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王熙凤携了巧姐往林府过来,路上娘儿两个交换了一下意见,发现对方是和自己一条心的,不由得有一种找到同盟的感觉。到了林府正门,只听见外面传来喧闹。巧姐掀起一角车窗帘子看去,却见好几样马车正在下东西。

  进得林府去,王熙凤下车之时,林太太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王熙凤他们走进正房,里面坐着的一个妇人站了起来。林太太笑道互相介绍。那位妇人却是礼部侍郎严大人的夫人,她的母亲和南安太妃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却是极尊贵的。王熙凤心里纳罕,严夫人怎么会在此处?

  众人互相见礼过后复又坐下。片刻后,黛玉与林太太的两个女儿也过来了。严夫人先拉了林太太的女儿雪如惠如,问完了以后,就携了黛玉的手问了起来,从衣食住行慢慢地问起。巧姐见此,心里有数,怕这位严夫人是专程来相看黛玉的。

  黛玉面上带赤,低了头,一一回答了。严夫人唤了她后面的丫鬟一声,那丫鬟便捧上了一模一样的四个盒子,却是个连巧姐的份都有,果然是个周到的,连自己也打听清楚了。

  严夫人松开了黛玉,对着王熙凤笑说:“这位可是荣国府贾家长房长媳的那位琏二奶奶?”

  王熙凤连忙笑道:“怎敢当得起夫人口里的奶奶二字。”

  “都是世交,哪有这么多有的没的。这位就是你家姑娘吗,果然好模样。”严夫人说着,头微侧,她身后的丫鬟捧上了两个盒子,严夫人接过来,笑道:“对了,这是我前儿在杭州寻得的二副镯子,正是小孩子戴的,还望贾太太和林太太不要嫌弃的好,留着给小少爷玩罢。”

  果然周到。这一天看了严夫人行事,巧姐满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感慨。她在黛玉那边读书写字的时候,偶然抬头,却见黛玉托腮望着窗外,却在发神。这场景可是不常见。巧姐抿嘴一笑,低头继续写着字。

  却说王熙凤三人在偏厅坐着喝茶。严夫人果然对着林太太提出了想求娶黛玉为自己儿媳妇的意愿。林太太的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了王熙凤,见王熙凤面上带着笑,便道:“虽然玉儿如今是住在家里,她的亲事却也不是我和她堂叔能完全做主的。”

  “这我倒也是知道的。这门亲事,却也不是我临时起的意。”严夫人看向了王熙凤,说道,“盐课林大人与我家老爷以前是一起考中的,一直有结亲之意。只是因着孩子小,此事也就没声张。只是,当年林大人逝世之前,我家老爷收到了他的一封亲笔书信。”

  林太太和王熙凤听闻此话,均是意料之外。严夫人也是知道自己这样空口白牙地说,并没有凭证,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递与她们二人道:“这便是那封信。”

  “这……”林太太斟酌了一下,说道,“并非不信严夫人的话。只是这事儿,我还要与她堂叔商量商量。”她又看了看王熙凤:“恐还要与玉儿的外祖母通个气。”

  严夫人在京里自然是知道贾母接了黛玉去住的事,笑道:“这是自然。虽有这书信,只是还要看看玉儿自己的意思。”

  晚间回家,王熙凤与巧姐贾琏说了此事。贾琏想了一阵,说道:“那严大人家正是书香门第,倒都是门当户对的。此事若真是林姑父的遗命,老太太那边也没法子了。只是不知道那信究竟是写了什么。”

  巧姐笑道:“我猜那信上必是没有把话说死,恐有此意而已。否则若是那严少爷有了变故,也让玉姑姑跟着吃苦不成?既是没有声张,怕就是防着这些。”

  正巧平儿抱了贾葵过来,王熙凤接了过来,笑道:“正是这话,难道做贼也跟了去不成?再说了,既有此事,老太太难道还看那信不成?就算要看,那信也是写给严家的,并没在我们手上。”

  贾琏点头道:“这也容易,我且去打听打听那严公子究竟如何。”说话间,他的手被贾葵握住了。

  贾琏作势要抽自己的手,贾葵逮住就不撒手了,还往自己嘴里送。贾琏忙抽出了自己的手,手指在贾葵粉嫩的小脸上刮过。贾葵愣了两秒,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巧姐连忙拿起旁边的拨浪鼓去逗他,贾葵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继续开始哭了起来。王熙凤哄着他,一面道:“就让他玩会儿你的手又怎么了。”

  “我这不是怕我手脏,他吃了闹肚子吗?”贾琏急急地唤人倒了水进来,也顾不上是冷水,洗了以后搓热了手,将手放到贾葵面前。

  贾葵立刻就不哭了,双手抓住了贾琏的手就往自己的嘴里送,用没有牙齿的柔软牙床使劲啃着。巧姐扑哧一声笑了,贾琏叹口气:“怎么这两孩子小时候都这么喜欢啃手呢。”

  众人哈哈大笑,逗弄着贾葵。巧姐红了脸,坐到一边去继续描花样子。

  “这积云寺的香火最是灵验了。上回巧丫头为你祈福就是来的这里。这次去,可是要还愿了。”林太太扶着雪如的手,笑着对王熙凤说道。

  王熙凤扶着巧姐,身后奶娘抱着贾葵。王熙凤用手绢子擦着额上的汗:“可是累着了。这里风景倒好。”

  严夫人立住了脚,说道:“这寺庙也算是扬州鼎鼎有名的了,香火一直很旺。以前皇上下江南的时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来这里拜佛。回去后,皇后娘娘便得了个小皇子。”

  林太太还好,严夫人这话可是进了王熙凤心坎里了。她本是不信什么阴司报应的,自从有了葵儿以后,她反倒是天天供着香。如今听了严夫人的话,王熙凤心下信了不少,点头道:“既是如此,今儿个没枉来了。”

  却说初春时节,仍旧是初寒料峭的。因着已经过了二月十九的观音诞辰,人并不多。到了半山腰,因着路变窄了,几人便下了轿子。礼佛自是步行最诚心。巧姐黛玉她们戴了帏帽,与王熙凤她们慢慢往上爬着。

  许是由于前两天下过雨,今日并没有太阳,却显得天高云远的。巧姐深呼吸了一口,只觉得肺里全是清新的草木之香。她笑着对黛玉道:“草木之气,果真比那些熏香闻着舒服多了。”

  、惊魂未定

  黛玉微微一笑:“熏香脂粉味道怎称得上天然二字。草木也不过就是天然二字罢了,并不如那些花儿朵儿上得台面。这正合了万事万物皆两面的理儿。可知凡事并没有尽善尽美的,若能得个一两样出彩的,也是难得了。”

  严夫人闻言,往黛玉的方向望了一眼,满脸是笑。林太太自然注意到了严夫人的动作,轻碰了碰王熙凤。王熙凤只是抿嘴一笑,并不答话。

  前儿贾琏将初步打听的结果告诉了她,却说这位严少爷如今年纪轻轻在户部任巡官,是凭自己真本事考中的。人品才学据说都是没法说的。贾琏却道:“才学恐是有,人品却不知到底如何。这样人家外表看着光鲜,可是内里自是有一股傲气的。若是不肯低头,恐要吃苦啊。”林黛玉是什么性格,如果她那么轻易低头,贾宝玉就不会天天妹妹长妹妹短的陪不是了。不得不承认,林黛玉这样的人儿,的确不能嫁与那太过清高的人,这样硬碰硬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因着全是在深宅里的妇人,这短短的距离,竟也爬了接近一个时辰。王熙凤在寺庙门口吹着山风,直笑:“如此出身汗,只觉得爽快。”

  早有小沙弥引了几人到专给女眷歇息的厢房。几人均净了手换了衣裳,略坐了坐,便出来礼佛了。

  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的巧姐嗅到空气中的那股子松香味,听着旁边的僧人嘴里念着的佛经,不由地心静了不少。如此一恍惚,她竟是想起了在现代幼时伴着奶奶身边,奶奶由于长期礼佛身上的那股松香味了。只望他们在现代安好,巧姐的眼睑微微颤动着,睫毛处已经有些微湿润了。

  一时拜完,巧姐复又捐了些香油钱,跟着众人走出殿外。严夫人却双手合十,对一个年长僧人道:“明镜大师。”

  “原来是严女施主。”明镜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严夫人为林太太和王熙凤引荐了明镜大师,明镜的目光在王熙凤手上的贾葵身上转了一圈,道:“吉人果真自有天相。”他的目光往后一扫,正落在了巧姐身上。

  巧姐大方地打量着明镜大师,丝毫不躲闪他的目光。如果他真有法子看透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自己有个倾诉对象也不错。

  明镜的目光却又落到了黛玉身上,目光惊讶了一瞬,又归于平静。他念了声阿弥陀佛,一字未言。严夫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兼之心里有求之事,便请明镜大师代为解惑。

  明镜微微一笑,左手飞快拈了几颗佛珠,领着众人往后面的禅房来。

  坐下后,严夫人问起了家里人丁香火之事,明镜道:“女施主家不日便有一桩喜事,正是天赐姻缘,何必再求?”

  严夫人心里定了许多,便不开口了。

  王熙凤又问了起家族运势来,明镜闭眼数着佛珠答道:“既是天命,若许些钱财便得改运之法,对祖宗子嗣无益反害。既来之则安之,柳暗花明俱在眼前。”他说话间,倏地睁开了眼,目光从黛玉巧姐身上扫过:“如这二位,并非此世之人,却托生于此世,一为报恩,二为还愿。可知冥冥中自有定数。上天有好生之德,如这位女施主,命中本无子,如今上天既做此安排,且随之,自是平安到头,无病无灾,逢凶化吉。”目光最后却是落在贾葵身上。

  巧姐与黛玉相视一笑。巧姐心里对这大师不由地信服了几分,黛玉乃三生石旁的绛珠仙草,自己是现代的一缕香魄。王熙凤这个孩子本原应小产的,如今白白胖胖身体健康,正是与巧姐的动作有关。

  几人再略坐片刻,便告辞出来了。王熙凤摸出怀表瞧了时辰,已是晌午。早有林太太的管家婆子请了小沙弥拾掇了一桌斋菜。几人过去,却见东西均是干净的。巧姐吃着青菜,倒觉得清爽可口,不知是因为是地方,还是刚才爬山饿了。她抬头见黛玉,竟也吃了半碗饭。

  在这寺庙里稍逛了逛,因着贾葵需要吃奶,众人便不多留,往山下而来。车马均停在山下。

  许是心里松了许多,下山之路似是须臾便到了。奶娘抱了贾葵先进了马车去喂奶。这边雪如偶然瞧见旁边一株绿梅,王熙凤等人均过去瞧。巧姐只觉得脚心疼,便自己踩着脚凳欲先上马车。

  “让,让一下!”忽见一阵嘈杂的马蹄声迎面而来。巧姐前脚刚踩上马车,听见那声音,转头看来,却见一辆马车似是疯了一般地往这边冲来!说时迟那时快,巧姐另一只脚也下意识地一蹬,整个人上了马车!

  几乎就在那一刻,巧姐那辆马车的马也被同伴的嘶鸣声感染了,竟仰天长啸一声,四蹄翻飞,往前奔去。那马夫立刻回过神来,双手死死地拽住缰绳。那马用力一挣,竟将那马夫拖着地上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