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教众都聚集在圣雪堂,他们这一路走来没见着一个弟子。

  黑云压山,风雨欲来,鸟雀也都不见了踪影。

  赵扬扶着谢逢,越往前走,心头越重。

  前方是一处奇险的悬廊,堪堪凿在崖边,一侧靠着山壁,一侧悬空,是去往圣雪堂的必经之路。

  赵扬见风大,将谢逢换到内侧,以免崖风吹得谢逢咳嗽加重。

  寒风无孔不入,纵使赵扬快用身体裹住了谢逢,那钻进空隙处的冷风还是惹得谢逢咳嗽连连,赵扬不得不停下脚步为他拍背顺气。

  前方山侧的巨岩上,屠长老手捧一件雪白裘皮外袍,领着一队弟子快步而来。

  谢逢靠在赵扬身上,一手还扶着山壁,咳得赵扬心揪着疼。

  忽然他感到领口酥痒,低头一看,竟是小纸探出了头,轻飘飘飞出来,挂在他衣袖上。

  赵扬惊讶道:“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小心风大把你吹跑了。”

  小纸说不了话,藏在他衣袖后面,伸手朝对面戳了戳。

  什么意思?

  赵扬略带疑惑地望向对面,可对面只有往这边快步而来的屠长老。

  小纸急得在他怀里打了个圈,又伸长手臂重重指向对面。

  ?

  赵扬更懵了:“怎么了?”

  小纸张大了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干脆放弃挣扎,翻了个白眼自暴自弃地垂头挂在他袖子上。

  这事后屠长老已经赶至了谢逢面前,当即弯腰行礼:“教主。”说罢又抬头看向赵扬:“原来咳,赵公子也在。”

  赵扬嘴上说着“屠长老好”,眼睛却瞥向了刚才趁着屠长老弯腰时,飘到了屠长老头顶的小纸。

  小东西一改刚才半死不活的模样,精神抖擞地,一下下遥遥跺脚踩屠长老的头。

  屠长老后面还有一队魔教弟子站着,赵扬吓得肝颤,这小纸的胆子也忒大了吧……

  好在那些弟子也一水地低着头,没人想到要抬头去屠长老的头上瞧一眼。

  估计屠长老是以为之前他那句“怎么了?”是在问自己,便回道:“属下是看崖咳……崖边风寒,特地……咳,取了保暖的外衣,咳,接教主您过去。”

  见谢逢仍在咳嗽,屠长老不由担忧道:“教主,您有伤在身,咳,喊我们去凌云院便是,您咳咳,应多多休养。”

  只是这咳声听起来比谢逢病得还厉害。

  谢逢脸色苍白,勉强止住咳,虽显得气力不足,却是一贯的淡定从容:“劳屠长老挂念。只是事出紧急,也没想到那金丝蛊虫会如此厉害,竟破了我百毒不侵之身。”

  金丝蛊虫?

  乍听到谢逢的话,再看着小纸万般努力踩人的模样,赵扬脑中灵光乍现,小纸这么努力,莫非是想指出——解药?

  “可是……解药?”他问出了声。

  小纸在空中欢快地一蹦而起,重重点了好几下头。

  什么?

  赵扬心下一惊,那可是屠长老,他身上怎么会有解药?!

  难道……屠长老就是叛徒?

  他双目一沉,目光紧紧盯住屠长老面门。

  此人看着又黑又瘦又矮,还老咳嗽,活脱脱一个入了膏肓的病痨,竟会是伙同赫连幕下毒害大家之人?

  屠长老惭愧笑道:“赵公子,属下对解毒实在一窍不通,咳,只带了件外袍过来,咳咳,若要为教主解毒,恐怕还得有劳曼花长老了。”说着上前一步,便想将手中的裘衣披到谢逢身上。

  赵扬一颗心猛地一坠。

  不对,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不对劲。

  他不由将谢逢往身后一拉,挡在对方身前。

  果然,一枚闪着泠泠寒光的利刃从那裘衣下闪现。

  他大骇之下拂袖一挥,只听“当啷”一声响,一枚红黑云纹把手的匕首自屠长老手中掉落。

  刃间涂抹有绿色的液体,泛着幽幽的光,显然是淬了毒。

  赵扬怒目而视。

  好家伙,趁着谢逢中毒,就迫不及待地搞起毒杀了?幸好被他识破,又被他挡住。他轻功是不好,但他武功还是可以的!

  屠长老一刺不成,反手去拔腰间长剑,身后那一队弟子也纷纷拔剑,金属刮擦的铿锵响声叫成一片。

  赵扬心道糟糕,以寡敌众,偏偏武力值max的谢逢还受了重伤,他的思逢剑也被他扔在了侧厢没带来。

  为今之计只能奋力一搏,尽量争取时间了!

  他一脚踢向屠长老腰腹,一面高声喊道:“小纸,快去找叶先圻来!”

  却不想身侧有人比他更快,探出的食指微屈,似灵蛇探头,曲绕穿过他袖角,看似闲庭漫步,却迅疾如闪电,转眼间已对上对面屠长老的天应、晴明两穴。

  屠长老剑拔了一半,只露出小半剑刃,定在当场,面露怒色。

  耳边风声并一道黑影,杜胥从廊檐翻入,如火箭冲天一般刺入那队弟子之中,又如龙卷风过境在队伍中狂扫而过,唰唰几下又落回他身侧。

  赵扬抬眼一望,屠长老身后那一队弟子,虽然剑出鞘的长短各不相同,但没有一个将剑完全拔出,全都被牢牢定住,再动弹不得。

  没想到短短一瞬便胜败已定,反派这战斗力简直拉垮。

  不,应该说是他机警,发现得早,抢先把匕首打落了!

  赵扬得意地抱臂。

  谢逢收回手,斜斜倚在他身上,声音里透着冷,也透着股别扭:“不用着急喊叶先圻了。”

  赵扬伸手扶住谢逢,四下巡视一番,没看见小纸,估计已经去找人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杜胥的肩:“杜兄果然好身手啊,当初徒手夹蚊子时,我就看出你手法那叫一个快、狠、准。”

  顺便,用眼神把屠长老上下问候了一圈。

  屠长老口不能言,也是只有眼珠能动,便也恨恨地瞪着他。

  赵扬挑了挑眉,手下败将而已,随便你瞪。

  叛徒已抓、大局已定,这种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感觉,真是爽爆。

  “杜胥,搜他身上,把解药找出来。”谢逢目中寒光闪烁,冷声喝道。

  “是。”杜胥抱拳,在屠长老的怒目而视中,沉稳走到对方面前,放手搜身。

  看样子,谢逢不光知道屠长老是叛徒,还知道屠长老身上有解药?!

  赵扬咂舌不已,忍不住问身边已直起身的谢逢:“你怎么会知道屠长老就是叛徒?”

  谢逢褪除冷厉神色,嘴角微勾,对他淡淡一笑:“不是刚才小纸说的吗?”

  谢逢极少笑,之前偶有几次笑过,但那时他心境不同,每次都看得胆战心惊,如今心意明了,再看这笑只觉得如春风化雨,拂过脸畔,沁润心田。

  他晃了晃神,这才想起小纸,道:“等下小纸回来,可以帮着杜胥一起找寻解药。”话音刚落,眼角却瞥见廊梁上,抱着梁柱露出的一小截短短纸臂的——那不是小纸还能是谁?

  他让小纸去找叶先圻,可这厮竟然偷摸在这里睡觉?!

  “没事,解药肯定在他身上,杜胥能搜得到。”谢逢笑意更甚,转头对杜胥道:“搜仔细点,衣袍的夹层也别放过。”

  杜胥郑重应“是”,在屠长老憋得发红的脸色中开始扒他的外衫。

  倘若不是被点了哑穴,此刻这崖廊上肯定要响彻屠长老的咆哮声。

  “怎么这么磨蹭?”连廊对面,一袭青衫露出转角,叶先圻的声音遥遥传来,“咦,好热闹。”霎那间青衫翩然而至,落在几人身前,“你们都定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赵扬感觉杜胥整个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叶先圻也看到了杜胥,歪着头绕去了他面前。

  “咦,这不是杜堂主吗?你……”叶先圻饶有意味地拖长声音,在屠长老面上巡睃了一圈,“口味挺独特啊。”又往后瞅了眼悬廊上一溜排开的数名弟子,啧啧叹道:“还是众目睽睽之下。看不出啊杜胥,你喜好玩这个?”

  屠长老牙要咬碎,奈何片语都说不出,只能恨恨地瞪着叶先圻,一双鼠目迸出熊熊怒火。

  杜胥僵硬停下手中动作,双眼不知该瞥向何处,只嗫嗫嚅嚅道:“是教主……让我搜屠长老的身……”

  “哦?”叶先圻眼珠一转,耐人寻味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谢逢。

  谢逢一个眼神都没多给,挑眉冷声道:“杜胥,继续搜。”

  杜胥领命,再度埋头苦搜。

  赵扬看杜胥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奇怪,像是关节活动僵硬的皮影戏人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利落,解屠长老衣袍衣带时甚至反向拉成了死结,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举剑将其割断。

  谢逢皱着眉头似也有些不悦,但也只淡定地看着。

  叶先圻也不再多话,转着折扇倚在连廊栏杆前作壁上观。

  “禀教主,药粉找到了!”杜胥撕开屠长老对襟短袄的夹层,压匀藏在里面的药粉展露无遗。

  杜胥从衣襟内抽出一片布帛,将药粉全部倒入布帛中,连同刚才掉落的匕首一并呈上,呈交给谢逢。

  叶先圻抻长脖子远远瞅见那匕首上的蓝光,立刻溜达过去,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一番,视线一瞟顿在屠长老羞怒交加的脸上,啧啧绕了一圈:“竟然是七窍玲珑毒液,这可是剧毒啊,见血封喉、死相凄惨、全身抽搐、口舌外翻,死了还会七窍流血。”

  叶先圻轻摇折扇,凑到屠长老脸畔:“屠长老,您这是与谢教主有多大仇啊,要用这样的毒来毒死他?”

  赵扬心中小人狂擦冷汗,叶先圻刚才那些形容词,每蹦出一个,他的心就抽一下。

  万幸刚才他将匕首挑落,但凡晚了一步,没了百毒不侵的谢逢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