈,“毕竟,你跟太子殿下的关系不也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姬以期眉毛都没有颤一下,“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天天跟我说这些,以为凭借一堆似是而非的蠢话就能让我移情别恋吗?不可能!”

  “你不也正在凭借一堆似是而非的蠢话自我安慰吗?”陆莲挨得更紧了,指尖缠上她垂落的发丝卷弄,“你还记得你们才认识多久,熟悉多久吗?”

  恶狠狠地丢开她的手,姬以期反唇相讥,“我幼时跟你也不过相处了区区几日而已,细算起来,你反倒没有她跟我在一起的日子长,而且,我们以后还有几年几十年的时光去相处,但你,别说以后,我现下都一刻不想看见你。”

  陆莲若无其事地背过发红的手背,脸上仍挂着温柔的笑容,“别生气嘛,知道你很喜欢她了。”

  “那就别再说那些让我生厌的话。”姬以期环起双臂,摆出抗拒的姿态,“放过她就是放过我,她已经威胁不到你了,你没必要置她于死地。”

  陆莲轻笑,看着她的眼神很是轻佻,“眷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能想到的,以为我想不到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姬以期撇开眼不跟她对视,语气有些不耐烦,“除非你想我也死在这,不然就救活她,别再碰她一丝一毫。”

  陆莲微微勾唇,目光扫了她一圈,“眷眷,你这么理直气壮,让我想起一个词,叫……恃宠而骄,是不是很像?”

  “……不救就不救。”姬以期眸光微凉,一步跨出去,“我绝对会在她死之前杀了你。”

  陆莲噗嗤一笑,“我好怕啊,眷眷,你这时候还在跟我玩文字游戏,你所依仗的不过是你殉情的宣言,但我相信,真到了那时候,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去死的,你也许会用你的余生追杀我,可你不会跟她一起去死。”

  脸色彻底沉下去,姬以期定定地看着她。

  倏地,陆莲双脚离地,一只手死死卡在她细颈上,姬以期不发一言地收紧力道,甚至不给她求饶的机会。

  她白皙的脸憋得青紫,姬以期却不为所动,手背上青筋暴起,力道一息比一息大。

  一道寒光闪过,姬以期后撤几步,双手都扣到陆莲脖子上,冷冷地看向对面持剑的少年,“秦公子,你对我出剑可告知过国公?”

  “你又想斩使!把脏水都泼到秦家身上!”秦昌怒不可遏,剑锋凌厉,“我不会再让你得逞的!放开她!”

  姬以期扬头,“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秦昌一剑刺过去,姬以期一动不动,直接把陆莲按到自己身前,少年面色一变,连忙撤力,但剑尖还是划破陆莲肩上的衣料,露出一道血痕。

  姬以期微松手,指腹沾了些血渍,笑容可掬,“秦公子,究竟是谁要斩使呢?你动手的后果想必比我更严重。”

  “毒妇!”秦昌咬牙切齿,眼前这个女人比祈泠还要讨人厌,偏偏,她比祈泠更无所畏惧。

  姬以期不置可否,“比不上秦公子你,为了杀殿下不惜封城追击,脸都不要了。”

  秦昌握紧拳头,“谁不要脸!为了不属于她的东西牵连秦家,她若要脸就该以死谢罪!”

  “那你去跟舅舅说。”

  秦昌冷笑一声,“谁是你舅舅,你这般嘴脸,我看反倒是姬家狼子野心巴着太子不放,捧也要捧出一个傀儡来,妄图颠覆大启江山。”

  姬以期没反驳,甚至自嘲地笑笑,“谁不是这样想?所谓一国太子,不过是世家博弈的工具。”

  秦昌张了张嘴,反倒说不出什么了,姬以期神色消沉,陆莲趁机扣住她手腕,要从她的束缚中挣脱,然而稍稍一动,她的脖子就再度卡在身后人的掌心中。

  “别把我们逼到无路可走,真到那时,谁都别想好过。”姬以期收紧五指,咬牙恨声,似是威胁。

  陆莲脸青紫,艰难吐字,“我告……告诉你……”

  “说!”姬以期掐得更紧。

  陆莲几乎吐不出呼吸了,在她快要窒息而死的那一刻,姬以期松了手,她狼狈地瘫软到地上。

  眼前的人居高临下,陆莲猛咳几下,笑出了声,“还真狠啊,爱情真让人盲目,你变得我都不敢信了。”

  “我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姬以期漠然。

  陆莲放声大笑,嗓音尖锐,“你装能装十几年吗!承认吧,你就是变了!你为了那个骗子变得面目全非!”

  “没有人会一成不变,无论是因为某个人还是某件事,你不也是吗?”在姬以期残存的旧时印象里,陆莲总是冷静坚强,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扭曲疯狂。

  对上她沉静的眸子,陆莲收紧五指,“是,但我是由恶变善,可你呢,你已经被她影响得杀人不眨眼了。”

  “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我习武也不是为了劫富济贫,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爹娘不指望我做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自己。一朝入东宫,也许如你所言是变,但不是为了祈泠,而是为了姬家,先帝欲荡平世家,膝下除了太子就只有三殿下和五殿下,孟溢之寒门拜相,姬家不可能自投罗网,三殿下母族陆氏,太子母族秦氏,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关,你觉得怎么选才是最好的?更不用说,太子自幼丧母,先帝亦故意打压,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要让人感激涕零。”姬以期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完整段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别把我想的那么傻,爹娘不指望我,但我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陆莲慢慢爬起来,“你说得天花乱坠,可我告诉你她骗了你之后你不还是接受了?从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为了姬家了。”

  “是,我从没否认过我爱她,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孝顺良善,实则自私到不惜拉上整个姬家陪葬的女人,当养育我十几年的家族和认识不过几个月的夫君摆到一杆秤上时,我选择了我的夫君,从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周遭静默,秦昌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陆莲低着的头缓缓抬起,脸上绽出怪异的笑,“说得我差点就信了,眷眷,你比太子殿下还要擅长说服人。”

  “无所谓你信不信。”姬以期面无表情。

  陆莲抚掌,眼里还带着赞赏的意味,“太子殿下目的性很强,又性子薄凉,很容易让人察觉她的意图,可你不一样,你饶了一大圈子又声情并茂的,真让人防不胜防。”

  “夫君教得好,你想听听她怎么说吗?”

  陆莲皮笑肉不笑,“不想呢。”

  她脸黑下去的那一刻,陆莲退后一步,“她身上的蛊不是我下的,而是幽如夜下的,至于解药,或许可以问问你身边那个小丫头,当年她那个村子里所有人都中蛊了,只有她一点事都没有,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姬以期瞳孔微缩,陆莲再度挂上她怪异的笑,“去吧,向我证明,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秦昌护卫下,陆莲不等姬以期再问些什么,毫不留恋地就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姬以期目光飘忽,秦昌冷哼一声,也离开了,而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回到了祈泠榻边。

  屋里很是闷热,祈泠身上早已汗津津的,昏睡的人浑然不觉,姬以期索性偷个懒,抱住她胳膊埋在她怀里吸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起和陆莲的对话,说完一段还要探头询问她的意见,对上她紧闭的眼皮后又泄气地回去。

  “反正,就是这样,乱七八糟。”姬以期伸出头,蹭了蹭她的脸,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指尖戳戳她软嫩的脸蛋,姬以期喃喃,“醒醒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喜欢跟她说话,我宁愿在你面前糊涂……”

  吱呀!

  阳光斜入,平贝端着盥盆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