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佩第一次见到霍根, 是在1883年夏天。
燥热的空气,喧闹的蝉鸣,紧锁的门窗,让人恐惧的窒息感搅乱了光亮, 浑浊的尘埃在午后的烈阳下沉浮。
六岁的卡佩用瘦小的双臂环绕膝盖, 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绿色的裙子让她在这一刻看上像是一颗不小心被人遗落的豌豆。
她已经哭了一整天了,缺水让她在此刻格外头晕目眩,她有试着去拍门,去开窗,可是一切皆是徒劳无功。
她被遗弃在这里了, 是一颗滚到床板下面, 无人问津的豌豆。
这颗豌豆甚至不怎么鲜亮了, 地上的灰尘给她蒙上了一层薄薄的, 肮脏的灰。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榨干她身上最后一点水分。
她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努力把己挤进狭小的阴影里。眼前的光影逐渐模糊,呼吸拂干涩的喉咙, 有近乎凝滞的疼痛。
有没有人能来帮帮她……
泪水划脸颊, 是温热的, 她道这个候不应该哭,哭泣只会加快水分的流失, 可她根本抑制不住己的哭泣。
眼泪是流进唇角, 咸涩的味道让她濒临崩溃。
在绝望的边缘, 有一双手如同湍流中的浮木, 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1883年的夏天很热,他的手臂却很冷, 卡佩裸露的皮肤上,宛若一块天然的冰。
他给了她一个温和的拥抱,从来没有人这样抱她,直到被双手抱到床上,唇边贴上了一根湿润的麦梗,清凉的水划她干涩的喉咙,仿佛许久不曾浇灌的土地终于迎来了夏的第一场雨。
她的身上蒙了一层汗,湿哒哒的,并不好闻。眼睛因为长间的哭泣而红肿,脸被阳光晒得泛红,嘴唇却是干枯苍白的。他让她靠在己的肩上,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豌豆主》。
王子走遍了国,想要娶一位的主为妻。在暴雨夜,一个狼狈的女孩敲开了门,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在淌水,看上去狼狈极了,但是她说,她是的主。
二张床褥子,二床鸭绒被,底下一颗小小的豌豆让她彻夜难眠。除了的主,没有人会有这样娇嫩的皮肤,于是王子选她作为妻子,豌豆也被送进博物馆,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展品。
卡佩听得很认,没有人给她讲童话故事,也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她。
讲完了故事,他转头,指着窗外白色的尖塔问她:猜,主和王子会不会在里举行婚礼?
卡佩没有和旁人提起,就连霍根也没有。
她最先看到的不是窗外白色的尖塔,而是霍根的侧脸,这个大哥哥笑得好看,卡佩不由失了神。
她嗫嚅着刚才湿润的嘴唇,回应很轻:“哥哥,谢谢。”
她不道霍根有没有听到,但这确实,是卡佩对霍根说出的第一句话。
卡佩从小缺少家人的关爱,而霍根恰合宜的出现好弥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他给她唱歌,轻轻的哼唱,没有旋律可言,却足够温柔。
他陪她赏花,在花园里坐一下午,一句话不说,却一点也不枯燥。
他给她讲睡前的故事,不同的童话故事,直到夜幕降临,陷入梦乡,他才会吹灭蜡烛,帮她压好被子,在额前留下一个吻。
他陪了她的间这样长,长到喜怒哀乐都鲜明地印刻在记忆中,又这样短,短到回想起来,伸手抓不住片刻彼的浮光掠影。
卡佩怀疑霍根是否的存在,因为霍根从来不吃饭,他只会在用餐把手支在桌上,或是看着窗外的尖塔,或是看着她,眼里分辨不出什么特的情绪,因为卡佩一点点在长大,而霍根一直保持在初见的模样,因为有次卡佩靠在霍根肩上翻书,家里的女仆说出去一趟,一个人乱跑。
卡佩确认霍根不存在,是因为有一天,父亲提议一家人去照相馆拍合照。
个年代,照相机是个稀奇玩意,于是卡佩拉着霍根一起去照了家福,于她而言,霍根是家里必不可少的一份子,是她关系最亲密的哥哥。
可是当照片出来的候,她的身边却空荡荡的——
普通的照相机根本拍不出霍根的身影。
这一刻,卡佩才意识到,霍根也许在现实世界根本不存在。
对于一个鬼魅一样的存在,卡佩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惶恐,霍根早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担心未来的某一天,霍根会没有来由的消失。
当他消失的天,当她再也看不见他的天,往的种种美好,虚无缥缈的回忆,会有任何可以得到验证的方式吗?
段间对于卡佩小姐而言是痛苦的,她每一天都在担心失去,患得患失让她的神经格外脆弱。
“段间,他每天晚上给讲故事,都会装睡,他要走的候再睁开眼。每天看着他的背影,都很想流泪。”卡佩小姐是这样和江秋凉说的,“要给他足够的间消失,不然他再也不会来了。”
卡佩小姐意外找到家隐蔽的灵魂照相馆,是在1892年夏天。
照相馆挤在两家漂亮的商铺中间,灰扑扑的,很不起眼,但是卡佩还是鬼使神差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上挂着个铃铛,许是坏了,根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黑暗中,老人蜷缩在沙发上,他的眼睛闭着,胸膛不甚明显地起伏,花白的胡子像是颠簸的甲板,垂在破旧的衣衫上。
他转头,眯开一只眼,说出了一句让卡佩印象深刻的话。
“小姐,带哥哥来拍照啊。”
“当愣在原地,手脚冰凉,一个字都说不出,”卡佩小姐对江秋凉说,“遇到的所有人里,只有他能看到霍根,而且家照相馆的能拍出霍根的身影,不道应该怎么用语言来形容一刻的心情,很开心,开心到不敢相信。”
在卡佩小姐的再三要求下,照相馆的老板把个相机借给了卡佩,没有要求任何的代价,没有物品的交换或者是金钱的给付,他只留下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小姐,如果有一天相机坏了,就不用送回来了。”
可惜当的卡佩并不懂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很多话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到听者回味来话里的深意,早已物是人非,不待。
有了照相机,卡佩记录下了每一个和霍根在一起的美好瞬间,她把些照片珍藏起来,如今她有了证明,这一张张的照片,每一张都足以证实霍根曾经实存在于她的身边,而不是她的妄想。
卡佩也想,就这样一直到老。
到候她白发苍苍,霍根依旧是年轻的样子,只要他还在己身边,生活总不会如此难挨。
可是她忘了,幻想终究是幻想。
一次剧烈的争吵中,卡佩先生为了撒气,狠狠砸坏了卡佩小姐的相机。
卡佩小姐的第一反应是不管不顾父亲的暴怒,冲去死死把相机护在怀里,拳脚相加的痛苦根本比不上心里撕裂一般源源不断的绝望,她看到了相机上狰狞裂痕,像是一个累极的旅人猝不及防撞见倾泻而下的山洪。
铺天盖地的黑暗,咸涩冰冷的麻木,脏污浑浊的窒息。
又一次吞噬了她。
她冲回了己的卧室,锁上了门,丝毫不理会暴怒的砸门声,一次又一次尝试打开相机。
打不开了?
打不开了。
打不开了……
相机狰狞的裂痕是丑陋的微笑,是命运神冥冥中为她精心选中的玩笑。
更让卡佩害怕的是,霍根不见了。
前每一次,只要她和家人争吵,霍根都会第一间出现,半跪在她的身前安慰她,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可是,这次他没有来。
他随着相机的破碎消失了。
卡佩惊慌地睁开眼,慌乱在卧室里寻找霍根的身影。
风吹起窗帘,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白色的尖塔怜悯地俯视着这一切。
“从天起,再也没有见他。”
诊所里,卡佩小姐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其实是道的,他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只是当这一天来临,没想到会这么难。”
“特是当的家人不理解,的父亲至今没有跟道歉,他觉得己没有任何错。的沉默,的冷漠,的出神,在他看来是矫情。”卡佩小姐笑起来,“至于的母亲……她坚持有病,所以坐在了这里。”
“不是的错。”江秋凉说。
“道不是的错,他们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也没有错。”卡佩小姐深深吸了一气,一点点呼出去,像是在释放身体里压抑的情绪,“只是太想他了,仅此而已。”
江秋凉听到一声低低的啜泣声,从他书桌的方向传来,卡佩小姐垂着头,似乎没有听到。
“相机呢?试着去找个灵……照相馆吗?”
“去,可是家店平白无故消失了,只剩下一堵墙。”卡佩小姐指尖划相机的外壳,“隔壁商铺的老板说,里从来都是一堵墙,从来没有所谓的照相馆。”
她从袋里摸出了张照片,递到了江秋凉手上。
“霍根是实存在的,是不是?”一行泪水从她空白的眼睛里流出来,滴在地上,“能看到他的,对吗?”
江秋凉低头,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如此快乐,照片外,女孩在一遍遍确定存在与否。
如果能停留在一刻……
去与现在,幻想和现实,皮肉撕裂出血淋淋的伤。
江秋凉点了点头:“能看见他,照片里有他。”
卡佩接照片,手在抖。
她在看照片,空白的瞳孔给人一种找不到的落点的局促。
江秋凉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相。
现在的卡佩,已经看不见照片上的霍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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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入V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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