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团子在门口听见他娘的哭声, 忍不住地拍动着门板, 又哭又急道:“放开我娘, 放开我娘……呜……”
手指扣在了门缝,想以五岁孩童的身躯能把这道上了锁的门撬开。
对着门板又扣又挖的, 生生地将手指头磨成了火辣的疼。
“娘,娘,……开门, 放我娘出来……”拍着门板, 都要把嗓子撕破了。
门内。
那个人强硬地抵他在了门板边上,将他衣物半褪,找到的位置,让他一阵哭声不断。“不,不要, ……”
“你找我是干什么?找我接盘你们母子吗?”
那人咬了一圈银牙, 还是强作不下,哭声恸动, “不,”
“为什么还留着他的东西?舍不得扔吗?”那个兔子木雕, 是姓池的东西。这一点, 江老板记得很深刻。
叶泾摇头, 后面的粗鲁, 都要他眼前一阵昏黑。
脸色都扭曲成了苍白, 他哭声不止, 门外的团子拍门声和哭叫更让他心碎成了一地。“不是, 不是他……”
很粗鲁地对他。
“不,不……”
“我拿什么对你才好?叶泾,”江老板在他耳中咬牙道。
门外的人哭累,歇坐了下来,趴着门,呜呜地像个受伤的幼兽呜咽着。
门内。
那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伏低了去,半日没了动弹,江老板捞起了他,只见他一张纸白得无比的脸。双唇紧抿着。
江老板立马去撬开他咬住的银牙。
张口,便是一股血浆,洒落在了脖颈,江浸伸手去摸,是凉的血。
慌忙地将他抱在了怀中,“叶泾,叶泾。”
……
叶泾昏迷了一日,醒来已是了黄昏,门帘外的棠棣花开了,余余袅香,舒卷起来的细长花瓣,枯黄地掉落在了地上。
榻上的人,比黄花还瘦。
叶泾醒来的时候,团子还未放学。
屋内外缭绕着一阵浓的草药的熬制的气味,非常熟悉,叶泾躺在了榻上,想着前日夜里的事情,却发现,枕边放着一个东西。
拿在手里,发现居然是那个兔子木雕。
那个人依旧是把木雕还给了他。叶泾看着木雕,半日没有说出话。
熬来的药,放凉了,放在他旁边,叶泾拿起来,喝了一口,看着院外在制伞的那个人的背影。
门外细雨点点。
那人身上单薄,甚至蓑衣都不披一件。
叶泾想下榻,却碰到了圆凳,屋内响起了一阵声响,江老板进来,看到他把药喝了,于是过去,将他手里的帕巾拿过来。
拭在了那个人被药汁打湿的手腕上,以及衣裳上。
江浸垂着情绪,也是一声不发。
叶泾更是没有言语,半日,江老板开口,问他道,“大夫也不知道你是得了什么病,你说吧,寻医访药,我都替你找来。”
团子放学归来,看到了天边的纸鸢,犹如一个挣着线,迎着风的鸟儿,但是又一扯一脱的,还是摆脱不了控制。
团子盯了一会儿纸鸢,于是背着背囊回家。
到了家里,发现江氏伞铺依旧是关着的,这两日未开门迎过客。全程在院内熬夜、制伞,不知道是自责,还是别的缘故。
十几日后。
天气晴朗的时候,叶泾会把新缝制上的浸了黄油的伞面铺出院子里晒。
把每一根新削好的竹骨冲刷过四十道水,他弯下腰,又直起腰,再折下腰,还挺起腰来。汗水渐渐湿了他的侧脸,眼前被汗水模糊住了。
他扬手一抹,连手里都甩出了汗。
烈日的暴晒,长久的劳作,叶泾倚在了一道墙院边,才稳住了身形。
“你这般努力也没用,他心早寒了,还有团子的一席之位吗?”
“等你死了后,团子就变成迎来了后娘的拖油瓶,爹嫌后母不爱的可怜虫。”
心底突然响起了这种声音,叶泾一惊,发现无人对他说话,而是大脑的自己以另一种声音在跟他自己说话道。
叶泾回道:“闭嘴。”
“哈哈,还不让说了。你当初怎么对江浸的,你想他会以德报怨回你吗?笑话。”
“不要妄想了,你的下场就像是……”
叶泾怒吼道,“你给我滚回去。”
江老板看见了院子中那个人在自言自语道,突然有些急躁了起来,走过去,那个人扶住了一片晾晒的竹骨。
突然捏住了竹骨,手心淌下了红色来。
江老板去捏开他的手,发现他手掌用力得紧,怎么攥都攥不开,于是去看他的脸,只见叶泾面如死灰,满头密汗。
“叶泾,叶泾?”
那人摇晃着自己,叶泾摇了摇头,突然看到了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叫唤着自己的名字。
叶泾晃了晃脸,忽然眼前重影了起来,江浸一会儿对自己苦苦哀求,一会儿冷眼旁观自己的落魄,一会儿对自己是又压又推的,再一会儿是拽过自己,将自己抵在了墙角上。
神情凶狠,甚至逼出了自己的畏怯。
叶泾渐渐冷静下来。
江老板看他神色缓下了一些,“你还认得这儿是哪里吗?”
叶泾失神,片刻后,“我方才出现幻听了,”
江老板将他失神落魄,“你回去歇息会儿。”
叶泾点点头,江老板看着他,脸色都变了,叶泾看着江老板的神情不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和下颚,是稠粘的血液。
……
江老板给团子买了不少的玩具,纸扎的草蜢,街上画功最好的纸鸢,一盒盒的弹丸,还有新的衣裳。
团子回来后,虽说看着玩具和新衣裳高兴,但是看着他娘的允许后,才将玩具拿起来玩。
他有这年纪孩子的活泼爱玩,也有这个孩子念书不上心的毛病。私塾先生安排了的练字,一张纸都没练成,就在院子里逗起了墙角根的壁虎。
江老板就会承下这私塾先生的任务,每日盯着团子把功课做了,课文背了才允他去玩。
团子把所有功课做会背全了,一般天都黑下来,哪儿都不能去了。
江老板将他写自己的名字,“你可知道江悒的悒怎么写吗?”
团子大手一挥,写下了“团子”二字。
江老板铁青了脸,“先生和同窗都唤你团子?”
团子声音弱下来,“其他小孩唤我团子,唯独先生叫我大名。”
“把你名字抄五十遍了,抄完拿给我看。”
铁面人把任务布下了,团子委委屈屈地站在了桌前,一个一个字地抄着这个“悒”字。写到了他手都软了,也只抄了二十余遍。
但是他又不敢不抄,比起娘,他更怕这个铁面人。
团子新学了诗,先生要求他们把诗背下来。团子在江老板面前,半日读不下来一句,磕磕巴巴,对着课本,也只念了一半。
江老板把下两句念了出来,“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团子听着,也不知道对与否,看着课本。
江老板教育他道,“字都认不全,还有心思玩?”
团子委实委屈,他比别的人,都晚上了两年私塾,跟不上,平日功课又多,吃不消。
“跟我念一遍,长恨春归……”
团子不做声。
江老板问他,“又发什么脾气了?”比起叶泾,这团子的性格更像他旧时的脾气。贪玩,好奇。不听劝,小顽劣。
但是比起他以前的顽劣,有时,团子更像他母亲那样的忧悒。
像是挥之不去的。
与生俱来。
不知是日后宿命的捉弄,还是这种后天的培养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