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木簪时,玲儿眸中的阴沉似乎散了一瞬,眸色柔和下来:“他人皆说这簪子配不上我头上的金银珠饰,你却说它别致。”

  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簪头,“一位故人送的。”

  宋若道:“那故人可是姓王?”

  玲儿一怔,猝然抬眼望她。

  看她的反应,宋若隐隐猜到了什么。玲儿与他们私交不浅,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王望王戍两兄弟是生是死,玲儿便是那个关键人物。

  有人掀开了军帐,一长相清俊的士卒探出头来,朝玲儿笑道:“玲儿姑娘,将军叫你去服侍呢。外面姑娘都笨手笨脚的。”

  玲儿迅速笑吟吟道:“军爷,我们这有个姑娘偷闲,舞姿还不熟练,待会要是坏了将军兴致可怎么好?让将军等一等,待我们献完舞,保准陪他喝个尽兴。”

  士卒挠挠头,模样有些腼腆,“没问题,玲儿姑娘,我这就去同将军说。”

  待人彻底走干净后,玲儿抬眸看向宋若,眼里说不清是期许还是什么:“你认识阿望?”

  宋若略一点头,试探道:“我是王望王戍的远房亲戚。曾受过他们的恩,忽然没了他们的消息,便潜入军营想一探究竟。”

  玲儿看了她一会,嗤笑一声:“姑娘这就说笑了,一年前没的消息,怎地现在才寻到军营来?”

  宋若不答她,转而说:“你这木簪是比翼簪,王大哥说要赠给心仪的姑娘的。”

  难言的情绪在玲儿眸中蔓延开来,好似雅安的雪皆落在她的眼中,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凄怆。

  她的戒心被打发了许多,缓缓笑了:“阿望还说没几个人知道这事呢。他总是骗我。”

  宋若没有被她的情绪渲染,压低声音问道:“那如今王望王戍在何处?”

  军帐紧紧合着,寒风也没有将它吹起,里面炉火簌簌,让人心生暖意。

  玲儿垂手,指向了旁侧的椅子:“姑娘坐吧。”

  似乎是风大了些,紧闭的帐帘掀起了一角。

  寒风灌进来的那一瞬,玲儿的话语落下,她道:“我等了你许久了。”

  宋若闻言没有推辞,隔着一个小桌在她身旁坐下,等着她的下文。

  玲儿侧目扫了她一眼,属于青楼女子的性子引了出来,笑着打趣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等你?”

  宋若缓声道:“姑娘不必试探了,应是王望有什么东西要你转交于我,我便是他让你等的人。”

  这算是亮明身份了,玲儿很快收了笑,“你说你们是一群什么人啊?怎么你这么聪敏,阿望就不知道学学呢。”

  宋若回忆了一下一起训练的那几年,其实王望还是挺聪明的,不然也不会将她和王戍都耍了一遍。

  这样想着便听见玲儿继续道:“明知是送死还去。”

  饶是知道他们多半已经遭遇不测,真正得知后,宋若还是没忍住愣了愣,垂在椅侧的手攥了一下拳。

  眼线一经发现便会受尽折辱,若是下场好一点便是径直一死。

  那一百多个孩子被选择时,他们的命就给了大宋。

  百多人分散至敌国与三十六城,每日危机重重,只有她,倚靠着公主的身份,好好地待在京城。

  也只有她得到昔日伙伴们一个又一个的死讯。

  密司局没有心软,各部消息与大宋安危紧紧系在一起,在国家面前,人的份量实在是太小了。

  可当得知他们的死讯后,宋若没办法再继续若无其事地询问消息,她是人,她不能将那几年结下的情谊活生生地在脑海中拧碎。

  她垂下眼,看上去有些冷淡,做任务时她总是这样,鲜少带有情绪,“他们的尸体,可收了?”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寒风肃肃,军帐里面的火炉子燃着,却让人觉得有些发冷。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晚总是要比白日里冷些,玲儿站起来,走到炉火旁,上手捂了捂手。

  良久道:“他们的尸体被剁碎了,扔到了雅安山上。我找到时被野兽吃了些,剩下的被我埋了。”

  一阵沉默后,宋若开口问道:“什么时辰开始献舞?我得先去查探一番军营的情况。”

  玲儿回首看她,大抵是触及了伤心事,眉眼处的阴沉更深了些。

  须臾,露出一个笑,“这个舞少个人不碍事的,姑娘要去便去吧,查探后就直接出军营,不要再回来了。雅安军进出容易得很,这应该难不倒姑娘。”

  她蓦地笑吟吟望着宋若:“你若是要见他们,就去雅安山西面,没有立碑的两个野坟便是他们了。”

  宋若已经掀开帐子,风雪迎面打在她的身上,有些疼:“他让你转交的东西在何处?”

  身后的人仍旧在炉子旁捂着手,头也不回道:“我已经同你说过了。”

  宋若闻言一顿,踏出了军帐,走入了风雪中。

  夜色茫茫,不远处主帐灯火很亮,语笑喧阗,她朝那扫了一眼,便朝着其它军帐走去。

  她藉着月色找寻雅安军主将的宿帐,最终通过军帐上面旗帜的差异,寻到了装饰华侈的主将宿帐。

  守在宿帐门前的两个士兵打着瞌睡,她用银针刺了两人的睡穴,让其彻底睡过去。

  摸索进军帐后,宋若从袖中拿出了火折子,将其点燃。

  细细搜索一遍后,又将折子灭了。

  里面没有任何与敌国通信的痕迹,全是取乐的玩意,还有些下流的皮影话本子。

  一个将军的宿帐,竟然连本兵书也没有。

  宋若心道这昏庸无能的将军绝不可能是敌国的细作,只是颗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罢了。

  雅安军多达一万,军纪涣散,要想在其中揪出细作,需要极大的耐心。

  若是发给北笠和北瑜的信去得快,不到两天,两城就会带兵过来。

  到那个时候必会打草惊蛇,想找出潜伏在军中的细作就更难了。

  细作要想利用那将军废掉整个雅安军,那么必定会潜伏在他身边,那昏庸玩意周围的人都有所嫌疑。

  副将、军师、乃至他身边的小兵卒都有嫌疑,需要尽快调查。

  一番调查后,主帐内已经歌舞升平,欢声浪语从中传来。

  军中认真把守的士卒没几个,她很快摸索到了伙房,正欲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听声音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没有人说话。

  接着响起辟里啪啦扔柴火的声音,扔柴火的人大抵是不耐烦,动作有些粗暴。

  “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不知道为什么,见着你我就喜欢。”那少年还想了好一会,似是思索了一番,“可能是你长得好看。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叶净的声音响起,竟然有些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了。”

  叶净自己感觉得不真切,旁人却能发觉这少年同以前叶净很相似。

  一样的话多,一样的不要脸。

  “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那少年攸忽开口,“你昨日里救过我的命,又长得这么好看,那我们就交个朋友吧。”

  叶净又扔了个柴火,沉声道:“我没有救你。”

  “你就是救了我,要不是你说我同你一起出去采买去了,副将要知道我偷溜出去看我娘亲,非打断我腿不可。”

  大抵是被少年缠得没有办法,叶净转而道:“现在主帐应当在奏乐了,轻歌曼舞,你不去看看?”

  少年道:“看她们有什么意思。我觉得你更有意思,雅安军都发烂了,竟然还能遇上你这种好人,诶,你真的只是个伙夫吗?”

  宋若推门踏了进去,打断了他们的?话。

  现在处在军营,什么人都要防备,她不是信不过叶净,只是她能感觉到叶净在少年面前松懈了下来。

  温和的性子最易让人信服。

  她想了想李言兮平时说话的语气神态,推门而入时,温声冲叶净喊道:“相公。”

  叶净瞬即反应过来,上前道,声音压低,尽量温柔:“你怎么来了?”

  宋若低着头,弯唇道:“想你了就拜托军爷放我进来了。”

  说完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口吻与神态,还是觉得不像。

  谁都模仿不来李言兮,包括她自己。

  少年愣了一愣,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就差将遗憾二字写到脸上了:“你成家了?”

  叶净看他一眼,“正新婚燕尔。”

  那少年就像个焉了的萝卜,垂头丧气地走了。

  确认人真的走了后,两人一改夫妻的姿态。

  叶净上前将军帐掩好:“早知道就不救了,就他那张嘴,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

  少年身上有他自己的影子,他本能地被吸引。

  宋若看得分明,她不知叶净上辈子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眼线一经发现,下场皆很惨。

  这些天来,叶净身上始终有一层郁色,他偶尔会有情绪,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冷静阴沉的。

  同少年待在一起时,他身上的阴郁散了一些。

  两人迅速交换了讯息,叶净在军营待的这两天,暂时没发现谁人可疑。

  人太多了,混个细作要查出来简直大海捞针。

  细作要混进去也轻而易举,他们并不是要找到所有细作,而是要把细作的主心骨找出来。

  临走时,宋若意有所指:“叶净,现在军营里谁都不能信。”

  叶净扔了个柴火,回头看她,因为火光,身上有一层明灭的阴影:“我知晓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