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苍按下心绪,神色如常的说:“我帮你拿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王姐连忙往外推着手。

  易老师抱着双手,看着敬苍,眼底流露出一丝警惕和怀疑。

  现在还不能让易老师知道敬苍他们察觉到他和王姐的关系。敬苍他们只有装作不知道,才能让易老师和王姐放松警惕,暴露更多信息。如果易老师察觉到敬苍在怀疑他们,他们今晚可能会多生事端。

  “姐,我来。”敬苍说,“你扶着易老师吧,老年人上下坡一定要注意,万一闪着腰就不好了。”

  敬苍提着麻袋,向贺逐山使了个眼色。

  贺逐山懒懒的伸出一只手,搀扶着易老师的手臂。易老师是个聪明人,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煞有介事的把着自己的腰,疲惫的说:“我这腿脚不行了,上坡走几步就要歇一会儿,没人扶着根本不行。”

  易老师朝王姐招了招手说:“小王,来扶一下我。”

  王姐抿着嘴,心虚的吞咽着口水,这才敢伸手去扶人。

  四人一并往院子里走,易老师一边和贺逐山谈笑,一边不动声色的用余光观察着敬苍。

  这种令人窒息的观察几乎是持续到晚上。若有若无打量的眼神让敬苍烦躁无比,可他却只能全程绷着脸,不能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好不容易到晚上,敬苍去收晒干的衣服时,他站在月光下,余光中瞄到了一双泛着亮光的眼睛窥视着他。当他回过头时,却只看到窗户后轻微摇曳着的窗帘。

  夏夜的晚风起伏不定,在青草味的凉爽中,窗帘迟缓的鼓动起来,泄露出了半隐着的模糊身影和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敬苍怔了几秒,烦躁的心情在此刻达到顶峰。

  老不死的东西。敬苍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偏偏表面上还有维持风轻云淡的模样。

  敬苍很讨厌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仿佛他是一只被人圈养压制的动物。可这样的监视感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小时候在家被父母监视,大一点上学被师父监视,进入特战队被监视,连死了进任务里面还要被个老头子明目张胆的监视。

  他拿着衣服走进房间,控制着力量轻轻关上门后,周身的气压陡然下降,连坐床上养神的贺逐山自然而然的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压迫。

  敬苍抿着唇,低着头一遍遍调整着呼吸,而双手还在规规矩矩的叠衣服。

  贺逐山看着他这副压抑憋屈的模样,忽然有点想笑。

  敬苍半挑着眉,烦不胜烦的剜了一眼,把叠好的衣服抖开后又继续埋着头叠衣服。

  “你这……要不拿个游标卡尺?”贺逐山优哉游哉的问。

  敬苍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便听到他用冷到结冰一般的语气说:“大晚上的别逼我扇你。”

  敬苍攒了一肚子气,仿佛已经是忍耐到极限了。

  贺逐山放肆的扬了扬嘴角,还想得寸进尺的逗人,但看到敬苍被气得不轻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敛了笑容,就此作罢。

  毕竟真惹到他了,贺逐山还得费精力去哄他。

  但贺逐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怕敬苍生气。

  这会儿敬苍完全把贺逐山当成了空气,一个余光都不愿意给他。

  他把叠得规规整整的衣服拿在手里,拉开衣柜门,打算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好。

  衣柜里面挂满了棉服,敬苍看着都觉得热得慌。他伸手随意的拨开衣服看了眼,有几件衣服背后印着陶瓷厂的字样,看样子是几件工服。另外几件棉服中,旧的多,新的少,颜色都是枯燥的黑色,款式都是相近的朴素无华的男款。

  应该是王姐丈夫的衣服。从衣服能推断出一个人的性格,王姐的丈夫可能是一个比较老实木讷务实的人,这一点和他的父亲易老师相差很大。

  父子俩……

  敬苍想放衣服的手凝固在了空中,大脑飞速运转着。

  他终于知道从始至终忽略什么了!

  易老师和王姐像夫妻,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在公媳关系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就是王姐的丈夫,易老师的儿子。妻子和父亲的不正当关系,作为受害人他知道么,或者知道后又是怎么样的反应。

  敬苍轻啧一声,有些懊悔自己现在才想起王姐的丈夫。

  “你放个衣服又想起什么人生哲理了?”贺逐山看着敬苍埋头深思的模样,忍不住多嘴。

  敬苍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流溢出极其茫然的神色。

  敬苍暂且放下同贺逐山的芥蒂,“心平气和”是说出了想法。

  贺逐山摩挲着指尖,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说:“既然你有了猜测,就需要找证据去证实,我不是证据,问我也没用。”

  敬苍彻底白了一眼贺逐山,没控制住脾气说:“你之前是怎么完成任务的?”

  贺逐山坦荡的迎着敬苍质疑和愤然的目光,说:“一直拖,拖到有其他人,比如你这样的,来完成任务。”

  敬苍一时哑然,觉得这不像假话。

  “那你挺自豪的。”

  “其实也还行……”

  “闭嘴。”敬苍神色不悦的打断贺逐山,指了指门外,“你出去。”

  贺逐山面带微笑,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说:“好的。”

  他慢悠悠的同敬苍擦肩而过,走出去后甚至很体贴很轻柔的关上了门,简直没有一点被扫地出门的人该有的脾气。

  一套流程下来,任凭谁来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可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脾气有多好。敬苍气得冷嗤一声,在心里面骂到。

  林氏姐弟和孙铭怕有人落单被老鼠附身,这会儿正一块儿围在堂屋里剥玉米。

  林逾静看着贺逐山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心里又怵又烦。而敬苍绷着脸出来,一言不发的坐在贺逐山旁边时,林逾静更是胆战心惊。

  这俩人现在已经有了小秘密?

  林逾静觉得现在他们几人的氛围已经暗戳戳渲染得有些碟中谍的紧张和刺激。

  “咳……”贺逐山突然轻咳了一声,林逾静惊得手里一抖,手中的玉米粒哗哗啦啦的掉在了地上。

  敬苍抬了抬眼皮,疑惑的看着她。

  “没事没事……”林逾静勉强的笑了笑,“刚走神了哈哈……”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贺逐山说。

  林逾静瞪大了双眼:“?!”

  谁?我吗?

  “是……”敬苍缓缓说道,“我想说王姐丈夫的事。”

  林逾静心底舒了口气,故作镇定的问:“王姐丈夫怎么了?”

  敬苍手里拿着玉米,玉米黄到发亮的眼神有些刺眼,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分析到:“王姐丈夫知道王姐和易老师的事吗?”

  “如果他知道,会怎么做?”

  林逾静轻嘶一声,揣测到:“愤怒,绝望,无奈——”

  “有没有可能,他会装作不知道……”孙铭一边剥玉米,一边嘟囔到。

  他话一说完,其他几个人都当场石化了。氛围一时间沉默到有些怪诞,敬苍难得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你这……太牛逼了,兄弟。”瞎子摇头晃脑的鼓起了掌,忍不住揶揄道,“哥们儿,你年纪轻轻都经历了些啥?居然能有这样的觉悟。”

  孙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啥,面红耳赤的解释到:“以前我们村真的有这样的……”

  林逾静见孙铭窘迫得都快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打圆场说:“也有这种可能吧。”

  敬苍点了点头,捏着手腕说:“可以假设他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他一直在外面打工,这次任务原本就跟他没关系,被害人也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可强烈的怨气又作何解释?但从这屋里的怨气和老太太的怨气情况来看,被害人绝对不只一个。”

  “如果有多个被害人,从利害关系上分析,王姐丈夫是被害人的可能性最大。”

  “但你这只是猜测。”瞎子毫不客气的反驳到,“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

  林逾静皱着眉,看上底气十分不足,语气为难的说:“我觉得……林更深说得有一点道理。”

  敬苍沉默不语,垂下眸,眼神有一瞬黯淡。

  他的确很主观,但是现在找不到其他推动任务的线索,所以他只能猜测。

  猜测再次搁浅,整个任务就又陷入迷雾之中。

  “或许这就是你敏锐的直觉。”

  迷雾之中响起一道低缓的声音,像是一束光拨开层层叠叠的云雾。

  敬苍抬起头,朝声音方向看去。贺逐山这时整个人极为平淡,眼神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刚才的话是另一个时空的人说的。

  贺逐山突然一句话直接把林逾静干懵了。

  这句话简直有十二分的不对劲啊,完全不像是贺逐山会说的话。

  要不是看他一脸正常,她都怀疑这人是不是突然被耗子附身了。

  “作为一个资深收魂师只是想提醒你们,《收魂师手册》的第132条有说‘大胆合理的推测是推动任务进行的一个重要方式’,几位新手可能还不太清楚。”贺逐山慢条斯理的陈述着一条干巴巴的条文。

  瞎子忍不住摘掉墨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谁家好人闲着没事去看收魂手册……”

  林逾静隐隐感到瞎子的贱嘴又在发痒,连忙朝瞎子手臂上掐去。

  瞎子嚎叫了一声,虽然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突然啪的一声,只见孙铭一巴掌拍在大腿肉上,坚定的说道:“我觉得我哥说得挺对的,不就是证据么,找就是了!”

  “哎呦,马屁精。”瞎子瘪着嘴,阴阳怪气到,“那万一找不到他被害了的证据呢?”

  “你屁话怎么这么多呢?”第一敬吹·孙铭嘴下丝毫不留情的骂着,“找不到我们都得被耗子吃了!”

  林逾静看着他俩,心里一阵惆怅。

  敬苍蹙着眉,和贺逐山对视了一眼,虽然一触即分,但他却坚信一定能够找到证据。

  早晨,玉米地中弥漫着缥缈朦胧的雾气,一看今天就是个艳阳天。

  贺逐山和瞎子照例去挑水。孙铭在厨房帮忙烧火,湿润的瓦顶拘禁着团团烟雾,王姐忙碌的身影在烟雾中时隐时现,林逾静大概是鼻炎又犯了,时不时闷声咳嗽,伴随着咳嗽的始终是沙哑无力的念经声,像是老人死前循衣摸床的窸窸窣窣声。

  敬苍光听着就觉得心烦,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闭嘴”。

  吃完饭,王姐说今天太阳大,计划把冬天的棉被棉衣拿出来晒晒,冬天用着才会更暖和。

  林逾静和孙铭帮忙在院子里摆了几条长凳,搭上了梯子。

  王姐用毛巾擦好几遍才把被褥抱出来搭在梯子上晾晒。

  敬苍伸手拍了拍,被褥像个蘑菇似的喷出一团碎棉絮,还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气味。

  “你们的被子要抱出来晒晒吗?”王姐抱着一摞厚重的棉衣,走路一步一敦,像一个臃肿的稻草垛,敬苍都险些看不到她的头。

  敬苍伸手帮她拿掉几件,她这才能正常直起腰。

  “不用……”敬苍凭借着身高优势,不需要晾衣杆就能把衣服挂上去,“我来晾吧。”

  “好。”

  王姐把衣服一件件递给敬苍,还叮嘱着敬苍晾衣服的先后顺序和衣架挂钩的朝向。

  “把易老师的衣服晾在前面,我的晾在后面,挂钩朝向要一样。”

  “为什么?”敬苍疑惑的问。

  “习惯了,不这么晾看着难受。”

  敬苍无言以对,但还是照做,顺便调整了衣服间的间距。

  王姐这是不仅有洁癖还有强迫症啊。

  “还有么?”敬苍看着满满一杆,都快把晾衣线压断的衣服问。

  “没了。”王姐叉着腰,长吁了口气,“冬天常穿的棉服就这些……我再去把鞋子洗了。”

  话音刚落,王姐的人影就又消失了。旁边的林逾静都忍不住感慨:“王姐是真勤快得一刻都闲不住啊。”

  “不勤快也受不了天天去挑水吧。”孙铭冷不丁的说。

  林逾静咧开嘴,竖起了个大拇指:“弟,你是会说的。”

  敬苍侧目打量着那一杆衣服,总觉得有一丝怪异。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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