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昨夜晚晴给她灌了足足两碗醒酒汤,让赵羡词醒来时才没有头痛欲裂。但宿醉的滋味到底不好受, 赵羡词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个热水澡, 出来后人才清爽多了。

  今天可是秦牧云的生辰。

  赵羡词匆匆喝几口粥, 就吩咐雷守青去春和船坞把花船开到岸边来, 自己准备喝完粥去首饰店取玉簪。说起来,玉簪不是什么稀罕物, 稀罕的是,赵羡词定制的玉簪乃是一柄长剑形状,通体莹莹煞是喜人。

  这是她特地淘来的羊脂玉,贵是很贵,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一想到这玉簪戴到秦牧云头上, 又喜不自胜。正准备去取玉簪, 秦牧云却过来了。

  赵羡词笑道,“云儿, 正好,我找你有事。”

  却见秦牧云眉眼含羞, 未语人先嗔,软声道,“做什么?”

  那神态看的赵羡词一懵, 怔怔的望着秦牧云半晌,才张口,“想约你出去游湖。”

  秦牧云已经坐到她身边,态度极亲昵地拿出手帕,为赵羡词擦了擦嘴角, 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这样急,吃饭都没个样子了。”她面色微红,点着赵羡词的脸道,“好的不学,净学那些男子的坏毛病。”

  “云……云儿……”赵羡词张张嘴,只觉得半个身子都酥起来。却不知道秦牧云何以如此情态,妩媚三分,柔情三分,余下尽是道不明的甜蜜。赵羡词从没见过秦牧云这副模样,不知为何,此时看见,竟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秦牧云看她呆愣的模样,低眉浅笑,靠近她耳边道,“傻子!”

  温热的呼吸洒在赵羡词耳边,让赵羡词拿着勺子的手登时就软下来,连勺子都掉进了粥碗里。一时口干舌燥,觉得奇怪极了。便慌乱的站起来,“云儿,我……我想约你游湖去……”

  “我听到了。你先好好喝完粥,”秦牧云无奈之余,开口却声软情柔,拉住她的手,让人坐下来,“你已经好几顿没好好吃饭了,万一游湖时饿晕了,难不成还要我英雄救美不成?”

  赵羡词眼睁睁看着秦牧云拿起汤勺,盛了一勺粥往自己跟前送,慌忙想要接过来,“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可她抢到了秦牧云的手。

  秦牧云就似嗔非嗔地横她一眼。

  眼角眉梢都透出无边羞涩来。

  赵羡词瞧见,只觉得指尖连带着手腕都软了下来,勺子也顾不上了,端起粥碗就往嘴里倒,几下就喝完了。

  秦牧云惊讶地看着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

  赵羡词以往没觉得秦牧云对自己有意,可眼下看秦牧云的情态,她心里起起伏伏,说不清什么滋味。

  这哪是对朋友该有的样子,明明是对丈夫才有的妩媚柔情!

  就算她很为这样的秦牧云心动,但是!她不是男人!赵羡词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秦牧云知道她是女子的,明明知道的!

  她甚至没意识到,今日的秦牧云与以往相比,格外不同。

  于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直到坐上轿子,秦牧云挨着她倚在她肩头时,赵羡词都僵住了。

  秦牧云觉察到她有些不对,略作思考,犹豫道,“你……是不是还不习惯?”

  “啊?没……没有,”赵羡词说,“我习惯,很习惯。”她以为秦牧云问的是扮做男子是否习惯,却不知道秦牧云问的是她与自己亲昵是否不习惯。

  尽管她嘴上这样说着,秦牧云还是感觉到她紧绷的脊背,到底稍微离了她,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你放轻松,不要那么紧张。”

  可赵羡词更紧张了。

  快到淳河边时,赵羡词让轿夫停了一下,自己跑去玉器店取定制的玉簪。那玉簪莹白如玉,温润滑腻,竟有点像秦牧云的肌肤一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赵羡词顿时脸色一红,小心翼翼地把玉簪包好,这才返回轿中。可快到轿子跟前时,赵羡词就有点抬不动步。她才发现,秦牧云真的对自己过分亲昵了!那神态,真像把她当成夫婿一般!

  一定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常常穿男装的缘故!

  赵羡词一时间,心里愧疚极了,觉得自己害了秦牧云这么好的姑娘。又想,秦牧云怎能这么糊涂!就算自己扮做男子,但终究不是男子,这世上并没有一个叫做赵康的儿郎啊!

  她心里难受得很。

  秦牧云掀开轿帘,看她神色不对,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赵羡词看她就要下来,忙道,“你别动,我没事。”

  于是收敛情绪,回到轿中。

  秦牧云还是很担心,“羡词,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赵羡词勉强笑笑,不想生辰这日扫秦牧云的兴致,便道,“可能是昨晚宿醉,还有点不适。”

  秦牧云就叹口气,抚摸她的脸颊道,“是还头疼吗?”

  “不疼了,”赵羡词抓住她的手,“不疼。”

  秦牧云凝望着她的眼睛,看赵羡词紧张地咽口水,便会错了意,脸上火烧一样腾地红起来,羞道,“你……你以后,可少喝点酒吧。”

  赵羡词握着她的手,看她眉间春意醉人,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更加觉得自己害了秦小姐。明明这么爱重眼前的人儿,却偏偏两世都要伤了她!赵羡词脸色有点苍白,还是挤出笑来,“好,我听你的。”

  然而秦牧云听到这话,脑海里就闪过昨夜的情景。那时赵羡词又是赖皮又是乖巧,说的也是这句话。她就觉得脸上越发滚烫,索性依偎在赵羡词怀中,“赵姐姐,平时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毕竟赵羡词虽然偶有调戏秦小姐,也都是点到为止,闺中情趣而已,像昨晚那般耍赖占秦小姐的便宜,却还是头一遭。

  赵羡词心跳的厉害,双手还握着玉簪,却觉得脑袋发昏,真的头疼起来。

  秦牧云轻易地听到她聒噪的心跳声,就满足的轻叹一声,无意识地捉住赵羡词的手,一根一根摸着玩。于是也看到了赵羡词手里缀了梅枝的礼盒,好奇道,“这是什么?”

  赵羡词手指有点僵,轻声道,“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她看着秦牧云,满目怜惜,“今天是你的生辰,云儿,祝你生辰快乐,永远平安快乐。”

  秦牧云要拿来看,赵羡词却拦住她,“到船上再看,可好?”

  秦牧云挑眉,“嗯哼”一声算是默许了。

  两人很快到了淳河边上,雷守青已经带着船夫早早等着了。

  秦牧云惊讶地看着那艘船,“那——那不是今年元宵,放烟火的大船吗?”

  “是啊,”赵羡词牵住她的手,“但今天,它属于你,喜欢吗?”

  秦牧云惊喜不已,看向赵羡词的眼神都亮的让人无法直视。

  赵羡词眼底晦涩一闪即过,拉着她道,“走。”

  现在,这艘春和景明烟火船,是秦牧云专属的生辰花船。虽然南省还未到春季,河面薄冰才堪堪化开,但汩汩流动的淳河水,已经足以撑起这艘花船沿两岸漫游。

  而花船上,是赵羡词费心思找来的干花,船舱当首摆了两株素心腊梅,正值冬末春初之交,清风一吹,便教整个船上都弥漫着淡淡的梅香。

  她们两人都爱梅,但赵羡词喜欢傲雪红梅,秦牧云却喜欢素心梅,虽然都是冬日里的亮丽风景,却一红一黄,看起来截然不同。赵羡词后来知道,素心梅是腊梅中最名贵的一种,不像红梅,一到冬日,遍地都是。

  简直就像她和秦牧云的差距那样,有着云泥之别。毕竟一个是御史之女,世代官绅贵族之家,另一个却是白手起家的商贾之女,父亲还早亡,家境也日渐落败。

  素心梅有一种浓烈的娇贵,赵羡词喜欢不起。

  但今天,船上移来两株开得正艳的素心梅,就连绕船沿一圈的干花也都是四季名花,唯独没有随处可见的红梅。

  赵羡词做的时候没觉得,如今再看,更添感触。

  花船已经渐渐离岸,赵羡词和秦牧云坐在船首,看着花船缓缓,水波荡漾,又是日头温煦,端的是好风好景好宜人!

  待花船渐渐行到河中时,赵羡词道,“云儿,你且等我一会儿。”于是进船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浅青色上襦和淡蓝色下裙,都是极素淡的颜色,一一换上后,又系好深绿色衣带,这才开始对镜梳妆。

  她是觉得,要让秦牧云认清楚,自己是个姑娘,并非男子,是不可能成为秦家乘龙快婿的。赵羡词知道,秦牧云骨子里有股执拗,更有股藐视世俗的孤傲,向来是她只要想,别的就不在意了。但婚姻大事却不一样,一旦不谨慎,将是毕生之恨。

  赵羡词对此深有体会,她不愿意秦牧云也陷入这样的困境。于是赵小姐仔仔细细洗掉脸上涂抹的暗粉,又细细对镜梳妆,描出细致的柳叶眉,指尖蘸着胭脂认真打扮自己,直到唇脂也点了红,才终于看清自己久违的样子。

  这身衣服一穿,便觉得万千往事纷至沓来,一时间百感交集。

  秦小姐已经在外面等的有些急,不知道赵羡词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她正打算进去找人,就见内舱门帘里缓步走出一个人。

  环佩叮当,素衣淡雅,连眉眼都是温润如春风,赏心悦目。

  秦牧云惊喜不已地站起来,几步上前,惊艳道,“赵姐姐!”

  她有时唤一声赵姐姐,有时又没大没小的直呼赵羡词全名,赵羡词都由她去。

  赵羡词矜持又端庄,站定对她微微展眉,“云儿。”

  秦牧云痴痴地看着她,如今细看,秦小姐想,赵羡词还是这个打扮好,让人心动的紧。

  只是,这个打扮的赵羡词,让秦牧云忍不住咽口水,很想上前亲吻她。

  秦小姐这么想着,略作迟疑,就拉上赵羡词的手,往内舱走去。

  赵羡词也由着她去。

  待到舱内坐定,赵羡词正想问她话,岂料秦牧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赵羡词立刻紧张起来。

  就见秦牧云顺手取下了内舱那扇支窗户的木杆,登时船舱内便昏暗起来。但仍有暖黄色的日光从窗缝里透进来,映在吱嘎作响的船舱地板上,也照在她们身上。

  “赵姐姐……”就听秦牧云余音婉转,渐渐逼近了赵羡词。

  赵羡词甚至有些无法反应,紧张万分的抓紧了木椅把手。慌乱中,她拿出了原先准备给秦牧云的礼物,“云……云儿……”赵羡词紧张万分,将玉簪递到秦牧云面前,“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

  秦牧云愣了愣,打开一看,见那玉簪竟是一把剑的模样,还有点惊讶。

  赵羡词见状,解释道,“上次,听你说,你拜了莫神医为师,以后要行侠仗义,我就想着,也该有一件与秦女侠相配的饰物,就订做了这个玉簪,不知,你可喜欢?”

  秦牧云目光深深,笑道,“十分喜欢,姐姐帮我戴上可好?”

  赵羡词便点点头,本想让秦牧云坐下,谁料秦牧云就微微半蹲,低了头,凑到她面前。

  真的太近了!

  赵羡词手都有轻微颤抖,却还是动作轻柔地给秦牧云换了玉簪,“好了。”

  秦牧云抬头,眸中如星海深不见底,却柔声问她,“好看吗?”

  “好看,”赵羡词望着她,“云儿一向好看的紧。”

  “那……赵姐姐,可喜欢?”

  秦牧云说着话,却近前来,几乎逼到她面前。然后,就情不自禁地摸上赵羡词的下巴,“赵姐姐今日,才是好看的紧。”她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股令赵羡词感到危险却又忍不住心动的低沉,“好生令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