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苏婉瑶比他早来了没几天,但已将魔教的地形打探得一清二楚。

  两人一路走到了听风院,故地重游,赵扬四下查看,同自己上次来也没什么区别,毕竟只过了一个月不到。

  天气稍冷了些,地上也多了些落叶。毕竟教众大多都被毒药放倒,也不能指望有人能来打扫。

  赵扬踩着嘎吱作响的落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招呼来苏婉瑶,一起去半亭里坐着吹了吹小风。

  望着在风中飒飒起伏的谷间林梢,他一拍大腿,终于想起来自己为啥觉得不对劲了。

  卧槽!叶先圻呢?自己竟然把叶先圻给忘了?!

  赵扬慌忙起身对苏婉瑶抱拳道:“苏姑娘,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捞个人,很快就回!”

  苏婉瑶疑惑:“捞人?”

  赵扬重重点头,转身出门往圣雪堂赶。

  叶先圻初来乍到,只认得圣雪堂一处,却被荀护法扫地出门,一定还在圣雪堂等他。也怪他,出门的时候太慌张竟然把人给落下了。按叶先圻那脾气,还不知待会要怎样闹一场。

  岂料才走到半路,远远地就看见有个人影孤零零地立在连廊凸处,斜倚廊柱遥遥望向远山之中。

  一袭青衣玉笛,映着朗朗青空,当真称得上此人扇面所书——“玉树临风”,但风过后,衣袂被掀起,袍风灌了满袖,看着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沐浴在温柔日光中的叶先圻缓缓转身,眉宇间尽是忧伤。

  赵扬刚准备开口:“你装什么高深?”

  对面那人却朝他凄然一笑:“你来了。”裹进风中的话语里含着浓浓化不去的萧索。

  这画风有点不对啊。

  赵扬愣住,此时不应该是质问或者是责怪的语气么,比如“你怎么现在才来”,或者是“难为你还记得我”之类的吗?

  赵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搭上叶先圻脑门:“难道是被风吹发烧了?或者被夺舍了?”

  叶先圻脸不红气不喘地淡定拍掉他的手。

  赵扬:“你还记得周杰伦是谁么?”

  叶先圻:“……”

  叶先圻:“其实我更喜欢火箭少女101。”

  赵扬:“……”

  叶先圻:“不会吧,你真信了?不不不,其实我喜欢的是王菲。”

  赵扬一把抓住叶先圻的袖口,狠狠道:“我管你喜欢的是谁,先跟我回去。”说罢拉着叶先圻就往回走。

  听风院中,听风半亭内。

  赵扬、叶先圻和苏婉瑶分坐亭内三个角,听风过山林。

  日已西斜,洒下一片朦胧金光,笼罩住了山头、屋宇和亭角,也笼罩住了瑟瑟秋风。

  叶先圻摸出袖中长笛,横在嘴边吹了几声,却走调走得惨不忍睹。

  赵扬装作不经意地抬手捂住耳朵,想要阻止魔音灌耳,却不想叶先圻把笛子一扔,抱怨道:“不行,风太大了,吹不了。”

  自己吹不好还怪风……

  赵扬在石桌下拽了拽叶先圻的袖子:“你怎么了?被荀护法扫地出门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叶先圻将笛子拾回,心疼地擦了擦被石桌磕到的部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眼熟。”

  赵扬看了眼苏婉瑶——对方正坐得笔直。

  他笑道:“你没认出来?我们以前见过的,是青云派的苏婉瑶姑娘,你还记得白城里的黑衣剑客不?”

  叶先圻点点头,“奥”了一声。

  赵扬又道:“苏姑娘,这位是叶先圻,是……”

  “洮山派叶先圻。”叶先圻截住话头,指间长笛一转,揶揄笑道:“青云派啊,我记得,师门上下都是女子,是个好门派。”

  苏婉瑶皱了下眉头,赵扬满脸黑线,今天这叶先圻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油腻,仿若个中年猥琐大叔。

  赵扬打了个哈哈,拽了下叶先圻袖口,对苏婉瑶哈哈道:“对……苏姑娘,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哈哈哈……而且,我们境遇相似,”他扭头对叶先圻道:“苏姑娘的师父师姐和我的父亲,还有你整个叶家都是被同一种毒毒死的。”

  要了老命,要他来帮助调和关系?他自小都是被协调的对象好吗!

  他又拽了拽叶先圻,示意对方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

  叶先圻:“……”

  真是扶不上道,赵扬干巴巴继续:“苏姑娘是在回家省亲,回师门时发现全派上下惨死,叶兄也是在回家省亲,到达家中发现全家被害,你们说是不是很巧?”

  苏婉瑶勉强挤出个礼貌性的笑,叶先圻一言不发。

  “所以啊,我们是一样的,我们的仇家是同一个人,我们的报仇目标也一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赵扬握拳。

  叶先圻终于开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说得哪里不对……”

  赵扬:“Emm……哪一句?”

  叶先圻叹口气,转头对苏婉瑶说:“苏姑娘,相逢便是有缘,晚上一起吃饭啊?”

  苏婉瑶眨了眨眼睛。

  叶先圻紧接着道:“要不,我们加个微信?”

  苏婉瑶疑惑:“加个微信?”

  叶先圻微笑:“或者加个手机号也可以。”

  苏婉瑶:“手机号?那是何物?好吃吗?”

  赵扬:“……”

  叶先圻附在赵扬耳边道:“看,她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赵扬:“……”

  叶先圻笑一笑:“苏姑娘,言归正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苏婉瑶这回反应过来了,腾地站起,拼命摇头:“我现在是圣教中人,还是和师姐们一起吃稳妥。我偷溜出来好久了,估计她们也该寻我了。若是让大家瞧见我认识你们,定要问我原因,少不得还得编些理由。我还是先回去了,也免得惹人怀疑。”

  叶先圻微笑点点头。

  苏婉瑶一溜烟地跑了。山风吹过,飘来了姑娘的自言自语:“待会问问师姐伙食里可不可以加个微信尝尝。”

  赵扬:“……”

  山风愈大,几声鸟鸣啾啾从林中冒出,便立刻被风吹散。

  日光依旧温柔,只是被风刮走了温度,赵扬拢了拢被风吹得乱摆的衣袖。

  苏婉瑶已经走远。

  赵扬:“说吧,你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叶先圻幽幽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片刻后才苦笑道:“我下午在赫连幕房间里发现了这些。”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葫芦形状的玉瓷瓶和一个叠成豆腐状的白纸,放在了石桌上。

  “你故意惹怒荀护法,就是为了去搜赫连幕的房间?”赵扬问道。

  叶先圻点了点头。

  赵扬叹道:“幸好这荀护法为人正派,不像祝堂主那般小心眼。你也别太担心,但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这么干了。”

  叶先圻乖顺地点了点头,收回了发颤的手。

  放在桌上的白纸立刻被山风刮得往后飘了一飘,眼看就要被风刮离桌面,赵扬赶紧将纸收到手心中,嗔怪道:“风这么大,你这么随便放,也不怕被风吹跑了?”说着用两根手指将玉瓷瓶拎到眼前:“这又是什么?”

  那青绿色小瓷瓶上面还有叶片的细细纹路,非常精致。赵扬翻转瓷瓶,瓷瓶的底部烧制了一个小小的“葉”字,靛青色的涂料微微凸起。

  “是我在赫连幕屋底的密室里发现的。”叶先圻语气空空荡荡。

  “密室?他还在屋里挖了个密室?”赵扬惊道。

  叶先圻点点头:“是的,密室的入口在床底下。”他缓了缓,又道:“这是我家专门定制烧成的玉瓷瓶,用来盛放药丹的。这白纸上则是我父亲亲手所书写的药方。”

  赵扬沿着折痕打开白熟宣纸,果然密密麻麻地写了甚多小字。

  粗粗看过去,确实是药方,标着一味味的药材,还在一旁用小字详细注明了该如何煎药,说瓷瓶中的是叶家名药生元丹,需一日三次,按时服用,底下还标注了落款日期。

  “怎么回事?”赵扬抬头看叶先圻。

  “我也不知道。”叶先圻缓缓摇头,“但这张药方所署的日期正是我家灭门前的一个月。赫连幕将这张药方和这瓶药存放在了一个写着‘耻’字的盒子里。”他苦笑道:“他几乎将密室内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搬空了,却独独留下了这些。呵,看来这些对他来说真的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不过,也幸好他觉得不重要,不然我恐怕不会知道家门惨死会与他有关。”

  赵扬不知该怎么安慰,靠过去轻轻拍抚对方的背。

  偶尔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刚传出便立刻隐入风中。

  “我家与他素来无冤无仇,我想不通,他为何要灭我满门?”叶先圻怒而哽咽。

  赵扬叹了口气:“赫连幕根本就是个反社会人格,阴森诡谲,根本无法用常理评判他会做些什么。可能他想毒死哪个人,结果被你父亲救了,所以他恼羞成怒,以药方为耻,还杀你全家。”

  赵扬觉得自己这推论很合理,顿了顿又道:“我之前虽然推测是赫连幕杀了我父亲,但一直没有证据,直到我上次去薛家,系统给我寻回了记忆,我才终于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了。”

  叶先圻抬头看他,眼角泪痕和愤怒未去,却难掩眼中的疑惑。

  赵扬道:“陆管事曾交给过我一封家父的手书。”遂将皇上妄图利用父亲控制白道,希望父亲能结盟白道,降服魔教为皇室所用。而父亲却不愿因此搅起武林纷争。因此皇帝一道密旨将父亲宣召进宫,接着父亲便被毒死之事告与了叶先圻。

  “赫连幕亲口对我说过,要杀了我父亲,之后便要杀了我。父亲信上说皇上在魔教也安插了眼线,想来应该就是赫连幕了。而且,后来朝上多位与皇帝不和的大臣都是莫名中毒而死。若是皇上要杀我父亲,找赫连幕下毒应当不难。”

  尽管他寻回的是这座肉身的记忆,但赵扬一想到灵堂之上同父亲影像重叠的赵老庄主的画像,便无法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算是原主的父亲,他也定会为对方报仇的!

  赵扬指天庄重坚定地道:“我赵扬对天起誓,一定要抓住赫连幕,为父报仇!”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要和皇帝寻仇索命。

  “我叶先圻也对天起誓,要抓住赫连幕,为父报仇!”

  两人说完,相视会心一笑,击掌为盟。

  革命友谊更加深厚。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震惊、却又冰凉的声音自堂内响起,吓得原本就心虚的两人均是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