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猛烈得仿佛要毁天灭地的特大暴雨在清晨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街道上的积水也被车轮和重新升腾起来的地表温度碾碎烤干，只有街道两旁绿化带里更加鲜亮的绿色残留着几分那场雨曾来过的痕迹。
林暮雪手里的书已经有半个小时没有翻动了。
等到穿透玻璃的阳光越发炙热，落在肌肤上带来阵阵炙痛感，林暮雪才回过神来，抬眸将视线落在玻璃圆桌上的手机上。
现在是上午十点零六分。
林暮雪依旧有种回不过神的恍惚感，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一觉醒来，V信联系人列表里就再也找不到某个人的存在了。
一开始置顶的对话框消失了，林暮雪以为是系统自动清理缓存之类的。
可等到想要去联系人里找到对方，道一句早安，顺便委婉试探一下对方对昨晚她那句类似表白的话语是如何个反应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这是林暮雪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还是特意去度娘上查找后才知道，这种情况，排除概率极低的系统故障问题，只有对方删好友并注销了账号，才会出现。
所以，楚梦为什么会突然注销V信？
林暮雪拒绝去触碰某个推测。
然而现实并不会因为她的拒绝，而有所改变。
她就是被人拒绝了。
并且拒绝得格外彻底。
从此往后，断绝联系，两人再无任何交集的可能。
林暮雪蹙眉，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已经凉透了，实在不是她喜欢的口感。
林暮雪依旧分成几次慢慢咽了下去，冰凉且苦涩的滋味从咽喉滑下去，于是五脏六腑也充斥着凉透的苦意。
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告白，然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饶是林暮雪，一时之间也很难将心态调整回来。
什么都没做地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
夜幕再次降临时，林暮雪打开了电脑。
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
哪怕是被拒绝，也好过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地直接玩消失。
林暮雪不相信楚梦是那样的人。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然而发过去的私信如石沉大海，半点回音也没有。
林暮雪一向认为自己是很有耐心的。
然而这次却对此产生了怀疑，她总忍不住隔几分钟就想去刷新一下黑猫直播平台以及P站后台的私信，查看对方是否读了自己发去的私信。
接下来两天，林暮雪都在酒店里停留，没有任何工作安排的那种，单纯只是出神，思考，以及刷新后台。
她也尝试在V信以及手机云存盘中寻找“甜味橘喵”的信息，然而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仿佛这三个多月的交集，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喂，暮雪，你那边什么时候能忙完啊？”小舅舅的大嗓门儿在一片嘈杂的背景声中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
林暮雪站在窗前，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玻璃上描摹夜色中的街景，“不确定，大概过几天吧。有什么事吗？”
她只知道自己和楚梦在同一座城市。
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暮雪不想离开B市，因为这代表着她将原离唯一能确定的，与楚梦有关的“已知”。
小舅舅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是这么回事，这不是现场采音音质不太好吗？后期配音吧，有些演员的台词功底还不够，所以这两天你能不能抽个空，来一波江湖救急？”
林暮雪却道：“经费又花光了？”
小舅舅呛咳，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说来惭愧，别人打工，兜里是涨鼓鼓的，他打工，好嘛，连仅剩不多的积蓄都掏空了。
虽然也算是他投资了，可这网剧，谁知道后面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啊。
林暮雪没有多余的意外，只是说：“刚好我这边到手一笔钱，我给你转过来，合同签好。”
小舅舅小小声“哦”了一声。虽然外甥女说自己挣钱了，小舅舅还是不习惯被外甥女接济，潜意识里依旧认为自己赚钱给小姑娘花才是正理儿。
这就让他现在感觉很心虚了，自然就想尽快找个方式描补回来：“这两天我已经让兄弟帮忙注意有没有能进的剧组了，相信等我忙完了这边的事就能直接进别的组了，到时候我给你买好吃的。对了，马上就要入秋了，我看你好像穿衣风格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是不是要全部重新置办啊？等小舅舅挣钱了就给你买…”
耳边是小舅舅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林暮雪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忽然发现自己在玻璃上描摹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一遍遍重复着某个人的名字。
抬眸间，林暮雪便和玻璃倒影中的另一个自己四目相对。
沉默片刻，林暮雪说：“我明天过来。”
小舅舅：“啊？哦，好啊。”
奇奇怪怪的，刚才还说要过几天才回来，现在突然又说明天就过来了。
不过早点回他这边也好，他家外甥女那么漂亮，一个人在外面跑，小舅舅总觉得不放心。
——虽然他自己就是到处乱跑的典型人物。
第二天早上六点，虽然天还没彻底大亮，机场里已经有许多四处奔波的旅人。林暮雪找到位置放好行李，坐下后转头看向窗外，不由想起来时的种种。
那时的自己尚且满心喜悦。
林暮雪咽下自胸腔涌上来的叹息，皱紧眉头低头翻开手里的书，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到书籍内容上。
还没得到回复，她实在不应该现在就满心丧气。而且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有过美好的体验，也不枉心动一场。
对于林暮雪的到来，导演和副导演的热情比小舅舅还多，刚知道的时候就表示自己可以开车去接机。
不过最后到机场外面接林暮雪的还是小舅舅。
路上，小舅舅不无防备地叮嘱外甥女：“虽然我承认张导长得还不错，浓眉大眼，稍微收拾一下也是个精神小伙儿，但这种人一看就知道不会照顾人，连自己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绝对不是什么恋爱啊结婚的好对象！”
林暮雪疑惑侧眸。
小舅舅双手抓着方向盘，一副很想摆出大家长架势，但又犹豫是不是要作为朋友一样平等交谈的纠结样儿。
最后小舅舅一拍喇叭，干脆道：“反正这两个都不是啥好人，暮雪，你可别被他们殷勤的假象骗了！”
林暮雪问了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得知两位导演对于她的到来格外欢喜，这才大概明白过来。
但依旧很难理解小舅舅的脑回路：“所以难道他们不是在为了能得到一笔新投资，以及能省下一笔开支而高兴吗？”
小舅舅一呆，才想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所以，他之前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那两个小年轻对他外甥女生出那啥想法了？
小舅舅挠头，也有点搞不懂了，不过这都不重要：“嗨，反正以后你要找对象，绝对不能找这种不靠谱的。虽说吧有才华的人很有魅力，可一起生活的话，还是要找个温柔体贴能照顾人的。”
林暮雪抿唇，片刻才说：“也不一定。”
如果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不温柔不体贴，不会照顾人，她也会喜欢。
小舅舅只当外甥女年轻，不懂那些生活的道理，立马大说特说：“一起过日子，可不是有情饮水饱，还是要回归到财米油盐。你说一个人为家庭付出，短时间内没事，可日子久了，肯定得感觉厌倦，是吧？人还能没个累的时候？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所以啊，这长久在一起生活，得互相体谅，互相照顾…”
单身四十多年的某人对婚姻经大说特说，仿佛自己是经验丰富的专家。
林暮雪看了他一眼，见他说得津津有味，到底没说什么扎心话。
刚到地方，两位导演殷切请客做东，四个人一起去吃了顿大餐。
接下来就是各种繁琐的工作，因为林暮雪还会变音，且不管是技巧还是音色，都十分符合这部网剧中一些角色的设定，所以林暮雪“能者多劳”，被当成老黄牛使劲压榨。
原本小舅舅以为林暮雪说的转一笔钱给他，让他增加投资，顶多也就几万块钱。谁知一出手就是上百万，吓得小舅舅差点没被饭桌上的可乐呛昏过去。
等得知林暮雪所谓的“在网上写点小说”是日收入稳定在上万，还已经卖了出版及影视，狂揽数百万之后，小舅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了。
所以我外甥女其实是传说中的隐藏大佬？！
影视制作这一行，几乎是忙起来就是昏天暗地，完全没有作息规律可言。林暮雪只有在偶尔的休息时间里查看一下两个平台的后台私信。
依旧显示为未读。
林暮雪开始不确定，这两封到底是未读，还是没有点开就已经直接清理掉了。
直到一周后，终于从录音棚里解放出来，林暮雪再度习惯性打开黑猫直播平台，发现关注的主播列表里有更新提示。
在和菜姐等人不再合作后，林暮雪唯一关注的主播就是楚梦。
怀着迟疑且复杂的心情，林暮雪点开了最新更新，而后目光停留在这则最新发布的短视频标题上，久久无法挪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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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是以照片组合的形式一幕幕展示的，毫无例外，照片全都是同一个聊天背景下的V信聊天记录截图。
虽然对话双方的昵称都打了可爱猫猫头的马赛克，林暮雪依旧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对话框。
那曾是她一点点从可有可无变得无比期待的小空间，只因为聊天的对象是喜欢且想要拥有的人。
熟悉的聊天记录，其中还有语音转化文字，从生疏，到甜蜜，再到最后的一句：小喵，如果我说我想和你重新开始，你愿意吗？
曾经的忐忑和期待，如今蓦然变得无比刺眼。
短视频里除了截图，还有俏皮的BGM，以及诙谐又可爱的气泡旁白，弹幕里充斥着欢快的赞美，一切都看起来很和谐。
林暮雪深吸一口气。
关了屏幕，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许久之后，才重新睁开眼，低头翻开那则短视频，面无表情地从头看到了尾。敏捷的思维仿佛被冻僵了，一遍又一遍地看了不知多少回，林暮雪才确定了一件事。
一切的开端，不过是源于谎言。
不管是她，还是对方。
“哎？林老师？你去哪？马上要吃饭了！”
“吃饭不用叫我，我回去休息一会儿。”
“啊？哦，好吧。”
…
作者有话说：
林暮雪：一切皆是虚妄。
楚梦：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