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杜三酉入狱, 赵羡词预备与他合开酒楼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明里暗里的争取罢,官府那边终于肯先放杜三酉出来。

  赵羡词亲自去接人。

  杜三酉一见到, 就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贤侄!”

  他知道, 这是赵羡词出力的结果。

  “伯父, 先回府吧。”

  杜家大门口摆了火盆, 一脚跨过去,仿佛也把厄运烧没了似的。

  坐牢不过月余,杜三酉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浑身脏臭,因此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赵羡词在大堂等着。

  她满心疑虑地想,虽然官府把杜三酉放出来了, 但杜翰林能不能早点出来, 也不好说。

  虽然按照秦牧云的推测,官府要放就会放俩,放一个留一个,更落人话柄。但如今杜翰林没出来, 就总叫人不安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杜三酉终于清清爽爽地出来了。

  要不是眼窝子还有严重的乌青, 几乎看不出他这些日子遭受了什么。

  但令赵羡词奇怪的是, 他去更衣前, 来的路上, 脸上还是藏不住的担忧, 毕竟独子杜翰林是他的心头肉。但此刻,杜三酉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 连神情都严肃了起来。

  让赵羡词看的心里打鼓。

  “贤侄,如今民间传唱的那两出戏可是你的手笔?”

  没等赵羡词回答,他又问,“你可是从赵家找出了什么?”

  虽然是沐浴更衣,但杜三酉焉能不问问如今的情形?

  下人们知无不言,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事情的幕后推手。

  赵羡词动动唇,也不遮掩,“却是找出了一些东西,对自保很有用。”

  “……”杜三酉张张嘴,神情可见的越发紧张,“是……赵大人的东西?”

  赵羡词点点头。

  杜三酉就倒抽一口冷气。

  沉默半天,才从嗓子里憋出声音来,“不要用你父亲的东西,威胁官府。”

  这话中的意味可深可浅,赵羡词眉头微微一扬,“为什么?”又说,“常言道,民不与官斗,斗也斗不过。我们如今难得有让官府忌惮的东西,为何不能用?”

  “贤侄,这都是旧事了。你……你别总惦记着重翻旧账。”

  “可是旧账不翻,我们一介平民,如今南省又是杨知府和魏员外的天下,怎么能救出你们?”赵羡词不满道,“如今官府放了你,倘若我们不继续,杜公子只怕要有危险。”

  杜三酉嘴唇微微发抖,脸色也泛白起来,却还是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因此连累赵大哥。”他声音干涩,艰难出声,“贤侄,请你收手吧。”

  赵羡词太疑惑了,怎么翻个旧账就是连累她爹了?

  难不成,秦牧云的猜测竟是真的?父亲暗地里图谋不轨,谁料未成气候便遭扼杀?

  可这也说不通。

  若是朝廷扼杀,没有理由放过赵家,还给了赵麒年官职。

  若与朝廷无关,那便是有仇家寻仇。如此民间仇怨,杜三酉和何福完全可以拿钱砸出复仇的路来。

  但,这二人什么都没做,只一味避着过往。

  赵羡词可不认为,这是何福与杜三酉没有胆量。就凭他二人平日言谈举止,也不大像是胆怯的人,只有涉及到赵家时,才有一种微妙的瑟缩默契。

  她故意道,“杜伯伯,我若收手,杜翰林只怕性命难保,这样也要放弃吗?”

  秦牧云还与赵羡词合计好,后面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杨知府——那就是罗瑶。

  既然是狐狸,就不能没骚味。何况杨知府手脚这么不干净!

  不管罗瑶能不能找到东西回来,赵羡词都会送上一份杨知府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大礼。说实话,南省不大,杨知府干过的事,多打听几次,总有有用的。

  哪怕证据不足,唾沫星子也能让人蜕一层皮。

  她说完那句,紧紧盯着杜三酉。

  杜三酉眼眶一红,声音就哑了起来,“深恩未报,不敢牵累,还望贤侄成全。”

  那意思就是,哪怕儿子性命没了,也不要牵涉赵自省。

  赵羡词太震惊了,犹豫片刻,才道,“若我执意如此呢?”

  “杜某愿以死谢罪。”

  杜三酉说的平淡,赵羡词越发心神一震。

  宁死都不愿意翻旧事?

  赵羡词心中滋味难言,半天,才幽幽道,“杜伯伯,你是不是知道当年,我父亲意外身亡的内情?”

  杜三酉不说话。

  赵羡词自顾道,“我自幼没怎么见过父亲。没有父亲坐镇,家中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我无数次想过,倘若父亲安在,或许我家会过得好些,可惜没有如果。”

  她渐渐红了眼眶,“后来得知父亲死的蹊跷,这便成了我的心结。纵然你们没人愿意帮我,这事,我也一定会查下去,查个清楚明白。”

  说罢,她起身拱手告辞。

  “贤侄!”杜三酉叫住她,满心愧疚道,“伯伯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老一辈的事已经埋进土里,若是这些旧账翻出来都带着血,”顿了顿,他说,“或者说,翻出来会让更多人丧命,你也执意要查吗?”

  赵羡词原本对父亲的往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会儿听见杜三酉这么说,还是心中直打鼓。迎上杜三酉复杂的眼神,赵羡词迟疑道,“我可以不查,但我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杜伯伯,”她深呼吸一口气,“瞒是瞒不过去的。”

  杜三酉苦笑,“那要看怎么隐瞒。”

  比如赵家母子。杜三酉相信,赵麒年对他父亲的过往一定是一无所知也没有半点兴趣的,但季馥兰此人,虽然沉默寡言,但眼光极高,为人苛刻,又是赵自省枕边人,知道多少都未可知。

  “赵家没有其他孩子了,我不愿意被埋在鼓里稀里糊涂靠父亲庇佑过活,”赵羡词道,“至少,我要知道,这份庇护下到底有多大的风险。我可以保证,父亲的秘密,到我这里就是终结。”

  杜三酉沉吟片刻,“容我考虑一下。”

  “随时洗耳恭听。”

  赵羡词离开后,杜三酉独坐片刻,几乎没什么耽搁,立刻就找人通知福隆楼的何福,要晚上小聚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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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羡词心里有些沉重,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赵老板满心都是杜三酉那番话。

  果然父亲当年有不轨之心吗?

  想想都令人头大。

  秦牧云接了她回房,安抚道,“你也不要自己瞎猜,杜伯伯的意思,到底有点松口,到时候是非曲直自会知晓。”

  赵羡词叹道,“话虽如此,我却难以安心。”

  见她这般模样,秦牧云耐心开解了一会儿,直到莫小十过来,要给赵羡词的暗器换新才作罢。

  这么久以来,莫小十做暗器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

  他不似同龄人,总想着斗鸡走马什么的,莫小十眼里只有手艺。

  晚晴看着,总由衷赞叹,觉得一个人能如此专一于一件事,真是件了不得的事。

  “我觉得,秦小姐和小十身上,都有一股韧劲。”晚晴说,“说不好听点,是死心眼,认准一件事了,哪怕撞上南墙都不回头。”

  她想,这点还是自家小姐好,善于变通。

  赵羡词无奈看她一眼,却问莫小十,“小十,你给罗瑶中的暗器,能管多久?”

  毕竟这都两三个月了。

  “半年左右,但我当初做的匆忙,可能效果会打点折扣,但四五个月总还是有的吧。”

  这个“吧”字就很灵性了。

  “不过,公子放心,我已经给师父去了信,他老人家得知幻姬门又有人出没,一定会亲自过来的。”

  赵羡词还没见过墨者村其他前辈,但只看莫小十和莫晓星,就知道师父们会很强。她因此颇为期待,更别提秦牧云了,“我们要不要提前去接一下?毕竟是师门头一次来人。”

  “接不了,”赵羡词扶额,“小十说,他师父独来独往惯了,不愿意被人打扰。”

  秦牧云这才作罢,又道,“我师父也说要来,这也快下半年了,却没见人影。”

  她们还在等师门来人时,杜翰林已经被放了出来。

  更绝的是,杨知府下令说,婚姻之事,虽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女子心有所属,又与情郎两情相悦,男未婚女未嫁,父母便酌情办理,不要棒打鸳鸯。

  这公告一出,锅全甩在魏家头上了。

  再加上,原本一直出面打压百姓听戏的是魏家,而杨参为了挽回声誉,特地强调,唱戏是民间的闲暇生活,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干预,更不能狐假虎威以强权压人,甚至还亲自请了戏班来,大肆唱戏。

  这么一番坦荡光明的操作,让老百姓以为,全是魏家上蹿下跳,倒真让杨参平息了不少民愤。

  只是魏家,就远不能云淡风轻了。

  魏绵脸色阴沉的吓人,恼道,“杨参老儿,太不厚道!”

  事儿是两家做的,锅却只让他们魏家来背?

  魏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原不是个能成大器的,早年就对赵自省畏惧如鼠,如今见了一出戏,就吓得慌忙择清自己,可见以后出事,也不会保我们魏家。”

  魏绵细细考量吧,反倒同意了当初杨参的建议,打算把魏青梅嫁给杜翰林。

  杜翰林刚出狱,没多久就听到这样天大的喜讯,一时间简直高兴地要昏过去。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杜翰林太兴奋了,几乎是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小道消息分享给魏青梅。于是当即跳起来,直奔赵羡词家里去。

  他还不知道,魏青梅并不在赵家,而是在学堂。

  更没有发现,身后一直有个人影在跟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