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凛小猫脖子微缩,拈着小鱼干的小肥爪子立马背到身后,转头冲八爷咧着小猫嘴,露出个讨好的笑。
八爷玉白手掌反手轻收间,红伞消失无踪,莲焰也化为萤火流火散去。红落翎松下口气,他可真是侍候不了这只小肥猫。
别看那小猫爪子肥嫩嫩跟藕芽儿似的,可被他一爪子搭腕子上,生疼,若撩袖子看时,绝对青紫一团映于肤上。
八爷的脸在月色掩映下,玉白肌肤几欲透明,一双凤眼凌厉冷彻象两颗浸在冰泉中的墨玉水晶。
在扫过齐小猫时,又微微透出几分融融暖色,唇色浅淡略粉,唇角轻勾间,却又别有一种冷漠到骨子里的傲,那是视万物之生为之死的,反掌风云的疏离。
微凉的透玉指尖轻点小猫鼻子,语声清淡如月下寒潭碧水冰梅,却又带着一丝温柔笑意:
“小馋猫,走到哪儿也忘不了吃!
得了,你也别再难为二爷了,让他唱‘游园’(《牡丹亭》中的一折)好了,这里的东西,爱的便是这风花雪月。”
“……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断壁残垣……”
红落翎自京城归来后,见识过卫明堂的风采之后,自觉于这青衣花旦一道更上层楼。
可听在八爷耳中,却还是欠了火候,知二爷是真心好这行当,便也不吝金口,出言指点。
语声淡淡,宛若秋水轻波,荡着些许涟漪,晕开水波层层,在这秋日月夜有种别样的凉薄风韵:
“二爷这嗓子,日后可在清晨起时,寻个湖畔练几句昆曲。
这昆曲词藻华美婉丽,可称得是诸戏之鼻祖,再沾染着清晨湖畔的水韵,练得久了,这嗓子也会带上丝水气,唱出来的戏,也就更柔而韵长了!”
“先生大才!”
红落翎得八爷指点,心中甚喜,还不及向八爷敛身施礼以谢,却听得身后传来婉丽之声轻赞。
微一侧头间,身畔不知何时多出个“宫妆丽人”来,肤似凝雪,眉若春山,双眸含情若秋水盈波,瑶鼻檀口,端是丽人绝色。
只是,若君心细一些,可见胸前平坦,颌下喉结,乃是位君子!
月色清凉如水,月华遍撒银纱,原本还有几分夏日的余燥,却在此君出现后,冷风嗖嗖的。
红二爷深吸口气,强压下已漫到脖子的鸡皮,勉强扯出个得体的笑意,向新来的这位颔首为礼,挪着几乎走不稳的小碎步,移至八爷身边后,方才轻吐出口凉透的冷气。
我去,吓死二爷了!
有点出息好么?又不是没见过!
齐凛小猫甩了个大白眼儿给红落翎,对红二爷的胆子做了个深度的蔑视。
却全然忘了,二爷不是他这只能玩雷的肥猫崽儿,二爷就是个能下下斗,玩玩机关医蛊术的凡夫而已。
那位“丽人”轻移玉步,来至八爷面前,恭恭敬敬施以大礼,三跪九叩毫不含糊,而后伏身垂首,慢语轻言:
“上尊驾临,冤魂未能及时相迎,请上尊恕罪!
冤魂徘徊此间已有八百余年之久,若非近时觉出上尊玉趾亲临于此地,原也不能轻扰凡尘。
只是,怨难消,恨难平,困顿此处实非吾愿,只得惊扰此间新主,求得上尊赐见,因果了断,吾也能得个去处。”
“又有故事可听了,小满,来盘儿瓜子,要五香的!”
小肥猫崽儿一听,那双猫瞳立时瞪得圆滚滚亮晶晶,还不忘招呼小满上零嘴儿,活似看戏听书的闲客,让人绝倒。
红落翎摸着鼻子直咧嘴,大半夜的听鬼话,猫爷,您这兴致,真不是一般人能奉陪得起的。
不过,红落翎杏眼溜转,在私心下也承认,其实,挺好玩的。
世间百态,善恶人心,凡人固难逃生死情爱纠葛,却更难得放下与解脱。
此君乃宋末之时大家嫡子,因酷爱梨园之艺,常混迹其中,结识名伶柳玉芝,后与之相好,却乃因二人由戏而情生,定下百年。
然,世家何容伶人为一族之宗妇?百般相劝而难分,族人定计,许以万金于柳玉芝。
原以为情比金坚,却被这万金之数打了脸。
柳玉芝得此重金绝情而去,此君却一时想不开,身着伊人旧时裳,自沉于水榭荷塘之中。
原以为,不过是痴情错付,死之便罢。却不想魂思徘徊,于下人议论之中,得知真情。
什么万金绝情柳玉芝,什么一往情深伴梨园,却原来,是为了他家祖传的一双夜光杯,所设下的相思计。
引他梨园惊艳的小厮,相伴长大视之亲母,却将他引入梨园之戏的乳母,全是隔房二伯的人。
图谋的便是那双只传嫡系的夜光杯,想以此进与上官,搏得个好前程罢了!
就连他的死,也是他们施以惑心毒香,刻意引导之下,才会如此。
人心之毒,何异于蛇蝎?亲缘血脉,也难敌那官禄之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