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船行到尽头,赵羡词朝秦牧云伸出手, “我们回家吧。”

  秦牧云抿唇一笑, 右手放进她掌心, 一点也不避讳旁人的眼光。因只有她们两个人, 赵羡词又知道了秦牧云对雷守青心里有刺,就吩咐守青先回去休息, 她们坐轿回去。

  因夜色渐深,等待多时的轿子早已在岸边翘首以待,她二人准备这就上轿回府。

  刚把秦牧云送入轿中,赵羡词正要进时, 忽然看到不远处一闪而过的身影。

  是那位自称赵润的人。

  她略作迟疑, 立刻对秦牧云说, “我去找个人,你先回去!”说罢拔腿就上前追去。

  秦牧云也不知道她要追谁, 正要喊,就看见前方街口秦知寒朝她走过来, 秦牧云只好停下动作,规规矩矩叫了声“爹”,待要下轿, 却被秦知寒拦住。

  接下来,秦大人就上了轿子,又吩咐轿夫这就走。

  秦牧云本想说要等赵羡词,可观察下她爹的神情,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只好按住话头。

  果然走了一会儿,秦知寒笑道,“云儿,你可是决意要与赵康这小子好了?”

  秦牧云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话,只道,“是,女儿非他不嫁。”

  “嗯。”秦知寒应下,并未多做表示。

  秦牧云反倒有些不安,“爹爹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没什么,既然他要做我的女婿,我总要问问你的心意。”秦知寒似闲聊一般问她,“你是怎么与他相识的?”

  秦牧云就怔了下,又怕秦知寒看出端倪,略作思忖便道,“他曾在百宝楼做事,我在京中时,曾随嫂嫂去过几次,因惦记着母亲的病症,就想在百宝楼找个大夫,这才遇到他帮忙。”

  秦知寒望着她的眼睛,“他是看你貌美,主动过来搭讪的?”

  “自然不是。”秦牧云纵然玲珑心思,到底抵不过秦大人老姜辛辣,几句话问出来,就有点紧张,“他在买书,听到我打听这事,就顺便帮我问了问。”

  “可据我所知,”秦知寒说,“这位莫神医是当朝七王爷请来的,难道,这赵康还认识七王爷不成?”秦牧云刚要开口,秦知寒又补了一句,“云儿,你爹虽然不在京中,消息往来稍显晚,但京中诸事我要是想查,也还是能查个一清二楚的。”

  秦牧云就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将双手缩进袖子里,暗自握紧掌心,怪道,“爹!你怎么倒像在审女儿似的?女儿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禁得住秦大人如此逼问?”

  秦知寒眼皮一跳,知道女儿又要糊弄自己,便笑道,“那好,我不问你,我去问那赵康。”

  “……”秦牧云就更担心了,不满道,“爹,你做什么嘛!赵康的身世来历,不是明摆着一清二楚吗?你就算要查,也该私下去查,直接去问,你莫非是有意要坏了他对女儿的情意!”

  秦牧云在临河院子这段时日,早已清楚赵羡词这一路的来历,自然相信那六公主的手段。就算她爹去查,应当也查不出什么猫腻来。

  听到这话,秦知寒哭笑不得,又问,“你与他相识多久,怎就对他情根深种了?你了解他吗?”

  秦牧云不愿意回答,只说,“都已经决定要定亲了,您才问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再说,这世上只怕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当真?”

  “再真不过。”

  “那,他和赵自省什么关系?”

  秦牧云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跳,“爹!”便有些躲闪之色,“您……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不是说,这世界上没人比你更了解他吗?”秦知寒道,“只怕,你这位要定亲的未婚夫,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吧?”

  这句话简直把秦牧云吓得指尖一抖,愈发露出躲闪之色。但好在片刻后,秦大小姐就镇定下来,不咸不淡的说,“爹爹,谁身上没点秘密呢?您只是为我找个夫婿,又不是调查罪犯,难不成还要把人家从里到外翻个透?若当真如此,只怕没人敢娶女儿了。”

  秦知寒就冷笑一声,“我和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母亲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把你生下来,你就是我们的命根子,你以为,若不是看你鬼迷心窍,我能看上那小子?实话说了吧,我早就把他查个底朝天了,而且,我确实打算把他从里到外翻个透,就算你不说,对我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

  秦牧云脸色就不大好,忍着不安道,“爹,我也实话跟您说,她所有的秘密我都知道,但我不会告诉您。左右要和她过日子的人是我,不是您。不管您查出什么来,我都认定她了。您也别问我是不是鬼迷心窍,就当我是着魔了也好,以前我还觉得,就算不能与她相好,也不过就是终身不嫁,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仅要和她好,还要一辈子和她好,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而且——”她咬咬牙,为了让秦知寒打消对赵羡词不利的念头,硬着头皮道,“女儿不孝,早已和她有了夫妻之实!”

  话音落,人就满脸通红,便低下头去再不作声。

  秦知寒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气的血压上头,“你——”

  “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倘若我执意不允呢?”

  “女儿说过了,要与她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秦牧云一脸倔强,“爹,我知道您本领高,但我对她心意如此,她若因我受到半点伤害,女儿不孝,决不会让她一人受苦,生同衾,死同穴。”

  “混账!”秦大人气的扶额,“你还敢拿小命来威胁我了?”

  秦牧云红了眼眶,“女儿也不想这样,但我和赵康无权无势,若是有意欺辱,我们又能怎么样呢?爹,女儿不孝,但唯一能让您在乎的,恐怕也就这一条命了。”

  秦大人听完她的话,气的吼道,“停轿!”

  那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差点把轿夫腿吓软,赶紧压下轿门。

  秦知寒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出,恼道,“我看你真是疯魔了!”

  说罢,气的两眼冒火,也不管秦牧云,自己走路去了。

  旁边一直跟着的心腹护卫过来问,“大人,那赵康,还查不查?”

  “查!为什么不查!”秦知寒吼道,“一点信息都不要放过,给我查个底朝天!”

  心腹无端被秦大人的怒火波及,还是硬着头皮问,“那要是查出什么来……”

  “查出什么来!”秦知寒气的想回家抱媳妇,堂堂御史大人,可曾受过这样的气!偏偏那个人又是他的宝贝女儿,让秦大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恼的只想回家找周乐清求安慰。这会听见心腹问这话,就更气了,“查出什么来,就给我补好!这个王八蛋,真是气死我了!”

  也不知道他是骂谁,心腹听到“补”这个字,还有点懵。

  秦知寒这才稍稍平复情绪,“小姐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要是真把姓赵的那小子怎么样了,以她那性子,不定要干出什么事!这赵康的事,你让人细细去查,倘若真有不妥之处,就查缺补漏,把生平卷宗给我搞漂漂亮亮的!”

  属下这才领命而去。

  赵羡词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终于从秦御史的生死簿上,挪到了重点保护名单里。此刻,赵小姐追着那熟悉的人影走了大半条街,因夜色越深,她便越跟越不安。

  好在那赵润没有往僻静处去,只是去了城中深处的一处别院。

  这院子,赵羡词却是知道的。

  当初晚晴找房子的时候,也看过这个小巧的别院。因这别院深居闹市,却极隐蔽,可谓闹中取静的绝好之地。不过好则好矣,却没人买得起。

  实际上,这别院虽然一直空置,却从没有人要卖,晚晴当初来问,却连个管事的都没有,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这别院简直天价。

  也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

  远远跟着,见赵润刚到门口,就有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来接,举止之间对赵润颇为亲密。只是态度不怎么好,听他说了一句,“回来了。”还是冷冰冰的语气。

  赵润却不大在意,甚至亲昵的捏那人耳垂,搂着腰进屋去了。

  赵羡词目瞪口呆的看着,只觉得心里砰砰跳。

  自己好像碰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紧张不已,正打算悄悄离去,还没等站直身子,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

  冷冰冰的刀锋贴着肌肤,吓得赵羡词当即僵住。就听身后那人说,“什么人,胆敢跟踪我家主人?谁派你来的?”

  赵羡词吓得连连咽口水,忙道,“不不,这……这是误会,我……我是来找我叔叔的。”

  身后那人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只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实话,你就命丧于此。”

  赵羡词头皮发麻,脊梁骨都开始冒冷汗,只好大声叫道,“赵润叔叔!我是赵康,赵润!”

  她刚喊罢,就发现颈间一疼,身后那人已经刀入骨三分,好在此刻那人长刀被什么东西击落,赵羡词才险险拣了一条命。

  那东西落在地上,黑夜中隐隐发光。赵羡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颗夜明珠!

  可是别院的门并没有开,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赵羡词就听见屋里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让他走。”

  赵羡词僵在原地,直到觉得颈上嗖嗖发疼伸手去摸时,才发现身后早已没了人影。

  要不是脖子上还流着血,赵羡词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赵羡词是片刻都不敢待了,顺手捡起那颗夜明珠,拔腿就跑。

  简直是狼狈逃窜。

  她是万万没料到,这个赵润竟是如此惹不起的人!

  好像昙花一现,只帮她解个围,从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赵羡词已经是另一番模样时,才知道,原来这位赵润叔叔到底是什么人。

  而别院里,刘润月正帮那男子擦手指,嗔道,“你倒是大方,南海再富有,也禁不起你这样把夜明珠当暗器用。”

  男子冷声道,“我要是晚一步,你那个老相好的女儿就要没命了,到时恐怕长公主责怪。”

  “哎呀,我都说了多少遍,那都是年少的事了!”

  “是,本王也没料到长公主殿下如此长情,千里迢迢只为了帮老情人的女儿做个生意。”

  “……我真的只是路过,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长公主愿意做什么,本王管不着。”

  “你——”

  夜色越深,这别院的叹息声却一声重过一声。

  过去多少事,都吹散在往事里,有的人已经放下,如释重负。

  而有的人,却清清楚楚地一桩桩一件件都烙印在心上。越是在意,反而于是放不下。

  而赵羡词丝毫不知道自己给“赵润叔叔”捅了多大篓子,此刻捂着脖子正拼命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