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一切布置妥当,只待刺杀。

  八月中旬,正值大宋的中秋节。

  前些日子南疆刚下了一场雨,风沙少了些,秋风习习,吹过的时候竟然让人产生回到了大宋的错觉。

  薄燕王府内,叶净备好了酒,冲薄燕王笑道:“齐时羽,今日是我们大宋的中秋节,陪我喝喝酒。”

  薄燕王瞧着他,深邃的眸子沐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温柔,“想喝什么酒?”

  叶净顿了一下,弯唇笑了笑,“你爱喝的南疆酒便好。”

  薄燕王仍旧瞧着他,声音冷冷淡淡,却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那酒太烈——”

  南疆的神有一句古语,偏爱是藏不住的。

  他们口口相传说喜欢一个人就算不会从眼睛里跑出来,也会从声音里跑出来。

  ——神自有神的道理。

  叶净攸地凑上前,声音带着几分不正经,打断了他的话,“又想说大宋人娇弱?齐时羽,我可要生气了。”

  薄燕王愣了一下。

  接着他轻微地别过了头,喉结上下滚了滚,淡声道:“嗯,我差人备酒。”

  月光洒在庭院内种着的一排青竹上,叶净的目光在它们身上落了一瞬。

  南疆气候干旱却阳光很足,差下人多多浇水后青竹的长势很好,只是青竹尚未长高,只有稀疏几片竹叶。

  不知为何叶净这几日总是会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不是在薄燕王将他囚于地牢后,而是薄燕王发现他是眼线之前。

  他很突兀地想起在很多年前,自己曾和薄燕王提过一嘴喜欢青竹,自此府中便种下了很多青竹。

  闲暇时候他还会给这些青竹浇浇水。

  哪怕他一走半年,那些青竹也没有枯萎一株。

  可惜的是他看不到这些竹子长得修长挺拔,齐人高,风过叶子簌簌响的姿态了。

  叶净又想上一世那些竹子是不是被薄燕王全砍了个干净。

  南疆没有大宋那么多灯烛样式,也没有灯罩,只是将烛火点在几几尺高的石柱上,故而在南疆的夜,灯火总是会亮上一些。

  庭院里,雕着古纹寓意极好的石桌之上摆上了几坛南疆酒。

  叶净与薄燕王对饮。

  毒药藏在了他的袖子里,只是他素来觉得薄燕王警觉,不敢轻举妄动。

  他知道得想个办法将毒下到薄燕王酒杯里。

  正垂眼思索的时候,薄燕王蓦然叫了他一声。

  叶净抬了抬眸子,笑得讨巧:“齐时羽,你忽然叫我干嘛?”

  他看到齐时羽那副冷冷淡淡的脸上罕见地浮上来另一种神情,叶净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情绪,若是出现在他人脸上那便叫小心翼翼,但是把小心翼翼这四个字放到薄燕王身上实在太违和了。

  他听见齐时羽轻声开口:“你可有想娶妻?”

  叶净放在石桌边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当然想。”

  气氛忽然沉闷了下来,薄燕王总是这样,说话没头没脑,先前他们待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是叶净在说话。

  自叶净重生后,话少了些,两人待在一起时便总会有骤然安静的时候。

  叶净知道,他演得再怎么像,也不会同上一世一样。

  他可以学着自己以前的性子勾唇笑,可以像以前一样吃着荷叶鸡,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不再想同薄燕王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了。

  比如说遇上了南疆商人带来的新鲜玩意,以前的他可以抓着薄燕王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可是现在他遇上什么有趣的东西,也很难真正感兴趣。

  就算勉强提起几分兴趣,他也只是多看几眼,宁愿沉默着也不会多和薄燕王说一句话。

  薄燕王喝酒喝得很慢,明明是烈酒却让他喝出了茶水的味道。

  叶净知道今天任务的时间充裕,他并不着急,可以慢慢陪着薄燕王耗。

  两人一起喝了许多杯,叶净仍旧是清醒着的。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高大的男人身上,南疆人大多有胡人的血统,生而威猛强壮,又极为骁勇善战。

  如果把南疆人比作一群虎的话,那么齐时羽就是虎王。

  他的骨架和肩膀比平常的南疆人还要宽广一些,力气极大。

  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叶净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遽然移开看向别处。

  叶净的脸色逐渐变得又黑又冷。

  可无奈今晚月色好,南疆的烛火又格外敞亮,叶净只得忍住自己的情绪,轻攥了一下隐在袖中的手,抵住毒药的瓷瓶。

  两个时辰后,薄燕王仍旧未喝醉。

  一旁装醉的叶净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他仔细想了想,两辈子都没有见薄燕王喝醉过。

  若是薄燕王喝不醉呢?那要如何趁机下药?

  叶净装作耍酒疯的模样,趁机跑到院墙下的那排青竹那里,着手拔竹子。

  他们部署了几个月才寻来今天这个好机会,府里巡兵府医全都调离了,今夜一过,再想动薄燕王便难于登天了。

  再者,事情要是暴露,府里的兄弟和宋若他们都会死得很惨。

  他敲竹子的声音形成了密司局的密语,他同墙外的宋若说道:“你们走。”

  他同宋若总是配合的很默契,他知道宋若明白自己的意思。

  薄燕王怕他伤了手,阻止不了便索性上前将他打横抱起。

  叶净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却被对方按下,这才安分下来。

  每次与薄燕王有所接触,他都会生理性的觉得惧怕和恶心,恨不得立刻杀了他才好。

  叶净在抖,十六七岁的少年,看起来还是小小的一只,被高大的薄燕王搂在怀里像是一个易碎品。

  他抖的厉害,恐惧感令他想立马远离齐时羽,可是任务在身,他只得强行忍下不适感,由着对方抱着。

  叶净感觉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动了一下,他攸地一僵,不太好的预感浮现了上来。

  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忍不住在想,薄燕王若是早便重生了,那该怎么办。

  若真是这样,他得如何才能要他的命。

  身体的记忆总是比脑子里的要清晰和直接。

  他以还想喝酒为由,让薄燕王将他放在了石桌上,他坐在石桌上,勾起一杯酒,小酌了两口。

  将药下在自己酒杯里可比下在薄燕王的酒杯里要容易得多。

  叶净知道一个绝对不会让薄燕王生疑和拒绝的办法。

  这毒药名为入喉亡,只要咽下去,人在半刻钟内就会了无声息地死去,哪怕不咽下去,只是含在口里,不到一刻钟也会没了气息。

  叶净喊了一声薄燕王,笑意吟吟:“齐时羽,我喂你喝酒。”

  他含了一口酒,俯身吻了下去,将酒全部喂给了薄燕王。

  他看见薄燕王喉结滚了滚,咽下毒酒后抬手攥住了他的下巴,想吻过来。

  叶净别过了头。

  他笑了,逗弄道:“齐时羽,你想亲我?”

  他看见薄燕王的眼睫颤了一下,然后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他听见薄燕王气息有些不稳,低声道,“你若不想,本王不会动你。”

  狐狸终于还是露出来尾巴。

  少年时期的齐时羽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自称本王。

  叶净攸忽便有些倦了,他想怎么这毒药发挥作用那么慢,若不是隐蔽效果不好,他一定用一沾即亡的丹毒。

  当毒药发挥作用,薄燕王倒在桌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叶净终于卸下了伪装。

  他的神色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薄燕王残有意识,却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在看清楚他的神情后,那灰棕色的眸子缩了缩。

  最后彻底没了气息。

  叶净感觉有些虚弱,他撑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庭院最角落,离得薄燕王最远的地方,然后蜷着身子缩在那里。

  其实他觉得这一世死得比上一世要体面很多,至少不是匍匐在潮湿发霉的稻草上,至少不是浑身带血,全是伤痕。

  今晚月色很好,微风拂过时,叶净好像听到了竹叶的簌簌响声。

  ·

  两个月后,京城落雪了。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要早上一些,不过十一月初,雪便一直下。

  赶了两个月路的千里马在雪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马蹄印。

  宋若他们同密司局潜伏在薄燕王府的那些眼线一起回到了大宋。

  中秋佳节那一晚,宋若在院墙外守到了最后一刻,一直到了他们定的最末的时辰才离开。

  那时她刚杀了两个侍卫,身上还带着伤,她蹲在阴影处,收到了叶净传递的密语。

  她知道叶净准备好了赴死的准备,却仍旧带上一丝希翼。

  等薄燕王府开始兵荒马乱的时候,她才确定叶净已经死了。

  她按着既定的路线一步一步走入密道,带着所有人穿过密道,平安出了城。

  上一世惨死的暗卒全都好好地活了下来,只有叶净一个人,又被永远地落在了南疆。

  他们前脚刚回京,后脚南疆王就派了使臣来和亲。

  听说是南疆王最小的女儿今年及笄,生得水灵,南疆王要把她献给当今圣上,来保两国和平。

  南疆王求和意图明显,宋渊自然不可能拒绝,不过他并不打算糟蹋人家姑娘,只是暂时先纳入后宫,给个封号罢了。

  要是这姑娘想,往后他还能再给她找个夫君。

  他答应使臣和亲的那一晚,顾连召发了一场疯。

  顾连召喝得烂醉,将御花园的花全都折了个稀巴烂。

  要不是此次南疆之行他帮宋若调走守兵时差点丧命,宋渊得给他几个巴掌。

  但宋渊得知后,还是气得将他关了一个月。

  这年的除夕夜,李言兮是在皇宫过的。

  皇上不久前给她封了个公主少师的官职,让她从丞相府搬了出来,正大光明地住在了公主府。

  勤政殿中她和宋若靠在一起烤火,一旁站着刚解了禁闭,神色还黑着的顾连召。

  他任劳任怨地给宋渊倒酒,明明是黑着脸,低头同宋渊说话时,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第二日,李言兮枕在宋若手上,自文心殿醒来,她看着身上的痕迹,红着脸穿上了近身衣。

  宋若醒了,半眯着眼瞧着她,笑了,“二小姐怎地起那么早?”

  李言兮上手轻推了她一把,“已到辰时,该去同皇兄贺岁了。”

  去勤政殿的路上,李言兮蓦然压着声朝宋若开口道:“昨天夜里,你属实太过分了些。”

  宋若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却凑近,像逗小猫一般含着笑道:“二小姐说什么?太小声了我听不大清。”

  李言兮瞧着她,见她笑得张扬,哪里有半分听不清的模样,便抬手去揪她的耳朵。

  宋若连忙讨饶。

  到了上元节那日,她们赏完花灯后,宋若把她带到了拱辰街。

  丞相府前,当今圣上穿着便衣,拿着几十箱聘礼,说是要来给家里人下聘。

  丞相府乱作一团,李承铉吓得差点从圈椅上跌下来。

  圣上的亲自送的聘礼可没有人敢不收。

  宋若牵着李言兮的手,踏入了丞相府,她柔声道:“该有的礼节我们一个也不会少。”

  元月二十五,良辰吉日。

  丞相家的嫡女出嫁,长公主大婚。

  然后百姓眼睁睁看着丞相家的花轿被抬入了公主府。

  笙磬同音,鸾凤和鸣。

  鲜艳喜气的红绸子把两位新娘系在了一起,她们互相搀扶着踏过火盆。

  明明只是向前踏了一步,却叫人揣度到了她们结伴而行,携手走过大半生时的模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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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这本书到这一章就大概完结了

  可能有点突然,事情是这样的,我用的那个写作软件前阵子忽然关服了,登不进去,大纲,人设,剧设,时间线,感情线全丢了,为了防止写崩,只能提前完结了(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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