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村里小广场廊道下,季轻云双手托腮,百无聊赖。

  尽管廊道和广场刚修建不久,但因为位置偏僻、审美奇葩、质量堪忧的,很少有村民愿意到这来活动,村头那棵百年古树的树荫下,才是他们歇脚兼嚼舌根的最理想场所。

  季轻云望着逐渐泛起一层橙黄的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

  等了一整天,宋大壮居然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季轻云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宋大壮这货唯物主义这么坚定的吗?不应该啊。”

  他喃喃自语着,转头看到坐在旁边的齐荆楚,眉头紧锁,双手抱胸,正襟危坐,身形僵硬,仿佛生怕稍有动作,身体就会触碰他没能用消毒湿巾擦拭过的区域。

  如果不是随身携带的消毒湿巾有限,季轻云甚至不怀疑齐总会将这长长的积满尘土的木椅子全部擦一遍。

  季轻云暗自觉得齐总这明明浑身不自在,又偏要勉强的样子,有点可爱。

  “你要不稍微放松一点?灰尘而已,沾到一点不会坐牢的,坐得这么紧绷不累吗?”

  齐荆楚:“不累,我体力很好,而且我很放松。”

  你的话配上你的姿势表情,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好吧。

  季轻云腹诽道。

  视线往下注意到齐荆楚早就跟“干净”二字不沾边的黑色西装裤,季轻云想起齐荆楚身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老板,却愿意浪费时间陪着自己在这个并不令人心情愉悦的环境里,做着可能没有结果的事,而没有丝毫的怨言,内心不由生出几分愧疚以及自我怀疑。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事,无聊幼稚又浪费时间?”季轻云闷着声音问。

  “如果你想听真心话。”齐荆楚顿了顿,“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季轻云没想到齐荆楚如此直接而不加修饰,愧疚瞬时转变为气闷,鼓着腮帮子赌气道:“既然这样,齐总可以先回燕城的。”

  “嗯,好主意。”

  齐荆楚瞟了一眼他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生出调戏季包子的心思。

  “不过既然你的戏已经演了一半,我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

  季轻云打断他:“不劳齐总操心,我去隔壁村花钱雇人陪我继续演就是了。”

  齐荆楚闻言,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我在你眼里是可以随便被取代的吗?”

  季轻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背对着齐荆楚,缓缓把齐荆楚不久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

  “如果你想听真心话,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就在两人一坐一站僵持之际,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横插进来。

  “嗐轻云原来你在这儿啊,真是让我一顿好找。”

  季轻云循声回头,盯着那张逐渐靠近的半生不熟的脸,脑子转了几圈才想起来,这个下半张脸全是没刮干净的胡茬,上半张脸则由于头顶寸草不生而锃光瓦亮的中年油腻男,正是宋婶的老公,宋建伟的老爸,宋卫宗。

  面对宋卫宗超越社交距离的靠近,季轻云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

  “宋叔有事吗?”

  语气冷淡疏离。

  季轻云直觉宋卫宗突然找他,大概率没安好心。

  “你这么久没回村里,我也算你半个长辈,怎么也该请你到家里吃顿饭,给你接接风嘛。”

  宋卫宗尽力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长辈模样,可惜看在季轻云眼里,只有油腻和猥琐。

  季轻云忍着不适,客气推辞道:“谢谢宋叔好意,但怎么好让你破费呢。”

  宋卫宗:“你这孩子,我可是你爸在村里最好的兄弟,你跟我客气什么。”

  呵呵,季轻云暗自冷笑。

  季宁之所以酗酒成性,你可是功不可没。

  见季轻云并没有卖他面子的意思,宋卫宗只好换一套说辞。

  “其实是这样,前两天你和我家婆娘在村口吵起来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事儿的确是她的不对,她没过脑子乱说话。”

  宋卫宗边说边观察季轻云的表情,看季轻云脸上不见一丝松动,又加了两分懊悔和痛心。

  “可你也知道,你宋婶她娘家穷,她初中没上完就辍学回家种田了,不像你是一大学高材生,她没什么文化,嫁进我家后我又没管好她,让她以为给宋家生了个带把的,就可以在家里甚至村里横着走,她给你添的堵,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

  宋卫宗说着,长叹一口气,俨然一副甘心替恶妻收拾烂摊子的宠妻好男人模样。

  季轻云没有接话,冷眼看宋卫宗表演。

  “所谓同村人没有隔夜仇,更何况我和你爸还是铁哥们,所以给宋叔个面子,来家里吃顿饭,宋叔自罚三杯,就当是我替你宋婶给你赔不是了。”

  宋卫宗这番话,季轻云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敷衍道:“我和宋婶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宋叔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看季轻云油盐不进,宋卫宗暗暗咬牙,故作大度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拒绝我了,没关系,来不来你的自由嘛。“

  随后话锋一转,语带威胁。

  “你爸临走之前我们大喝了一顿,他跟我说了不少心里话,其中挺多是关于你妈的,我本来还想着一边吃饭一边告诉你的,现在看来你也没多大兴趣知道,那我还是烂在肚子里好了。”

  季轻云闻言,有些动摇,想了想道:“我不是有意拒绝宋叔你的好意,只是担心去你家见了宋婶,又要惹她不高兴。”

  宋卫宗忙道:“那简单,我们俩去外头吃,就去老张家的小酒馆,我请客!”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齐荆楚,故作为难道:“不过你朋友——”

  “不用管他。”季轻云无视齐荆楚不悦的目光,“他有事要回县里一趟,今晚不留在村里。”

  “这样啊。”宋卫宗瞟了齐荆楚一眼,“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找大磊子,他也要去县里,可以顺路载一程。”

  “不必了。”齐荆楚站起身,双手插兜,因为身高优势而显得居高临下,“我会让我的司机来接。”

  语气没有过多起伏,却压迫感十足。

  宋卫宗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没有再说话。

  *

  小酒馆里,宋卫宗随便点了几盘下酒菜,然后让酒馆老板老张上了整整一打啤酒,一副要与季轻云不醉不归的架势。

  “我先自罚三杯,以后宋婶和你的恩怨,一笔勾销。”

  喝完后,不等季轻云开口,自顾自给季轻云斟酒。

  “来,该你了。”

  季轻云看了眼满到溢出的酒杯,拿起喝了一口,正准备放下酒杯,宋卫宗却喝止道:“嘿,这么小口,留着养鱼呢,干了啊!”

  等季轻云将杯子里的酒全喝进肚子后,宋卫宗又立马给季轻云满上。

  “这才对嘛,别停再来!”

  “先等等。”季轻云看出宋卫宗似乎迫不及待要灌他酒,故意道,“我空腹喝酒很容易醉,醉了就忘了问你我爸的事了。”

  “那不正好——”

  “嗯?”

  “呃,我是说那的确不太好。”宋卫宗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改口,又对着厨房方向大喊,“老张你手脚快点,我们都饿了!”

  之后不管季轻云怎么明里暗里各种询问,宋卫宗都只是不着边际地说着一些废话,丝毫没有说重点的意思,给季轻云倒酒的手倒是一直没有停过。

  季轻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吃饭赔罪都只是个幌子,宋卫宗的目的是要灌醉他。

  果然坚持不去他的家里是正确的,可宋卫宗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季轻云小口抿着杯里的啤酒,暗示思索。

  难道是想趁我喝醉之后打我一顿?可酒馆里众目睽睽之下,以宋卫宗的胆子,敢这么猖狂吗?

  为了弄清楚宋卫宗到底意欲何为,季轻云没再拒绝宋卫宗的劝酒。

  随着几杯黄汤下肚,季轻云眼神逐渐迷离,最后打了个酒嗝,伏倒在桌上。

  过了一会,季轻云感觉有人推了推他枕在投下的手臂,又在他耳边打了几个响指。

  季轻云坚持装睡,于是便听到一阵离开的脚步声——

  确定季轻云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后,宋卫宗竟然就这么直接走了。

  咦?宋卫宗整这么一出,莫非只是为了坑我一顿酒钱?

  季轻云百思不得其解,悄悄抬头观望,却见宋卫宗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了酒馆外面,拿着手机不知在跟谁打电话。

  没等季轻云仔细琢磨,宋卫宗已然挂断电话,准备回到酒馆。

  季轻云赶忙重新趴回到桌上。

  只听宋卫宗回到位置上后,不紧不慢开始自斟自饮。

  不知喝了几杯之后,大概是料定喝醉的季轻云没有听觉,宋卫宗一改之前的和蔼客气,断断续续地各种数落季宁和季轻云,言辞逐渐粗鄙恶毒,跟他嘴里那个没文化没素质的宋婶不遑多让。

  季轻云听得大翻白眼,正想着要不干脆掀桌走人算了,却听宋卫宗道:“呸,一个野种,还敢给老子脸色看,要不是宋大壮那小子来求我帮忙支走你,好对付那个风水佬,我才懒得跟你叽叽歪歪。”

  季轻云闻言如梦方醒。

  原来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齐荆楚。

  “宋大壮打算对齐荆楚做什么!”季轻云懒得继续装了,猛地抬头质问宋卫宗。

  宋卫宗吓得腾地从椅子上弹射而起,指着季轻云怒斥道:“你你你你……你小子竟然装醉偷听!”

  “少废话,快说!”季轻云焦急道。

  “其实你现在知道了也没啥。”宋卫宗此时已经恢复镇定,得意道,“你找来的那个风水佬肯定已经被揍得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地答应抛下你改帮大壮做事了,你如果这就老老实实滚出仲元村,兴许还能保个平安。”

  “宋大壮居然打算用暴力逼他就范?!”季轻云倒吸一口凉气,“快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

  “放心吧,大壮和磊子是懂分寸的,不会打死人的。”宋卫宗语气轻松。

  季轻云则一脸凝重。

  “你想多了,我是他俩太不经打,连累我朋友成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