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言兮是被鸟鸣声吵醒的,正值春日,又刚落了一场雨,头颈灰褐的斑鸠活跃了起来。

  她微张开眼,下意识往旁侧看去的时候,却不见人影。

  她意识到什么,手指抓了一下被子,正要下床塌时,春桃端着洗盥盆走了进来。

  春桃小心翼翼道:“小姐,长公主已经离京了,长公主临走前吩咐奴婢转告小姐,不要太担心她。”

  李言兮抓着被子的手又复而松开,嗓子有些哑意:“她何时走的?”

  她知道此次南疆之行自己即便是跟着宋若去了,也只是个累赘。

  可眼看着宋若踏入危险,自己却只能在京城待着,连她身处何种境地都无从得知的滋味实在是折磨人。

  春桃给她递来漱杯,“天还未亮就走了。”

  顿了顿又道:“小姐,你别难过,白大哥说长公主有要事在身,非去不可。”

  李言兮微垂下眼,此去南疆危机四伏,按照宋若的性子,不带上她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她只能留守京城,祈愿宋若平平安安了。

  ·

  另一边,几人骑着快马,已经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到达了南苏一带。

  这次去往南疆刺杀薄燕王,一共只去了四人,宋若、叶净、李九,还有顾连召。

  出发之时,宋渊来了送行,身边一如既往地跟着一个顾连召。

  经过一夜的考量,为了让刺杀顺利进行,他考虑让顾连召跟着宋若他们去。

  ——毕竟上一世顾连召与南疆的薄燕王有所交锋。

  顾连召没有异议,只要是他说的话,顾连召大多数时候都会乖乖听从。

  只是到了出发时,顾连召翻身上马后,攸地同他道:“若是我完成任务回来了,陛下可有什么奖励?”

  宋渊脑子嗡了一下,冷冷望向他:“顾连召,你别忘了你身上的毒,你凭什么同孤提条件?”

  顾连召像是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丝毫不恼,掀了掀唇自说自话道:“陛下奖励陪我喝上几壶南兴酒便好,如何?”

  宋渊没有应他。

  宋渊看着他抽紧了马绳,骑着千里马飞奔了出去。

  想必是知道宋渊不会应答,他赶马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宋渊蓦然觉得顾连召挺好笑,他自己也挺好笑。

  宋若见叶净身边没有跟着那个少年,有些意外,叶净似有所感回答道:“他被抓回机鸟谷了。”

  闻言宋若点了一下头,她更倾向于是叶净想办法让他被抓回机鸟谷的,毕竟此去南疆不宜有太多变数。

  千里马的脚程很快,到了天黑时几人便到了南河。

  马被栓在河边吃草,几人稍作休息。

  晚间雾气很浓,河边更甚,伸手不见五指,宋若悠然生出一种迷惘感来。

  才一日未见,她就有点想念她家二小姐了。

  两个月后,四个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大宋与南疆的边境。

  荒漠中,只有一条供商人走过的道路。

  若是说西洲城是偶有风沙,那么南疆便是风沙漫天,极为荒凉干旱。

  一直到几人赶到了南疆的京都燕阳,漫天黄沙的境况才好了些。

  叶净已经司空见惯,而其余几人多多少少有些讶异。

  沿路,他们在小城池里见过了许多尸体,多为妇孺小孩,叶净说南疆极为缺水,这些人不是饿死,而是活活渴死的。

  顾连召若有所思。

  到达燕阳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们扮作商人入了城。

  好在大宋与南疆早早通商,来往频繁,哪怕他们全是大宋人也没有惹人生疑,只不过那守着城门的卫兵多看了叶净几眼。

  京都永远是一个国家最为繁荣昌盛的地方,里面石制的屋子里夹杂着木质的府邸,在南疆一木难求的环境下,能用木头造个住宅的人非富即贵。

  几人在燕阳的客栈住下,商量着刺杀薄燕王的事宜。

  为了不惹人生疑,他们在八仙桌上放了通商路线的皮草图,还摆了几本账本,谈话时声音压得极低。

  顾连召道:“先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得知道薄燕王是不是也是重生之人。”

  在座的人除了李九,都有前世的记忆,重生这一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宋若颔首:“在雅安城时,我们曾抓获一个南疆女子,临死前她说要让南疆所有孩子都喝上水。”

  经过这一路观察,怕是这便是南疆非攻打大宋不可的缘由。

  前朝的时候,南疆缺水的现象还未如此严重,短短数年,南疆的许多孩子竟然沦落到因为没有水而活活渴死。

  叶净一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顾连召朗声道:“或许我们可以同南疆王谈谈,大宋的南九河离得南疆不远,可以修筑一道河渠,暂且缓解南疆的干旱。”

  叶净这才开口:“南疆的兵权掌握在薄燕王那里。”

  换句话说,薄燕王权势滔天,南疆王不过是个摆设。

  顾连召便温着声道:“薄燕王必须死,他死了后再同南疆王和谈也不迟。”

  修筑河渠指标不治本,薄燕王上一世费劲千辛万苦与流火平分大宋,为的就是保南疆接下来百年无虞。

  薄燕王是个祸患,若是不死始终会威胁到大宋。

  其余三人都没有异议,只有叶净听了顾连召的话顿了一下。

  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们还未应声,敲门的人便端着一壶清茶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五官深邃,身材魁梧,有着特属于南疆人的长相,手臂上系着供奉天神的红丝带,看样子是客栈中的伙计。

  伙计走进来时目光在叶净身上停留了许久,放好清茶又若无其事地出去。

  若是在城门口时几人没将卫兵的目光放在心上,到了这时便是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了。

  顾连召笑了一声,肯定着对叶净道:“薄燕王一直在找你。”

  他可太知感情这东西有多噬人心骨了,有如无数蚂蚁啃噬在心间,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叫人被密密麻麻的疼痛纠缠着。

  他忽然觉得薄燕王这时候是不是重生的已经不重要了。

  若真的是重生的,或许能死得更快。

  有叶净在手,刺杀应当是很容易的,可是薄燕王一死,紧密的搜索追捕之下,他们很难逃出去。

  在燕阳以内,薄燕王只手遮天,就算他们能与南疆王合作,南疆王也未必能护住他们。

  几人商量了片刻,最终决定自燕阳城内挖一条密道,刺杀了薄燕王后通过密道从城内出去,不过这样一来,便要耗上几个月了。

  为了防止薄燕王生疑注意到他们,叶净现在还不能暴露。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们刚准备离开客栈的时候便发现客栈已经被南疆的卫兵围住。

  宋若支开窗柩向下看,只见为首的那个人穿着一身墨黑绣金官袍,头发盘在官帽里,看样子是刚从南疆宫中出来,风尘仆仆。

  他神色冷冷,看不出有何情绪。

  察觉到他要抬头望来时,宋若落下了窗柩。

  几人先前要了三间客房,现下打算只留下宋若同叶净呆在这来降低薄燕王戒心。

  薄燕王的目标是叶净,要是没对他们生疑便不会在意同商队的人。

  顾连召与李九回其它客房后,宋若装作正在为叶净宽衣的模样,客栈的木门猛地被推开了。

  晚风卷了进来,吹起了来人的卷碎发。

  她看清楚了这传说中的薄燕王的模样,五官深邃,眼睛是好看的灰棕色,周遭气场都透着冷意。

  看到她给叶净宽衣的动作时,推门那个的仆从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恭敬着垂下眼。

  宋若看见薄燕王朝他们走了一步,压下眼里的情绪,一动不动。

  她朝叶净望了一眼,见他的右手落在床沿,先前他们商量好,若是发现薄燕王不是重生的,他便落右手。

  按照先前商议的,她装作慌张地将手中叶净的外衫扔在了地上,以此来告知顾连召他们薄燕王未重生这个消息。

  安静了片刻后,宋若颤着声道:“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叶净将她护在身后,学着自己以前的模样,冲薄燕王道:“齐时羽,你发什么疯?”

  见气氛不太对劲,刚刚推门的那位仆从赶忙道:“叶公子,你不告而别,王爷寻了你大半年,派入京城的人都上百了,现在终于得知你的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王爷也是一时激动才……”

  宋若面上温顺地垂下眉眼,目光无意落在了叶净的手上,发现他竟然在抖。

  她不着痕迹地拧了一下眉,迅即收回目光。

  上一世叶净定在薄燕王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叶净蜷一下手指,轻哼一声,“一时激动就派兵将我围了?”

  这时,薄燕王才把目光自叶净身上移开半分,冷冷瞥向宋若,开口问道:“她是谁?”

  语气平平淡淡却叫叶净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比他清楚薄燕王的情绪的变化了。

  他能察觉到对方刻意收敛的杀意。

  叶净勾了一下唇,笑得同十年前一模一样,“路上捡的美人,想认我为夫君,可我不喜欢她。”

  杀意散了一些。

  薄燕王便再没看宋若一眼,目光极为专注的落在了叶净身上,忽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问道:“为何要走?”

  叶净忍住内心的厌恶,攥了一下拳:“因为觉得待在南疆有些无趣。”

  薄燕王便又问:“那为何回来?”

  他声音自始至终冷淡,没有泄露出丝毫情绪,此时却叫人听出了一丝哑意。

  叶净隐在袖中手指掐了自己一把,笑着应道:“因为有些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