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谈过?】

  【我这些年, 一直都忙着学习。】

  【这样啊。】

  这样啊……

  样啊……

  啊……

  可算是明白,当时梁寄沐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什么意思了。

  宴会结束后,是梁寄沐负责后续处理。

  方逾拾拿着晚上刚签好的两份合同, 生无可恋坐在休息室里, 恨不得杀死一小时前满口跑火车的自己。

  宋井溪和江麓互相看看,把宋尧推了出去。

  宋尧无奈当了出头鸟:“怎么了小拾?一晚上心不在焉的。”

  “你们看出来了?”方逾拾神情顿时正经, “我状态不好吗?有没有出现失误?那些老板经理们对我有没有不满?”

  “别紧张。”宋尧捏捏他肩膀帮他放松, “你晚上表现得很完美。不是熟悉你到我们这个程度,不会看出你心情不好的。”

  方逾拾这才松口气, 幽怨道:“我怀疑我人设崩了。”

  宋井溪来了乐子:“展开说说?”

  “那你幸灾乐祸的表情收收。”方逾拾比了个“抓”的手势,深呼吸一口,说,“无意间得到可靠消息, 梁寄沐可能在Y国见过我。”

  “……”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好半天,三人各自下了结论。

  江麓:“完蛋。”

  宋井溪:“殉了。”

  宋尧:“有点难办。”

  八个字,没一个积极回答。

  方逾拾哀嚎一声,身子后仰倒砸进沙发:“关键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啊!他那同学说我当时还在跟男朋友约会……操, 我男朋友多了,我怎么知道哪一个?”

  江麓嗤笑:“就你那1 day还叫男朋友啊?”

  方逾拾睨他:“瞧不起谁呢?一日男友不叫男友?”

  宋井溪冷笑:“我身边跟过时间最短的一个炮友, 都比你最长的男友时间长。”

  当年跟方逾拾出国的同学都知道, 小拾爷经常和不同的男人出去约会。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他身边男人能换两百个, 每一个都不会超过12小时。

  一次性伴侣游戏方式在国外很常见, 频繁到方逾拾这个程度的却不多。

  之前他导师评价说, 再多待两年,Y国优质男青年就能全部被他收入后宫了。

  方逾拾不置可否, 任人各种揣测嚼舌根,依旧我行我素。

  他享受和各式各样不熟悉的人相处,了解一个人的过程、从无到有的全新认知,会极大取悦他的神经。

  和他约会不需要什么技巧,也不需要什么财力物力,只要敢约,他就答应。

  除非这个人无趣到让他一眼看穿。

  说是“男友”,其实方逾拾跟他们也不干什么,不会拥抱不会亲吻不会过夜,比起情侣,更像两个相约游乐的朋友。

  毕竟拾爷眼光高,还不喜欢跟别人肢体接触,朋友圈一直认为,这货要么母单一辈子,要么只会柏拉图恋爱。

  约会人群里大多数对象,在一天之后会让他完全失去兴趣,直接断联。

  小部分还算有趣的会被留下联系方式,当个网友或普通朋友什么的。

  听起来是个没感情的混账,但这事儿讲究个你情我愿,约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意也不在长久发展和那种关系,都是图一时片刻的新鲜快乐。

  严格意义上,方逾拾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母单。

  但拾爷各方面都要强好胜,死不承认,坚称自己情场老手,谈过几百场恋爱。

  当年站在Y国机场,指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帅哥,对方逾栖介绍“这全是你哥的前男友们”,差点把方逾栖吓得半死。

  江麓问:“那现在什么情况?到梁教授面前滑跪道歉?”

  “那不是不打自招吗?”方逾拾手指绕着头发,“说不定他早就忘了?”

  “自欺欺人。”宋井溪说,“他都讽刺地笑了。”

  方逾拾双手掩面,不想面对:“可能我看错了呢?”

  三人:“呵呵。”

  方逾拾:“……”

  得,废物朋友,除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没一点用处。

  这边四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一墙之隔的门厅,宾客基本散去后,梁寄沐也扔掉手套,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他旁边站着俩人,一个翟楠,和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

  青年一身漆黑的风衣,英气的建模脸五官深邃轮廓流畅,头发懒散地耷拉着,约莫只有二十出头,无所事事玩着手机,半分不关注后面奢华的宴厅。

  他是专门等到散场结束,才来跟梁寄沐聊公事的。

  梁寄沐漫不经心拿过合同,语调轻松,却压迫感十足:“辛苦小裴总专门跑一趟。”

  “不辛苦。”被唤作小裴总的青年并不怵他,不卑不亢道,“毕竟梁总上午都亲自来鄢东了。”

  梁寄沐听出了意味深长,不在意地笑笑:“谢了,裴燎。”

  “客气。”裴燎点点头,淡声道,“后续会有专业团队来和你们对接介入。我不管那些,能不能谈下来,看枫御自己的本事。”

  鄢东是海城最大的设计公司。

  从建筑到室内再到城设……鄢东的设计师都是国际的顶尖人才。

  梁寄沐跟老裴董玩了半个月的心眼,才给方逾拾坑来这次合作的机会。

  为此,今天订婚宴都迟到了。

  裴燎走后,翟楠望着机密文件感慨万千:“费这么大功夫拿到手,为什么不给他?”

  梁寄沐翻了翻文件,确定没问题,才夹进封口袋,让翟楠帮忙带回公司:“给了他,他就不会那么努力了。”

  翟楠摸不透他:“他累死累活你不心疼啊?”

  “一码归一码。他自己要成长,我总不能拦着。”梁寄沐揉了揉太阳穴,“走吧,接人去。”

  “等下。”翟楠拉住他胳膊,脸色正经了些,“梁寄沐,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梁寄沐视线落在他脸上,等待下文。

  翟楠说:“你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像是在追人,怎么?打算装好人柳下惠一辈子啊?”

  貌合神离的联姻,互不干扰的生活……

  从旁观者角度看,梁寄沐如果一直这样,跟方逾拾的关系怕不是这辈子都要止步于此了。

  梁寄沐挣开被禁锢的胳膊,轻描淡写道:“我知道。”

  前两天定西装,就发现这个问题了。

  之前怕进一步把人吓跑,现在订婚消息传遍网络众所周知,方逾拾就算被吓到,也跑不了了。

  他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弧度:“马上就追。”

  翟楠瞧了几秒他的表情,默默松开手。

  行吧,早该知道姓梁的什么德行,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对了,”梁寄沐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当年在国外第一次见方逾拾,他背包上的汽车模型挂件吗?”

  翟楠瞪大双眼:“你觉得可能记着吗?”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都快六年了,谁能记着?

  梁寄沐思忖片刻:“应该是布加迪。”

  翟楠:“……牛逼。”

  ……

  方逾拾接到梁寄沐消息的时候,还在疯狂回忆Y国醉生梦死的日子。

  一见“77”的备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嗖的起身:“我先走了。明天要出差,你们帮我盯着点枫御。”

  “放心。”宋井溪食指拇指捏了个ok,“包在我们身上。哎,你跟谁出差啊?要不要我们帮你找找关系?”

  “用不着。”方逾拾眉毛扬起嚣张的高度,“百联那边已经派人加入我们调研了。”

  “百联?可以啊拾爷!”宋井溪惊呼,“怎么做到的?新媒体大牛都能拿下。”

  “累死累活给他们做了一季度数据分析,这要还不给我面子,我就要闹了。”方逾拾掬了把辛酸泪,“希望这次调研顺利,能把百联和鄢东都拿下。”

  梁寄沐给了他许多可选答案,他想都没想,直接挑了两个最有说服力的高难度。

  及格有什么意思?

  要考,就考满分。

  “行了,梁寄沐等我呢,我走了。”

  方逾拾收好文件,按照消息来到地下车库。

  他们说好了,敌不动我不动。

  只要梁寄沐不主动发问,今天听墙角的内容他就憋在心里不说。

  在国外,他也不是每次出去都花枝招展的,有时候会迎合约会对象的喜好,穿着朴素清纯。

  梁寄沐至今都没有对他表露出厌恶,搞不好碰到的就是这种时候呢?

  他可没有蠢到不打自招,按兵不动才是最明智的!

  反正,方逾拾绝不承认自己怂。

  这个点,被包场的地下车库空空荡荡。

  梁寄沐早就靠在车边等他了。

  今天是布加迪?

  方逾拾挑了下眉。

  记得以前有段时间,他很喜欢这个牌子的车。

  可惜十七八岁的时候资金有限,买车的事一再耽误,等到能买起时,他已经没那么热爱了。

  方逾拾走过去,手轻轻搭在曾经错过的后视镜上:“梁教授,这是周奕歌的车?”

  梁寄沐说:“是我的。”

  被方逾拾握着的后视镜悠悠一颤。

  他咽了咽口水:“挺帅的。”

  梁寄沐顺势问道:“喜欢吗?”

  方逾拾脱口而出:“肯定喜欢啊。”

  梁寄沐极小幅度地晃了晃手指。

  方逾拾懊恼地拧了下眉:“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车,不只这种车。”

  梁寄沐“哦”了声:“那明天出差,要不要开这辆车去?”

  方逾拾猛地抬起头。

  这句话信息含量太多,一时间让人无法决定先关注哪个。

  他组织了半天措辞,憋出一句:“我买好火车票了。”

  “从海城到县城只有火车能做,下了车后,距离考察目的地还有23公里,到地方后就不好打车了,出行只能靠双脚。”梁寄沐推了推眼镜,有条不紊道,“火车开得慢绕的远,算上打车和去火车站的时间,全程要七个多小时,从海城直接开车过去,也就五六个小时,小拾,你觉得哪个更方便?”

  条理清晰逻辑在线,任何人都很难不被说服。

  可惜……

  方逾拾摸了摸车身,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遗憾:“我不会开车。”

  梁寄沐却道:“不是大问题。”

  没驾照还不是大问题?

  方逾拾骇然。

  怎么回事梁教授?

  法制咖?!

  他的视线太直白,梁寄沐绕到他那边,惩罚似的轻轻敲了他额头一下:“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开车,会有人给你开的。”

  向来最讨厌被碰头的方逾拾瞬间喜悦盖过一切:“梁总要给我配司机吗?”

  “如果你愿意开车去,当然会配司机,”梁寄沐手上就挂着布加迪的钥匙,“跟着你去的团队名单已经初步拟定好,要看看吗?”

  “看看看。”

  方逾拾工作起来可是全身心投入。

  梁寄沐直起身,给他打开车门:“上车看。”

  方逾拾迅速钻了进去,乖乖系好安全带。

  有种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既视感。

  梁寄沐笑笑,回到了驾驶座。

  梁教授开车很稳,方逾拾坐他的车喝水吃饭都很放心。

  这会儿拿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字也是横平竖直。

  他圈起一个名字:“我记得这人是你贴身秘书处的?”

  梁寄沐点头:“嗯,他会帮你负责调研期间所有的文件整理。”

  方逾拾又在另一个名字上打钩:“这不是财务的副部长吗?”

  梁寄沐:“让她去帮你统计开销。”

  小小一个表格,秘书、副部、组长……甚至还有个总监。

  豪华阵容,顶级配置。

  方逾拾越看越心惊。

  梁寄沐是要把渡盛的半边心脏都支给他做调研吗?

  换做别人,可能会敲锣打鼓开心跪谢皇恩。

  可方逾拾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其实不用这么夸张的。”

  梁寄沐打开了蓝牙音响,悠扬的纯钢琴音回荡在车内。

  他问:“为什么?这可是最好的团队配置。”

  “是挺好的。”方逾拾扯了扯嘴角,“好到我去不去都无关紧要了。”

  这哪儿是给他配手下?这是把他当一无是处的白痴祖宗供起来,给他找了一堆奶妈。

  方逾拾从小到大在团队里都是leader的位置,怎么能甘愿受这种屈辱!

  心底的记仇小人默默给梁寄沐写了一账。

  方逾拾有自己的一套计分标准。

  按照百分制算,进入他好友圈的至少有60分,好感的至少50分,50分以下在他这儿统称傻逼。

  江麓和宋井溪几个能达到90高分,梁寄沐之前也是六七十分。

  因为不习惯和正经人相处是他个人的事,并不会妨碍他觉得梁寄沐是个好人。

  但今天!

  -5!

  梁寄沐你过分!

  方逾拾很不开心,把文件还给他:“梁总心意领了,但太贵重,我就不收了。”

  梁寄沐低笑一声:“不看完就还给我啊?”

  “没什么可看的了。”方逾拾尽量保持礼貌,“我觉得,其实我自己也可以完成调研。”

  梁寄沐轻叹一声:“可是我写都写了,看完吧,小拾总。”

  写都写了?

  梁寄沐亲自写的?

  方逾拾勉为其难给了个面子,往名单后又翻了一页,傻眼了。

  因为那白纸上赫然印着——

  【PlanB】

  方逾拾:“……”

  你他妈逗我呢?

  梁寄沐刚在红绿灯口停下,感觉到幽怨的视线,抬抬下颚,示意他接着看。

  其实PlanA除了团队名单,各种准备工作在方逾拾看来都很完美,让他做,估计也做不出更好的规划路线了。

  但PlanB的策划内容竟然比A还要全面。

  方逾拾仿佛看到了新大陆,几页看下去,心里飙出好几个“我操”。

  还他妈能这么算账?!还他妈能这么审查?!……

  他情不自禁地由衷吐露心声:“姜还是老的辣。”

  布加迪车速忽然快了10迈。

  梁寄沐不咸不淡道:“我只大你五岁。”

  方逾拾全部注意力都在文件上,哪儿还有功夫在乎五岁十岁?

  于是敷衍地点头:“嗯嗯嗯,您说的对。”

  梁寄沐不动声色地进行了几下深呼吸。

  方逾拾阅读速度快,不一会儿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心想:这回名单要还是上次那波,就给梁寄沐分数直接扣到不及格。

  抱着这个念头,破釜沉舟地一翻——

  【随行人员:梁寄沐。】

  方逾拾:“???”

  他嘴唇子打瓢:“梁梁梁……”

  梁寄沐体贴道:“在。”

  方逾拾手指哆哆嗦嗦对准文件上的名字:“您是打错了吗?”

  “我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车稳稳当当停在路边,梁寄沐用一种非常平等的态度跟他谈论,“我已经把我和团队的优劣对比分析写在下面了,不着急,你可以先看看,再告诉我选择。”

  方逾拾捏了捏脖子。

  压根不用看。

  梁寄沐工作能力不用说,一个人顶十个团队都绰绰有余。

  其次,他们这个大项目确实重要,团队的人毕竟还是属于渡盛,来回来打报告打审批,速度效率太慢,而且一大波人行动起来,动静太大。

  从很多个角度考虑来看,由渡盛和枫御两边的主管人亲自去调研,是最好的选择。

  梁寄沐甚至贴心地附上了课表安排,下周考试周,算上周末,他们有整整十天的时间出差。

  先前条件给得太充分,方逾拾已经不需要加问了,摆在面前的选项,非A即B。

  梁寄沐确定他看完,慢慢摘下眼睛,慢条斯理擦着。

  “选好了吗?”

  方逾拾有种时空错乱的恍惚。

  这问题梁寄沐上次也问过,当时他没回答。

  这次……

  方逾拾说:“我——”

  梁寄沐:“忘了说,A团队没人有驾照,布加迪开不过去。”

  这无异于在悬崖边推了人一把。

  方逾拾把委婉矫情吞回肚子里,直截了当道:“辛苦梁总了,我这就退火车票。”

  梁寄沐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托着下巴,偏过头面对窗户,掩盖住了眼里的笑意。

  “不辛苦。你不是要给渡盛一个并驾齐驱的合作对象吗?就当带你学习了。”

  “我争取不辜负您的良苦用心。”方逾拾顿了顿,又补充上一个称呼,“梁老师。”

  嘟——

  布加迪低沉的鸣笛倏然响起。

  梁寄沐若无其事放下方向盘上错位的手:“到地方了,下车吧。”

  方逾拾没把鸣笛放在心上,解开安全带,被梁寄沐护着下车。

  结果下一秒,道谢的话在看到小区大门时,卡在了喉咙里。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手指把衣角缓缓搅紧,他难得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硬要形容……

  大概就是藏私房钱被老婆发现的无措。

  老婆站……不对,是梁寄沐。

  梁寄沐站在他身后,手虚握成拳,绅士又亲昵地搭上他肩膀,长而有力的胳膊把他半圈在怀里,比起拥抱,更像让他无处可逃的禁锢。

  梁寄沐还是那么彬彬有礼,含蓄地兴师问罪:“怎么在发呆?我们难道不是同一个小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