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戛然而止,鬼王揉了揉额角,神色疲惫,琴音还在继续响着,不疾不徐,她看着云菀忽然道:“本宫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你可有什么欢快的曲子。”
云菀不答,十指浅浅,轻拢慢捻,弹奏着刚才的曲子。见状,鬼王无奈一笑,只道:“你呀,就是这般任性,罢了,你既不愿意换,就随你。本宫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在鬼王走后不久,琴音顿住,本来端坐的清冷人儿,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白衣溅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色,宛如素白的雪地上开出朵朵红梅。
她扶住一旁的椅子,擦了擦嘴角,此番入梦,她附身之人正是死去的凌安平,若是以前她灵力尚在时,哪怕附身之人死去,她也不会受到多大损伤。只是现在她灵力无法调动,又强行催动凤尾琴,入梦之后,她可以看见安平的所作所为,却无法干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所寄生的宿主死亡,她也受到了很大的波及,脸色更是透明了几分。
鬼王到了一处密室,里面放着一朵彼岸花,看到花的瞬间,她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安平,姐姐为你找了一具绝佳的灵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她轻柔地抚摸着花瓣,就像在抚摸多年的恋人。
当初,安平身死,她疯魔了好几年,但凡有点不顺心的,非要见血才能平息,有时自残,有时便杀鬼仆泄愤。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华裳出现,那个笑得一脸天真无辜,心思却异常歹毒的女鬼。
华裳告知了她救安平的法子,与此同时,作为交换,她付出了三成的鬼力,只要能救活安平,一切都值得。
离殃依旧呆呆地坐在阳门台阶上,看着鬼王宫的方向,不言语,神色木讷。
余微手托着下巴,绕着她转了两圈,打量着离殃,眼里带着困惑不解,自言自语道:“就凭你也能入师姐的眼。”
随即,她眼中浮现恶毒的神色,“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拥有。”
她俯身趴在离殃耳边,红唇勾起,低声道:“你恨云菀,你只有杀了她,才能解脱。”
离殃木然地重复念道:“杀了……云菀……解脱”。
余微笑了起来,拍了拍离殃的脸,“离师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姐啊。”
这时,陆陆续续前来投胎的人,都在说着鬼王即将和一个天仙般的女鬼成亲。
也不知是哪个词刺激到了离殃,只见原本呆坐着的离殃忽然站了起来,不要命地往鬼王宫的方向跑。
“真是一条不听话的狗。”离殃咬着唇,愤恨出声,指甲在手心里留下道道血痕。
鬼王宫,大红的灯笼随处可见,喜气洋洋的众鬼仆,惨白的脸上涂了红胭脂,在这黑漆漆的地方,看起来渗人得紧。
云菀穿着大红喜服坐在花轿上,红盖头遮住了那天人般的容颜,花轿正在平稳地行驶着。
鬼王迎娶王后这等大事,鬼界可谓是普天同庆,鬼民纷纷排列在道路两侧,伸长了脖子张望,唢呐声、敲锣打鼓声,震耳欲聋。
这轿子是从王宫出来,要去往祭天台,据说鬼王有意让上天见证这段婚姻,是以,鬼民们都在羡慕云菀的运气真好,得到了鬼王如此的宠爱,真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轿子里的云菀忽然身体一颤,尽管身体端坐着,头却歪歪斜斜地垂了下来,红盖头随着轿子的行走,一晃一晃的。
等她甫一睁眼,却见自己竟到了一处陌生之地,黑漆漆的山洞,中间放着一朵开得妖冶的彼岸花,在无风的山洞里,摇摆着花枝,诡异得让人惊悚。
“师姐。”华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快步走到了云菀身边。
“你怎么在此?”云菀后退了一步。
见状,华裳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之色,她道:“那鬼王不安好心,要用师姐的躯壳当她妹妹的载体”
云菀信了,单从那梦境中便可以得知,鬼王嘴上说着恨,心里却是深深爱着她的妹妹,如此痴情的鬼王竟会迎娶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华裳:“待会儿,鬼王会抽出师姐的魂魄,师姐只要拿着这个,便可保命。”
只见,她掌心里躺着一块通体圆润的玉佩,闪着红色的光泽。
“这是我从那花汁上取得,鬼王一直在用精血养着这花,到时候,魂魄无法融合,鬼王必受重创,师姐便可安然。”
云菀接过玉佩细细打量着,这玉佩像是放在鲜血里浸染过一样,光泽细腻。
只是她想不通自己以灵魂形态出现在这里,是华裳为之,还是背后另有操作者,她顿了顿道:“你修鬼力了?”
华裳还不待回答,便听一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我的好幕僚,你果真没有令我失望。”
云菀皱眉。
华裳似乎也没有料到鬼王竟会出现在这里,一双美眸瞪大了几许,道:“你为何在此?”
“你把我的妹妹弄来此处,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了些幸灾乐祸,“不过你既然把你的师姐带到了这里,那本宫正好让她魂飞魄散,为吾爱人腾出躯壳。”
那朵花,摇摆得更加激烈了。
云菀:“你强行留你妹妹魂魄,将她禁锢在花中,日日饮食你精血,她已经变成了魔花,哪怕复活也改不了她是魔的本性。”
“那又如何,她是魔是鬼,我都不在乎,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就好,像你这种清心寡欲之人,是永远不会懂得。”
华裳:“师姐,你快走。”
鬼王:“哼,想走,你们一个也跑不了,都将成为吾爱的肥料 ”
股股黑气从鬼王手中冒出,云菀拉着似是还未反应过来的华裳,侧身一避,逃过一击。华裳垂眸看着十指相握的手,眼里暗欲流转,乖乖巧巧地任云菀拉着躲避。
几个喘息的功夫,石洞开始坍塌,大块的碎石掉了下来,鬼王周身涌起结界,手里端着那盆摇曳的彼岸花闲庭散步般攻击着狼狈逃脱的两人,眼里带着戏谑的神色。
一块碎石忽然当头劈下,云菀拉着华裳忙着躲避鬼气,没有留意到那致命的危险。只见华裳手指微动,碎石停在半空,然后才哐当落地。
云菀心有余悸般地回头看了一眼,眼下这种情况,若是自己再不动用法术,怕是会和华裳命丧鬼界。
此刻,她下意识地忽略了此前自己询问华裳是否有鬼力的问题,还将她当成了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师妹。
“别挣扎了,乖乖受死吧!”
鬼王似乎已经玩腻了这猫捉老鼠般的游戏,耐心耗尽的她声音带了不耐烦。
“华裳,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云菀周身猛然爆发出一股气息,不是灵力、魔力、鬼气而是……妖力。
“妹妹,别急,待会儿就可以吃饭了。”鬼王温柔地说着,忽然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抬头望向来源,眸中闪过诧异:“咦,你竟是妖族。”
云菀抬手挡下一片阴森森的鬼气,尽管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然而脸色却冰冷的如雪山之巅的积雪。
“想不到堂堂仙门之首——长盛门,竟然藏着一只妖孽,有趣,有趣。”
云菀冷眼看着她,手中宝剑闪现,寒光凛凛,剑尖直指鬼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袭去,几个回合,已交手数十招。
剑尖划过地面,带起激烈的火花,云菀以剑撑地,勉强撑住身子,微微喘着气。鬼王身上也有了几道血口子,看起来比云菀还要狼狈。
但在一旁观战的华裳看来,师姐此番怕是要败了,鬼王尚有还手之力,而师姐则是无力了。
“这就是你的妖力吗,太弱了!”
云菀直起身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回头道:“华裳,走。”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保别人,真不知该说你是菩萨心肠还是愚不可及。”
“你未必杀得了我!”
“哦,是吗!”
话落,比之前更强大的鬼气袭来,云菀提剑挡在胸前,原本躲在一旁的华裳,手中掐诀,两团鬼气僵持在空中。
云菀回头看着华裳,华裳低下头,敛了眼眸道:“本想一直保持在师姐心中美好的形象,结果还是让师姐看到了我如今不堪的一幕。”
云菀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在说什么,就见自己的身体逐渐透明,转瞬之间消失在原地。
鬼王:“怎么,终于装不下去了?”
没了云菀在一旁,华裳脸上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鬼王的灵力乃是绝佳的补品,华裳已经垂涎很久了。”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拿!”
鬼王经过和云菀一战,鬼气受损,然而气势不减。是以,虽被华裳打得狼狈后退,依旧带着王者的威严。
“鬼王,再见了。”
华裳手指慢慢地伸到了她心脏处,搅着血肉和鲜血,捏碎了心脏,便会暴露出里面的鬼丹,只要华裳吃了它,鬼力便会大幅增长,称霸鬼界,指日可待。
鬼王忽然笑了,华裳手指一顿,立马回头望去,身体迅速作出反应,快速退去,然而离心脏极近的地方,依旧破了一个大口子,正在涓涓地流着血。
“华裳,这滋味好受吗!”鬼王从地上站了起来。
情况陡然急转,本来稳居上风的华裳,现下却成了刀俎的鱼肉。
她靠着墙壁咳出了几口鲜血,脸色阴沉沉的。
来者正是曾在灵草堂调戏离殃的护法。
“华美人,别来无恙啊!”
她施施然笑着走到了离殃身侧,手指戳进了那血肉模糊的洞里,残忍地搅动着,华裳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鬼王:“心中可有不甘,可惜,你是个聪明人,就是太急功近利了,见了你的师姐,魂都要飞走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不知漏洞百出。”
那位护法似乎玩够了,抽出手指,舔了舔上面的鲜血。
“原来你早有准备,哼,你以为我会任凭你们处置吗,做梦!”
只见原本已毫无还手之力的华裳周身爆发出一股猛烈的气息。
“你竟然献祭!”护法连忙向洞外飞去,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主子,逃命要紧。
鬼王护紧了手中的花,连忙抵挡,“你多年隐忍谋划,不就是为了你的师姐吗,你甘心与我同归于尽。”
“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得伤师姐。”
随着两股力量相撞,互相抵消,化为一声平底惊雷,整个山洞顷刻间坍塌了。
就在山洞的外面,余微冷眼看着,正准备转身走时,忽然顿住了,她脚步回转,便见一缕黑烟冒出,她五指成爪,那黑烟在她手中逐渐化为人形,竟是华裳。
四目相对的瞬间,余微眼中的惊异还未褪去,便见华裳恶狠狠地瞪着她。
“想不到,献祭了,还能有命活着,看来这些年,你得了很多机缘啊,华师妹?” 余微手指扼着华裳的喉咙,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然而目光却是极为的锐利。
“你……你没死!”华裳艰难道,当初自己受魔物阻击,拼尽全力给了那魔物致命一击,倒地时,她看到了那魔物的脸,正是余微。
“怎么,想给师姐通风信,可惜了,你这通身的机缘,注定要随你长眠。”
黑烟在她手中消散,华裳不甘心地阖上了眼皮,从此以后,她真的……再也无法守护师姐了。
一切风平浪静后,一名鬼仆悄然现身,正是那逃出生天的护法柳云,她毕恭毕敬地跪在余微身前:“参见主人。”
余微看着满山狼藉,道:“从今以后你便是鬼界之主,为我魔族效力。”
柳云眼中闪过窃喜之色,但心中也有困惑,那鬼王真的死了吗,毕竟华裳都有保命的手段,鬼王怎么可能没有,她道:“不知,鬼王是否真的……”
余微:“她啊,死透了,被魔花吸食了全部精血而死。”
话落,余微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朵花,比之前更加鲜艳欲滴了,“魔花无情无心,只知嗜血,当初,我命人将花送到华裳手里,引导她一步一步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只可惜她太贪心了,还有那鬼王,竟然敢娶师姐,不自量力。”
“主人圣明”
“只是不知,这花是否当真寄居着安平的魂魄?”柳云心中也存了小心思,虽然余微说鬼王死透了,但还是不得不防,有这花在手,好歹,若是鬼王前来复仇,她还能拿这花保命。
余微一眼就看透了她的算盘,冷嗤一声,“她妹妹都魂飞魄散了,不过是趁着她疯魔的那几年,编了一场谎话给她听。这花只是魔花而已。”
妖冶的魔花在她手中化为齑粉,柳云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余微两指抬起她的下巴,盯着柳云道:“你若不听话,下场只会更惨!”
柳云脸上挤出一个笑,道:“为主人万死不辞。”
余微收回手,直起了腰,道:“起来吧。”
柳云:“如今鬼王已死,那埋伏在祭天台的鬼仆失了控制,您的师姐恐怕会有性命之虞,属下是否需要带兵赶去支援。”
“死了便死了,正好做成傀儡,为我……魔族效力。”
柳云眼中困惑了,这主子当真是喜怒无常,一开始,她觉得主子是对她师姐有感情的,现如今,又是这番姿态,柳云也拿不准她到底是何心思,故而僵硬在原地没动。
余微无所谓地笑着,然手指却捏得死紧,指节都泛起了青白,“死了,就会听我的话,不会惹我不开心,不会……不理我,还是死了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