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亥时的时候,雪停了。

  李言兮差小二把饭菜再热上一回,自个趴在窗柩旁向下看,在街道来往的行人身上找寻宋若的身影。

  街上由热闹变得冷清,店肆陆续关了门,只余一盏烛火独自燃在路边。

  她就静静趴在窗侧,等了许久,却还是不见宋若回来。

  夜里雪又下了起来,寒风打在她的脸上,可她裹紧斗篷一动不动,由着寒风裹着冰雪扑了她满身,仍旧固执地守在窗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客栈门口的街路看。

  她得第一个见着宋若回来。

  临近子时,早已空无一人的街道有了一个身影。

  还在远处,隐隐绰绰的,可李言兮确认了那便是宋若。

  她拿下支着棂窗的木条,抬手拢了拢斗篷闯入栈道,踩过二楼栈道的薄雪,跑下了楼。

  等她走到客堂时,宋若也走到了门口。

  客栈的如意门没有关,有小二在一旁擦着桌子,掌柜在九曲柜台那理着账本。

  过道正对着敞开的大门,李言兮停下脚步,与站在雪中的宋若对视。

  雪落在了她的肩头,落在她披散的头发上,她穿了一身黑衣,几乎融于夜色中。

  好在雪色够亮,月光也足够好,烛火灯盏很多,李言兮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客栈门口挂着的两个红灯笼给她打了一层薄光,宋若看上去有些倦怠。

  风雪那么大,还穿得那么少,一个人站在雪中,显得孤零零的。

  这一瞬间,看着这样的宋若,李言兮心里莫名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跑了出去,踏过门槛,踩进雪里,一边跑一边抬手解了自己的斗篷,走到宋若面前的时候,将斗篷拢在了她身上,然后一把栽进了她怀里。

  宋若伸手将她搂住,她穿得多,批袄绵软,搂着的时候软和又安适,宋若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低声道:“好暖。”

  她捂了捂宋若的手,“怎么这般凉?外面风雪大,我们进去。”

  到了房内,李言兮拿下自己给宋若披上的斗篷,放在了挂架上,然后站在她面前,替她拂雪。

  将她肩上与头发上的雪拂干净后,立马将准备好的汤婆子揣她怀里。

  房里烧了碳盆,很暖和,宋若由着李言兮忙活,那股安适感绕在她心间,让她感到安逸惬心。

  小二听差帮忙倒了沐浴的热水,李言兮帮她拿好了衣裳,将她推到了屏风后面。

  沐浴过后,宋若整个人都精神了些,原本冷冰的手也暖烘烘起来。

  房内摆着一张梨木小桌,上面摆着已经热了好多回的饭菜。

  好在趁宋若沐浴时饭菜又热了一轮,现在还是温热的。

  宋若在李言兮面前坐下,李言兮上手摸了摸宋若的手,发现是暖的,稍稍放下了心。

  两人对坐着,她上手给宋若夹菜。

  宋若吃着,不知为何,半响没有说话,神情微妙。

  李言兮眨着眼,歪头看宋若,眼里含着期望:“好吃吗?”

  对方瞧着她,眉眼间的倦怠散了干净,似是想通了什么:“……好吃。”

  说着弯唇一笑:“你做的?”

  李言兮愈看愈觉得她的笑意味不太对,夹起鸡肉自己尝了一口。

  而后吐了出来,迅即用茶水漱了口。

  见宋若仍在吃,李言兮拿着筷子打了一下她的筷子,“不许吃了。”

  接着给宋若倒了杯茶,让她漱口。

  她觉得难为宋若了,吃着这样的饭菜还能眉头都不皱一下。

  以是偏过头,温声道:“第一次,之后会娴熟的。我让炊房的膳夫去炒些饭菜。”

  宋若将茶喝了,伸手将她拉住,“不用了,我吃你做的吃得挺香。”

  她最清楚宋若的软肋是什么,伸手摸了摸宋若的耳朵,直把宋若摸得一愣。

  而后趁机跑去了客堂,却发现烛火已经熄了,看样子掌柜与小二都睡了,那膳夫自然也睡了。

  再去炊房看上一眼,果真已经灭了烛火,没人了。

  若是往常,她定不会出现这种纰漏,再怎么样她也会尝一下自己做的饭菜,可是她心里系着宋若,人便乱了。

  这饭菜是厨子一步一步教出来的,她原以为味道不会差了哪去。

  到底是自己没有烧菜的天赋,再加上心里乱,便出了阴差阳错出了这么个情况。

  宋若追了出来,侧着身子靠在门框上,有些弓着腰,似乎在笑。

  李言兮上前一步,看清楚她的神态,确认了她真的在笑,笑得连肩膀都在抖。

  她温温和和道:“不许笑。”

  宋若闻言迅速收了笑,但是几秒后没忍住偏过头去,不看她,又笑了起来,“李言兮,以后我们俩,还是我烧饭做菜比较好。”

  听到这话时,李言兮莫名觉得宋若的意思是以后她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会像在宫中那五年一样,朝夕相处。

  她心里一动,正欲说些什么,心脏却蓦然一疼,疼得弓着身。

  宋若立马恢复了正形,上前将她扶住,拧眉道:“怎么了?”

  李言兮摇了摇头,“我没事。”

  脉象的混乱她不能告诉宋若,至少现在不能,宋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再平白添她一个麻烦。

  她抬眸看着宋若,浅眸很清亮,“就是有点饿了。”

  也不知宋若信没信,静静看了她片刻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去屋里休息。”

  李言兮乖乖回了卧房。

  在床上坐着之际,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房门被推开,风雪从栈道吹了进来,宋若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门很快被合上,柔和的声音传来:“困了?垫垫肚子再睡。”

  李言兮瞌睡跑了个干净,清醒过来,弯了弯唇:“你会下厨?”

  食盘上面摆着两碗清汤面,撒着葱花。

  宋若给她递了筷子,“空闲时学的。”

  李言兮瞥宋若一眼:“我刚才没想瞒你的,其实是我体质弱,今日出去走了一遭,身子有些不舒服。”

  宋若垂眼瞧她:“得风寒了?”

  李言兮吃了一口面,味道很好,原本想开口夸一夸,却只得温和道:“只是有点不适,并无大碍。”

  宋若轻叹了口气,仍旧瞧着她,“得风寒你为何捂着心口?”

  李言兮:“……”

  到底是密司局的执掌人,不太好糊弄。

  敲门声攸忽响起,宋若走去将门打开,门打开后,赵七裹着一身雪出现在她们面前。

  他支支吾吾道:“殿下,我的屋子漏水了。你的屋子你也没住过,要不你同李小姐住一间,我住你那屋?”

  李言兮一听,从矮椅上站了起来,想了想道:“好,那今晚宋若便同我一起睡。”

  赵七临走前还凑到宋若耳边道:“殿下,这是陛下吩咐的,陛下还说他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说着还拍了拍宋若的肩头。

  宋若压低声音问:“不是,你说屋子漏水,至少找个下雨天吧?”

  赵七也把声音压低:“殿下,李小姐既然已经答应,就别挑这些小问题了。”

  这么一打岔,倒省了李言兮去圆身体脉象纷乱,经常出现心脏不适的状况的谎。

  两人将面吃完后便就寝,李言兮解开批袄的扣子,露出鹅黄色的上衫。

  她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脖颈纤细,有一种很温和的美。

  鬼使神差地,宋若没忍住上前撩起她的一缕头发,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吻了下去。

  那个吻很浅很轻,不带任何情·欲,如同清晨的薄雾。

  宋若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沐浴过后带着淡淡皂香的长发落在了她的肩头。

  两人的头发都有些凌乱,几乎纠缠在了一起。

  有几个瞬间,李言兮似乎屏住了呼吸。

  她蓦然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想抬手,碰碰宋若的耳朵。

  屋子里的碳火似乎太足了,让人感觉有些莫名的燥热。

  李言兮的手指动了动,正要抬起时,五脏六腑传来剧痛,好像有什么在撕咬着她。

  她停住动作,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忍下剧痛,好好地藏住了,没让宋若发现。

  而那一点点想触碰宋若的想法随着剧痛的迅速消失也散得干干净净。

  正这时,宋若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抬起碰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声音沙哑带着笑:“发什么愣,该睡觉了。”

  李言兮心里宛若被投进颗小石子,泛起一圈波澜。

  她莞尔,攸忽开口说道:“那清汤面很好吃。”

  宋若褪下狐裘外衫,两人一起躺在床上,睡在同一个被褥里。

  她道:“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李言兮侧着身子,瞧着她,温声道:“你哪有时间,密司局的事情够你忙的。”

  屋子里面的烛火没熄,宋若的五官在烛光的暗影下显得很柔和。

  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温柔起来:“等以后,我皇兄的孩子长大了,我就可以卸任。到时候我留在公主府,十二个时辰都留给你。”

  李言兮蓦然觉得嗓子有些痒,她的手指蜷了蜷。

  宋若是长公主,将来会嫁给一个自己心仪的驸马。

  而她,待大宋安定,也应当会寻一门好亲事,择个夫婿嫁了。

  这些才是她们的来日。

  可光是这样想一想,她就觉得心脏闷疼。

  于是这一次,她选择把这些抛诸脑后,跟着宋若一起说胡话,应着她道:“好,到时候我们要在府里藏好多桃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