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倒春寒也过去了,辽北的冬天再漫长,也终于迎来了春季的温暖。憋了一个漫长的冬天,植物开始争分夺秒地冒出绿芽,人们也开始脱去厚重的冬衣,换上更加轻薄一点的外套。

  那天慕容复在虎水农场周围出诊,接到萧峰电话:“你中午过来一趟呗?我请你吃饭。”

  “那你干嘛不过来?”

  “我车被阿骨打开走了。”

  慕容复拖着长长的一声“哦”——“所以你办公室里没人是吧。”

  “想什么呢?”萧峰奇道,“真的是因为有一家新开的烤肉店,看介绍蛮好的,想去试试,开业半价!"

  等到了农场办公室,萧峰还举着手机给他看一个公众号,上面是一家饭店新开业的公告。慕容复站在窗边,正在看上面的菜单,萧峰突然压了过来,活活把他挤在窗子上。

  “萧峰!你还说你……”

  此时光天白日,慕容复又羞又气,正准备发作,却看见萧峰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

  外面开进来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体锃明瓦亮到有一丝耀武扬威的味道,一个弓身天使的标志立在车头。

  慕容复敏锐地感受到,萧峰在看见那辆车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

  外面的车摁喇叭也不见人来开门,车上的人干脆自己开门下来,走到过来敲门。

  萧峰走过去,打开了门,把人迎进来。那人进门哈哈一笑,抱住萧峰,猛烈拍他的背:“咱们哥俩多久没见了!怎么这么生分!”

  萧峰等他抱完了,才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姐夫。你怎么来了?”

  “你多久没回上京了?你姐给你打电话十次有八次不接,我可不得来看看你吗?”那人看到慕容复,一扬眉,用一种刻意的、慈爱的口气嗔怪了句:“诶?这位是?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

  而慕容复已经认出了这张在辽国可谓家喻户晓的面孔——大辽首富,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五十出头,因为保养得法,人看着只有四十七八,一口精心修剪过的短髯遮住了松弛下垂的两颊,身体透露出有私家健身教练精心执导过的健康体态,既不会胖到痴肥蠢笨,又不会过分健硕像个体力劳动者,是一身精心保养过的、无用的皮肉。

  萧峰不咸不淡地回答道:“这是我们农科院的兽医慕容大夫,来给农场做防疫的。一会儿就要去下一家了,是吧?慕容大夫?”

  慕容复只好堆出一个笑容,笑笑说:“是,你们慢慢聊。”说着,穿好外套,提上自己的工具箱就出了门。

  他直到走出门去,还能感觉到耶律洪基的目光从背后上下打量着他。

  萧峰刚才说的那句话,搁别人身上可能就得吵个天翻地覆,但他太了解萧峰了。从耶律洪基走进虎水农场办公室的一瞬间开始,萧峰就像一头领地被陌生猎食者闯入了的狮子,看似冷淡,实际上整个人无比警惕,简直随时准备暴起扑过去揍人。他并不了解萧峰的家庭情况,只知道他是独生子,也知道耶律洪基给是虎水农场的投资人,却从不知道他和耶律洪基居然有这层关系。无论如何,他知道萧峰会跟他解释的——刚才的那副姿态,与其说是故意支开他,不如说是在保护他。

  然而,他车开出去还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萧峰明显是压住了怒气的声音在电话里说:“你开到哪儿了?”

  “没多远,怎么?”

  “你回来接我吧。”说完就挂断电话了。

  慕容复回去的时候,院子里那辆库里南已经不见了。萧峰正站在院子里抽烟——他明明已经戒烟好几年了——看见慕容复那辆破车开进来,把烟头丢在地上碾灭,上了他的车。

  理论上他们现在是应该去镇上那家新开的饭店,但副驾驶坐着的萧峰显然不像有胃口的样子。他脸上虽然毫无表情,但胸口一直都在剧烈地起伏,呼吸也异常粗重。慕容复侧脸看看,他眼球上甚至爆出几丝血红。这些迹象说明,萧峰正处于一种狂怒的状态。

  他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按路线开,而是把车开上一条僻静小路。车辆偏航了萧峰也没发现,直到车子在一个废品回收站停下来,萧峰才回过神来,整个人懵了:“这是哪儿?”

  慕容复不搭理他,下车叫道:“老刘叔?”

  一个老头打开门:“哟,慕容大夫来啦!又有报废的玻璃瓶送我吗?”

  慕容复摇摇头,“不是,今天给你送个小工过来。上回你不是砸钢筋呢吗?”他往后指指,“我让这人帮你砸钢筋?”

  老头眯起眼睛,很精明的样子:“一个点儿多钱?”

  慕容复笑了:“不要钱,你让他砸个过瘾就行。”

  老头看看从车上下来的萧峰,乐了:“那敢情好!还有人有这种瘾。”

  慕容复在萧峰背后推了一把,说:“给你出出气,老压着火不发也不是个事儿。进去吧!怕老刘把你吃了还是怎么的?一会儿老爷子说怎么砸你就怎么砸就是了。”

  萧峰将信将疑地跟着老刘走进院子,慕容复回车里坐着,开始用手机回复邮件。没一会儿,院子里面传来砸铁的沉重声音。

  这个废品收购站就一个老头经营,是个宋国人,经常来捡兽医站的玻璃瓶子。很多医疗废弃和垃圾都有标准处理流程,老头只能干看着眼馋。一来二去混得熟了,仗着年纪,倚老卖老地霸占了所有他们能自行丢弃的纸张、玻璃瓶和塑料制品,偶尔还让慕容复自己开车过来送。

  他年纪和慕容复父亲差不多大,慕容复也不和他计较,要是顺路,他真的会把玻璃瓶给老头送过来。有次来的时候发现老头在砸钢筋,就是把工地上刨出来的、废旧的钢筋敲落水泥,砸成一个个结实的球体,这样方便运输和称重,好卖给钢铁厂重新熔铸炼制。

  慕容复看他砸钢筋看了一会儿,还开玩笑说:“这个活儿挺减压啊,下回我心情不好来给你砸钢筋?”老头看他斯文白净,只当他开玩笑。谁知这回白捞了这么一个壮得像铁塔的小工,指挥着萧峰把水泥砸开,把一根一根废旧钢筋砸成球状模样。

  院子里叮叮咣咣了将近一个小时,萧峰才拎着外套出来,两只袖子都挽到肘关节上,汗流浃背,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但是精神看着好多了,透着一股重体力劳动之后的松弛与恍惚。

  老刘头叼着烟把他送出来,笑眯眯地敲敲小院儿那两扇破铁门:“认个门儿啊!下回要是犯这种砸东西的瘾,欢迎再来!”

  萧峰回到车上,歪着头看他,突然笑了。慕容复被他看得面红耳热,凶巴巴地呵斥道:“我午休时间结束了!一会儿把你卸在农场办公室我就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