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愣了。
慕容复的呼吸喷吐在他嘴角，带着一股巧克力的甜香气，他听到那张嘴唇里说：“你……”
然而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后面突然一阵强光照过来，还有尖锐的鸣笛声。慕容复像被烫到了一样猛然推开他。萧峰还没来得及感到失落，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叫他俩的名字。
完颜叔侄从他那辆翼虎上跳下来，后面还跟着段誉，不管不顾地跑过来，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复哥——！”
慕容复没办法，咳嗽了一声，打开车门下去。段誉跑过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慕容复刚说了句“我没事……”段誉突然就哭了，用力抱住他臃肿的军大衣：“你没事太好了，要是你有什么事我怎么跟语嫣交代……”
慕容复翻了个白眼，半开玩笑地把他从身上扯下来：“原来不是担心我，是担心没办法跟语嫣交代。”
“不是的不是的！”段誉连忙说，“我很担心你的！”说着又掉下泪来，抽抽噎噎的，用袖子粗鲁地抹掉鼻涕。
阿骨打走过来拍着他的后背：“好啦，老师你也别责怪他了，段兄弟坐立难安一整夜，死活不回他们宿舍，非要跟着我们上山来接你们。段兄弟，你也别光在这哭了，这折腾一天了，让慕容老师赶紧回家喝完热汤吧。大哥你累不累，我给你倒把手，我来开？”
萧峰看了一眼慕容复，发现他已经把脸别了过去，唯独耳朵尖在路灯下泛着红，心里压下一声暗笑，说：“行吧，你开，我在后座睡一觉。”
那天在山上呆得最久的人明明是慕容复，但是下了山病倒的人反而是段誉。他们团队定了回程机票，就把那个崴了脚的小宋留下来陪他住院挂水，也算将功折罪。小宋自知理亏，瘸着打了石膏的脚给王储大人鞍前马后地忙活。
段誉发了整两天的高烧，烧的人事不省。慕容复到医院来看他，看见小宋歪在旁边的椅子上睡得口水直流，过去推推他：“小宋，回去睡吧。”
小宋揉揉眼，说：“别，小段这边离不开人……”
慕容复说：“你回去补个觉，晚上再来。他这就是风寒发烧，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事我就叫护士了。”
小宋在医院撑了两天，也实在是累到极限了，拄着拐杖站起来，歉疚地说：“复哥，真对不起，到最后又要麻烦你。”
慕容复笑了笑，指指床上昏睡着的青年：“这是我未来表妹夫，也不算外人。”
说是陪床，其实无事可做。慕容复伸手摸了摸段誉的额头，觉得热度似乎下去了一点。他去绞了一条手巾，给段誉擦了擦脸、脖子和手臂内侧，一来为了清洁，二来为了降温。小臂内侧和臂弯处血管很多，用湿布擦拭可以降低体温。
做完这些事情，他掏出一本自己带来的书，倚在椅子上开始读。
段誉迷迷糊糊间确实感受到了令人舒适的清凉，然而没过一会儿热度又上来了，他在昏睡中发出轻微的呻/吟。很快，有一只微凉的手摸了摸他的掌心，开始用毛巾反复擦拭他的手掌。他又陷入了沉沉的睡梦。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睁开眼睛，看见慕容复坐在他床头的位置，正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读一本书。段誉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他看着慕容复，突然觉得，自己居然从来没发现他和王语嫣有多像。
——不，与其说他是和王语嫣相似，不如说他们的容貌都能追溯到同样的祖先。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王语嫣还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段誉主动去把碗碟收拾了，堆在洗碗机里。等他回来的时候，王语嫣已经不在沙发上了。他在屋子里找了一会儿，发现王语嫣正站在储藏室，愣愣地盯着那副海报。
“语嫣？”
段誉疑惑地问。
王语嫣没有回头，而是用手指着那面海报上女孩的耳朵，“你看到这个了吗？”
段誉走过去，发现王语嫣在指的位置，女孩的耳朵下面有一粒小小的黑痣。十年间，他曾经无数次看着这张画像，熟悉这张画像上女孩每一根发丝、衣服上的每一个皱褶，他当然见过这枚小痣。
“小誉，我告诉你件事情。”王语嫣回过头，看着他说。
“什么？”段誉突然感到一丝害怕。王语嫣的眼神和语气有一丝异样，像是要揭开一个莫大的秘密，却又有些担心他的承受能力那样……
王语嫣重新回过头去，和他一起盯着那张海报。
“西夏的《儿童保护法》有一项规定，未成年人每周工作不得超过35小时，这对剧集常驻演员的工作时间来说太短了，所以很多制片厂都会雇佣双胞胎童星，这样，同一个角色实际上可以每周工作70小时。”
王语嫣抬起手，指尖轻轻抚摸海报上女孩的脸庞。
“这不是李秋水。她是李沧海，是我外婆的孪生妹妹。我妈以前告诉过我这段往事，她们姐妹两人共用姐姐的名字作为艺名，但是李沧海成年之后没有继续演艺事业，很早就嫁人了——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姑丈。换句话说，她是我表哥慕容复的祖母。”
她的手指抚上那枚小痣。
“我妈说，她们两姊妹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妹妹在耳朵下面，有一颗小痣。”
“我刚刚看了好几季的封面，除了第一季，基本上后面三季，都是李沧海出演的。”
她看着段誉，眸光如水，轻轻地说：“你……可能连感情寄托，都找错人了。”
比起这句话，真正让段誉觉得心脏开始剧烈疼痛的，是王语嫣的表情。她的表情里有一点忧愁，有一点同情，但唯独没有悲伤，更没有愤怒。
那一瞬间段誉才发现，她是真的不爱自己。
慕容复看到他醒过来，有些意外，放下书，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发现热度完全退了。他很高兴，问：“你烧退了！饿不饿？这边有温的牛奶。”
他扶着段誉坐起来，把枕头竖起来让他靠着，拿过一边温在热水里的盒装牛奶，用纸巾擦擦上面的水，插上吸管递给他。段誉两天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接过牛奶一口气吸完了。
喝完牛奶，胃里觉得舒畅不少，但饿劲儿一点没解决，看见一边不锈钢饭盆里放着一些草莓，又大、又红、又新鲜，顿时觉得馋得满嘴生津。慕容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些草莓，微笑道：“饿了吗？刚喝完牛奶就吃水果，果酸会使蛋白质发生凝固，病人胃动力弱，影响消化的。一会儿我去给你买点粥，吃完再吃草莓。”
段誉低声说：“……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慕容复笑笑，拿起床边的暖瓶倒热水。“你要是和语嫣在一起，那你就是我表妹夫了。王语嫣这个丫头从小就古怪，除了长得好看也没什么优点，脾气又臭又犟，你比她大，凡事多让着她点儿……”
他用瓶装水兑了温水，递到段誉手里，段誉没有接。他疑惑地侧头看向段誉低垂的面孔，才发现段誉的眼泪正在大颗大颗自面颊上滑落。
“诶？！怎么好好的哭成这样？”
慕容复赶紧放下杯子，拿过一旁的毛巾给他擦脸。冰凉的毛巾接触到段誉的脸的一瞬间，万般复杂心绪涌上胸口，他再也撑不住了，扑进慕容复的怀里开始大哭。
慕容复手足无措，段誉虽然比他矮，年纪也小，却仍然是个成年男子，偏偏已经是第二次被他这样扑在胸前嚎啕，隔壁床位的病人已经偷偷掀起帘子来看他们了。
慕容复没办法，只能笨拙地拍拍段誉的后背，柔声说：“好了、好了，不哭了……怎么突然一下子这样伤心？”
妙手写徽真，水剪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秦观，《南乡子·妙手写徽真》
作者有话要说：
1.在《万里何愁》的情节里，王语嫣拿“任是无情也动人”嘲笑姚安亲王没文化还想撩妹，说了这一句的两个版本，前一个版本是咏牡丹，后一个版本，讲的是一副画像。在《任是无情》篇内，用的是画像的解释。
《任是无情》原本就是《万里何愁》姐妹篇，“任是无情也动人”同样是对于爱上玉像的自陈，而此处同样是原著“王语嫣推倒玉像”的对照。如无意外，段王不会对接下来的剧情有大戏份参与了。
但是本文宗旨就是开放世界观，如果有人意犹未尽，请不要犹豫，自己写便是！请让我也吃一口现成饭！！
2.略微解释一下段誉。
段誉对“玉像”的寄托不是因为美而产生的憧憬，而是一种被强大女性保护的安全感。他的母亲形象是缺位的，所以电视剧里的“姐姐”反而是个更好的透射。王语嫣虽然外表柔弱年纪也比他小，内心却异常强大，所以《万里何愁》里王语嫣自嘲说段誉羡慕她铁石心肠。
段誉的撕扯感还有一层是，外界期待他成为的那个人，和他本人相差太多，他也无法成为别人所期待的，作为王储的“玉像”。
他被王语嫣强烈地吸引，实际上不是因为她酷似李秋水，而是因为她内心强大。但是要剥离这一层关系，需要段誉对自己认知更加清楚一点。
他在《任是无情》篇末哭出来，是因为看清了自己把救赎寄托于一个虚妄的假象，这一点非常幼稚，也确实是他自己内心深处的“玉像”被王语嫣推倒了，不是说他突然爱上表哥了。如果他转头去喜欢慕容复那说明“玉像”还没推倒。
《万里何愁》篇末，王语嫣说人要自己救自己，指的就是这个。但那时段誉确实已经学会了如何为自己赋能，他甚至已经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的母亲，剥去了一切虚妄之后，他还是无可救药地爱着王语嫣。
“任是无情也动人”说的是一副画像，也是段誉对王语嫣的感情，“你不爱我但是我真的爱你”。
同时“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无情”，也对照“万里何愁南共北”最后一句，“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两篇合二为一，原本是想称之为《无情篇》的。
需要作者出来解释的话大概是因为没写透，不过我确实写段誉写烦了，老娘初衷就是要看峰复doi！！再写配角什么时候能do！！快do！！所以只能委屈一下世子了。
PS.这里面比较有趣的是“窥宋玉”一句，大家都知道修老师曾经演过什么的对吧！
啊，忘记写了。写《万里何愁》的时候很多读者都在疑惑王语嫣为什么要和段誉去大理，希望无情篇结束后大家能看懂：王语嫣在靠救赎段誉来完成对自己的赋能。她和段誉过于相似，她能自救，然后想证实一下自己能不能救人。小乘度己，大乘度人，王语嫣证道成功，这也是“英雄的历险”这种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