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骄抚了抚腹顶,最后深呼吸两次,目光沉稳地看向他们,“林律师,你们风暴法务这边将东西都整理好了吗?有没有把握一次性就把问题说清楚?”

  “我们可以证明渴望那边所有的所谓担保和融资,全部都是非法盗用了风暴的资料,但是从政府部门那边调一些证明文件,还需要一点时间。”

  “必须要快!这是最重要的事,务必要在24小时内摆出所有具有法律效力的实锤,要马上让公众知道,我们是被坑了的那一方。Martin,现在那群维权的加盟商怎么样了?”

  “在警察的调解下暂时离开了,但是带头的人最后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他们不会放弃,一定会抗争到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为止。”

  “所以他们是有领队的?你现在试一下联系这个人,就说风暴这边愿意协助他们维权,看看他们肯不肯过来好好谈谈?千万记住,必须说我们是协助维权,绝对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也有责任!”

  “好的,我现在就去。”

  “你叫Liam对吧?那个姓赵的家伙,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刘总之前私底下去他们家好几次了,家里人也不知道这个赵满星去了哪儿。他在外面欠了钱,债主之前也找到风暴这里来了,现在几乎是全世界都在找他。”

  “继续找,我知道你们刘总和派出所那边还有点关系的,如果还找不到,就劝他的家属赶紧报案说失踪了,然后报警回执我们必须要留一份证据!婉明,你跟平台联系降热搜了吗?”

  “已经联系完了,但是网民开始挖那个保安的个人信息了。”

  “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挖的吗?风暴那边知道这家伙是什么人吗?”

  “没有,他的背景非常简单,低学历的农民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孩子马上准备高考,听说在学校还得靠奖学金来交学费,总而言之,家境并不富裕,没有任何背景。”

  “这个保安队长平常工作没什么可挑剔的,只能说,大概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粗人,所以说话做事粗鲁了一点,但真的就是个普通人。像他这样大半辈子都在干体力活的人,可能连咖啡是个啥味道都不知道。”

  一听见风暴公关主管的这句话,成天骄和婉明同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似乎都想到了什么。

  “一个从来没有喝过咖啡的底层打工人……”婉明小声说着。

  “这个切入点很好,继续深挖,好好利用它。”成天骄当机立断,抬抬手指,示意婉明采用这个角度去处理。婉明立即点头,抱着电脑马不停蹄地写稿子去了。成天骄最后转向刘毅森的秘书,“你们刘总,人还是找不到吗?”

  秘书摇头。成天骄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坐到了老板椅上,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后腰,然后开始给他在媒体圈中的朋友和合作伙伴发消息,大概内容都是请他们一会儿帮忙转发风暴的辟谣公告,以及为接下来的澄清公关做准备。

  “找到了!”过了一会儿,风暴的公关主管突然大喊一声,“找到赵满星了!”

  成天骄立刻放下刚送到嘴边、还没抿下去的水,“他人在哪里?”

  “在派出所,不过,”那个公关主管面露难色,“刘总和他一起,都在派出所……”

  刘毅森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曾经的心血遭到了践踏,并肩奋斗过的兄弟利用了他的信任,父母交代到自己身上的重任也无法好好守护,甚至因为冲动,现在还把自己弄进了局子。

  他的人生,还有比这更失败的时刻吗?

  当他接到赵满星父母的电话,说可能找到他了的时候,刘毅森直接从地下停车场走,没有留意到风暴办公楼前已经开始有人聚集。他怎么也料不到,之前赵满星的失踪,竟然就是已经察觉到了渴望的爆雷兆头,提前躲风头去了。

  赵满星是刘毅森的大学同学兼室友,在国外念商科的中国留学生不少,但和刘毅森既是老乡,又有共同话题的却不多。他们的关系一向很铁,到了会在公共课上给对方答到、和父母在电话里吵完架也会跟对方吐槽的地步。

  刘毅森一直很喜欢咖啡,高中的暑假就在国内考了咖啡师证,在国外又考一个更高级的,课余时间前后去了三家不同的咖啡店打工。他羡慕国外的街头咖啡文化,捧着一杯卡布奇诺加一块小曲奇饼干,就像拿着纸和笔一样开始工作的生活态度,不像国内的星巴克,把明明是日常所需的饮料做成奢侈品,卖限定款杯子赚得比卖咖啡还多。刘毅森只是想要利用自己喜欢和感兴趣的东西来谋生,不想让每天都必须面对的工作变成打仗和折磨,所以开咖啡店一直是他的理想。而身为他最好的朋友,赵满星,最想要的就是挣钱。

  赵满星的家境不如刘毅森,出国读书靠的是一对父母加两个姐姐的全力支持,一家子都是做个体户生意的,最大的希望就是家里能出一个真正意义上成功了的富豪老板。当然,赵满星确实有创业头脑,看得出来刘毅森对咖啡绝对懂行,家里又财雄势大,亏本了爹妈也能给个兜底。和富二代合伙创业,对赵满星来说风险最小,以他和刘毅森的交情,他也相信刘毅森不会介意和他平分老板身份。于是两人一不做二不休,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咖啡店。

  渴望,Longing,是刘毅森想的名字,除了代表他对咖啡的热情,也悄悄地讲述着他对自由人生的追求。本金的65%是刘毅森父母出的,大概是出于支持儿子创业试水。赵满星这边也出了一部分钱,但不可否认,在营销策划和产品设计方面,他出的力更多一些,刘毅森更懂咖啡,而赵满星更懂消费者心态。小型餐饮企业在启动初期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为了能让开店的流程更顺利一些,同时也是赵满星的请求,刘毅森动用了风暴的关系来走一些注册的流程。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赵满星偷偷留下了风暴的资料,才让他之后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盗用风暴的名头,欺骗了大批加盟商。

  渴望最开始做得真的很不错,刘毅森见证了在本市的第五家分店的开幕,所有的咖啡师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每一家店的第一杯咖啡都由他亲手拉花来揭开序幕。虽然盈利并不多,但每次听到有客人说喜欢他们的出品,甚至只是说喜欢他们随咖啡一起赠送的一口小曲奇,刘毅森都会连续开心好几个小时。他是真心相信,渴望真的可以依靠口碑来改变大家对咖啡的态度,甚至是对生活的态度,他真的觉得自己可以靠这门生意愉快地把日子过下去。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和赵满星的意见开始出现分歧。

  赵满星对咖啡不如刘毅森在行,对待咖啡店的心态也完全不一样。他想要做大做强,把店铺开满全世界,让每一条街上都有一个渴望的招牌,犹如一个国王遍布天下的行宫,而店里穿着灰色围裙的店员们,就都是他的士兵。赵满星渴望的不是更多的咖啡,而是更多的据点。他甚至毫不掩饰地这么跟刘毅森说:“我们手中的渴望,就是你爸爸手中的风暴!”他想要的那种商业帝国,偏偏就是刘毅森想尽了办法,却怎么逃不出去的那种。

  刘毅森珍惜与赵满星的友谊,因此从未对他说过反对的重话,这也导致了之后的剧变:赵满星没等来渴望像风暴一样爆火、上市、成为标杆的一天,却等来了刘毅森的退出。

  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那一个决定,同样的沉重。刘毅森那时候还维持着每个月回家吃一次饭的习惯,知道父亲的健康状况一向不好,但彻底恶化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金钱能买到24小时的ICU监护,全球顶尖的实验性新药,能买下病人身下躺着的病床和周围所有的器械,但买不到正在倒数的时间。

  “你知道的,我的心愿……”弥留之际的父亲,还是执着地对刘毅森说着儿子并不想听到的话。

  “爸,我知道。”刘毅森回答了,却依然不愿意答应。

  “你一定要,把风暴做下去,只能是你来……”父亲的哀求像是鞭子一样,抽在刘毅森的身上。

  “风暴是你的心血,不可能有人比你做得更好,连我也不可能。”刘毅森几乎无法回视父亲的目光,“我自己的生意现在做得很好了,爸,你放心吧。”

  “你不明白,是我欠了你妈妈……”父亲的呼吸急促起来,“父债子还,如果不是你来,就没有意义……”

  “爸,妈她对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在意!”刘毅森始终无法理解父亲的思维,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风暴的创始来源于父亲给母亲亲手做的礼物,就算他把公司看作是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象征,但为什么非要自己牺牲热爱的事业,来投入到一家早就运营良好的上市公司?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答应我,儿子,你答应我!”父亲濒死时的催促话语,像是缠在刘毅森喉咙上的丝线,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但又必须答应。这是他的父亲,供他吃穿用度,供他外出求学,给他一切很多其他家庭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东西,而这已是他临终时的最后一个愿望,叫做儿子的如何能够不答应?

  最终,刘毅森选择了对家庭妥协。在父亲的葬礼之前,他对赵满星提了他退出渴望的事。他猜到赵满星会失望,但以为多年的兄弟起码能理解他的苦衷,没想到,赵满星留给他的,只有嘲讽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