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104章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鲜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她看厉青凝神色平静,似是说话时心里未激起一圈涟漪。

  她下意识想跑,可刚侧过身, 那束着双手的残纱登时解开了。

  厉青凝那细长的手指在残纱上划了一下,附在其上的灵气随即被收了回去。

  那灵气一消失, 缠在她手腕上的纱绢便松开了些许,轻飘飘地往下滑落。

  鲜钰连忙道:“殿下怎这般不讲道理了, 如今正是白日, 殿下的规矩到何处去了。”

  厉青凝支起了身, 冷着脸道:“你何时听得进我讲的道理?”

  此话不假,鲜钰哽了一下。

  厉青凝又道:“若只有我守规矩,而你不守,那这规矩守来又有何用。”

  鲜钰明白过来, 她给厉青凝挖过的坑, 如今一个个摆在了自己的脚底下,厉青凝还要将她往坑里推。

  虽说如今厉青凝这么如她的意, 她里外皆觉得舒服, 可要她洗这床褥, 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她往旁一趴,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身旁的人, 试图从厉青凝的眼里看出一丝打趣的神色来。

  然而没有,厉青凝冷着脸,一副认真十足的模样。

  鲜钰别开头,望着床柱道:“可我不在宫外, 那土由谁拿给白涂?”

  厉青凝神色淡然,“自会有人拿给他。”

  “可白涂又不认得别的人了,他防备心极重,必定不肯去嗅那土。”鲜钰逮着白涂不放。

  “自然会派他熟识的人去。”厉青凝话音淡淡的。

  “可与他最熟悉的人,是我。”鲜钰仍是不想妥协。

  厉青凝见她别开头,眸光还飘忽不定着,似只战战兢兢的鹊儿,还是只红毛鹊儿。

  她微抿的唇一张,说道:“他识得芳心。”

  鲜钰愣了一瞬,心道可真不愧是厉青凝,有的是办法来搪塞她。

  “可若是白涂有话要对我说。”鲜钰又道。

  厉青凝抬起下颌,朝床榻上的纱幔看了一眼,只见上边缺了一块,而那缺的半幅,如今正躺在床榻上。

  她抬手捏起了那残纱,冷着脸将其扔在了地上,一边道:“那便让芳心将它带进来,这有何难。”

  “厉青凝你真是无法无天了。”鲜钰回过头,朝那微微撑起身的人瞪了过去。

  厉青凝面色依旧冷淡如水,“我还以为。”

  她话音一顿,盯着鲜钰看了一会,似是要等鲜钰自己领会一般。

  可是鲜钰确实不明白,她心道,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算什么。她眉一抬,嗤笑道:“厉青凝你这是在打哑谜么。”

  厉青凝这才道:“我还以为,你又要问我有没有心了。”

  鲜钰耳畔一热,这话她确实说过许多次,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止一次说过。

  起初说这话时,确实是恨得很,又极其埋怨厉青凝不予她回应,也未曾将心中所想透露过半分给她。

  可后来似是习惯了厉青凝那没有心的模样,再说起这话时,恨得也不是那么入骨了,反倒像是挑衅一般,只想听听厉青凝会如何回答。

  再后来,就算是厉青凝被她勾得沉溺在了情潮里,她也偏要凑到厉青凝的耳边说上一句。

  她偏要让厉青凝听得烦了,如此一来,烦极了说不定就懒得遮掩了,也就真心待她了。

  如今再想起前世做过的事,实在是做作得很,似在故意摆谱一般。

  说不定在前世之时,那一幕幕看在厉青凝眼里,她就像个傻子。

  如今此话由厉青凝说出了口,鲜钰不免觉得有点别扭。

  仔细想想,若是前世那冷着脸的人是自己,一旁有个人时时索求,自己分明如了她的愿,那人还要在那种时候问自己有没有心……

  鲜钰只觉得脸都热了,她前世似乎只顾着自己了,可从没有问厉青凝想不想。

  厉青凝淡着声道:“所以,你如今觉得我有没有心。”

  鲜钰侧头朝那皎如明月般的冷面美人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眸光,头一低便将脸埋在了锦被上。

  她缓缓倒吸了一口气,说道:“有。”

  “有什么。”厉青凝似是未听清一般,竟还问道。

  鲜钰抬起头,磨牙凿齿道:“有心。”

  厉青凝笑了,笑得极淡,那笑意一瞬便隐了下去,“我想了许久,国师想找的无非就是白涂。”

  鲜钰面上好不容易泛起的热意登时散尽,“所以你才想将我留在宫里?”

  “若将你留在白涂身边,我怕国师会将你误伤。”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轻笑了一声,“我还道你是心疼我了。”

  “若不心疼你,我又怎会怕国师误伤你。”厉青凝蹙眉道。

  鲜钰一张脸上尽是讥讽之意,可她想嘲弄的并不是厉青凝,而是国师。她道:“可国师不会放过我了,就算是他有机会夺了白涂的命,也必定不会放过我。”

  她话音一顿,又道:“国师那般忌惮丹阴卷,如今他知道我修了丹阴卷,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厉青凝面色冷如霜雪。

  鲜钰漫不经心道:“殿下无须护着我,打从一开始,我就被卷进去了。”

  厉青凝未说话,只是眸光又冷了些许,整个人似是刚从寒天极地里爬出来的一般。

  “是白涂逆转了天命,才有了今生这一切。”鲜钰放缓了语速,似是要将每一个字都说进厉青凝心里去,“殿下,我退不得。”

  厉青凝依旧未开口,她垂着眼,似是在思忖什么。

  鲜钰坐起身,垂眸朝她看了过去,又道:“我不能让白涂出事。”

  沉默了许久的人这才动了动唇,说道:“我不会让他有事。”

  “那你得让我出去才是。”鲜钰细眉微抬。

  厉青凝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抬眸朝鲜钰看了过去,那眸光凛冽似刀,像是要将眼里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有一瞬,鲜钰觉得,厉青凝会让她死在这床榻上。

  厉青凝将眼里的冰冷收敛了几分,丹唇一动,这才道:“将他即刻接进来便是。”

  鲜钰合起了眼,虽明知道厉青凝就是这般固执,可没想到,到头来这人还是不肯让她走。

  她知道国师总会找上她的,她同白涂在一起再好不过,如此一来,厉青凝也不会受牵连。

  厉青凝见她眼皮底下的眼眸动了动,分明是在打什么主意,她转而又道:“我想过了,宫里怎么也比宫外好一些。”

  话音顿了顿,她又道:“国师如今魂魄受损,撼动不得龙脉和国运,陛下若是在这时候就走了,很快新帝即位,紫气传承,龙脉将会慢慢复原,国师无疑前功尽弃。”

  “此时,他万万不敢在宫中动手,他若是动手了。”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那殿下会如何。”鲜钰问道。

  厉青凝缓缓朝鲜钰靠了过去,那丹红的唇近乎要碰到了对方的耳畔。

  鲜钰侧过头,只觉得那落入耳畔的声音清晰无比。

  厉青凝道:“那本宫便有千百种法子,送皇帝提早去见阎王,让他摆脱一身苦痛,不再受药瘾所困。”

  鲜钰瞳仁一缩。

  她从厉青凝的脸上看不出半分不舍来,决绝又无情,确实是厉青凝做得出来的。

  只是厉青凝前世未曾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而是瞒着她,暗暗算计着一切。

  如今她听得十分清楚,心脏不免一紧。

  可能厉青凝的有心,仅仅对她有心。

  她两手撑在床榻上,腰微微往下塌着,将无甚血色的唇印在了厉青凝的下颌上。

  这举动一出,愣神的人变成厉青凝了。

  厉青凝怎么想得到,鲜钰怎忽然就凑了过来。

  鲜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印在下颌上的唇缓缓往上挪着。

  慢得很,不知怎的,似比滴水穿石还要慢。

  鲜钰衔住了厉青凝的唇,只一下,缓缓直起身,又往厉青凝的眉心印了一下。

  厉青凝冷不防被按了下去,而那红衣人正伏在她身上,贴得紧得很,还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上,一动不动的。

  她抬手抚了鲜钰乌黑的发,也不知这人怎么了。

  鲜钰贴厉青凝贴得紧,故而连厉青凝心脏的跳动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心道,确实有心,只对她一人有心,心跳得还挺快。

  沉默了许久,鲜钰才道:“殿下若是愿意,便将白涂接进来罢。”

  天师台中。

  祭礼还未结束,魂幡飘扬着,其上黑色的符文隐约可见。

  国师盘腿坐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词着,一边将金银纸做的元宝扔进火里。

  火舌翻腾而起,转瞬便将那纸燎成了灰烬。

  国师一身白袍却连半点灰烬也未沾上,似是连风都绕过了他一般。

  他背对着众人,面上又遮着面具,没人看得见他的神色。

  在念完后,他猛地将一枚铜钱扔了出去,那铜钱铿一声砸在了睿恒王的棺椁上。

  铜钱叮地转了一圈,随后便停了下来,令众人诧异的是,那铜钱竟还立着,稳稳地立在了棺椁之上。

  一旁跪着的小童见状连忙站起身,将金铃捧在手中,给国师递了过去。

  国师拿起金铃,手腕微微一动。

  金铃响起,可声音却不甚清脆,也着实称不上悦耳。

  那声音低沉似古钟一般,震得在场众人双耳嗡嗡作响,不由得头晕目眩起来。

  金铃响了三声之后,棺椁上立着的的铜钱终于倒了下去。

  “睿恒王神魂已安。”国师话音一顿,又道:“起棺。”

  他话音一落,一行人登时跑上了台去。

  正当那些人将绳索系好在棺椁上的时候,一位太监匆匆而来。

  在场所有人皆朝来人看去,却见那太监似是独自一人来的,身后未跟有步辇或是轿子。

  皇帝身边的人,又有谁不认得,又有谁敢不认得。

  国师也朝那人看了过去,但却未说话,他面具后一双眼阴沉沉的,眼里血丝未散,似是疲乏极了。

  那太监走上了祭台,将手里拂尘挥动了一下,“国师大人,现下莫不是要行迁祭了。”

  国师颔首道:“正是。”

  太监站得端正,道出口的话音略显尖锐,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令台下的人听见。

  他道:“陛下哀极,又道睿恒王许久未入梦了,特派奴才过来,就近取一捧天师台的土,放入睿恒王的棺椁内,好让睿恒王记得回都城的路。”

  台下的人果真听见了,一阵唏嘘声响起,不由得叹起,陛下果真怜爱睿恒王,睿恒王这一去便卧榻不能起了。

  国师面色略微一变,幸而脸上覆着面具,故而未叫人看出他的神色来。

  “陛下情意殷切,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便由臣来取这一抔土。”国师说着便抬起了手臂,似是要动用灵力取来泥土。

  “国师且慢。”那太监忽然道。

  他不紧不慢道:“陛下令奴才亲自取、亲自放,也好替他瞧瞧睿恒王。”

  似是要让台下的人都听见一般,在说这话时,他还有意拔高了嗓音。

  祭台下的人交头接耳着,登时唧唧哝哝地说起话来。

  有人道:“既然睿恒王神魂已安,放些土应当无甚问题。”

  “睿恒王是在那样险峻之处薨的,离都城那般远,莫不是真忘了该如何回来?”又有人道。

  “既然如此,不知国师可否召睿恒王入陛下的梦,也好了了陛下的心愿。”

  国师站在台上缓缓合起了眼,他微抿起唇,淡淡道:“祭礼已成,不可逆转。”

  “陛下心知,若是国师,那一定可以。”太监朝国师看了过去。

  国师缓缓垂下了抬起的手臂,沉默了许久才道:“请。”

  太监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下了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到远处的树下挖起了土来。

  他蹲在树边,心跳如雷地将些许泥土抖进了袖袋里,而后才将拂尘夹在了肩下,抔起了些许土往祭台上走。

  “开棺。”走到棺椁边上时,他扬声便道。

  抬棺的人顿时成了开棺的人,几人面面相觑着,其中一人倒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将棺盖给掀开了。

  那捧着一抔土的太监站在边上,小心翼翼地往棺里看了一眼,他眸光闪躲着,屏息将手里的土抖进了棺材里。

  收手后,她站直了身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拂着掌心道:“可以了。”

  闻言,方才将棺盖掀起的人,又缓缓将其合上。

  太监转身朝国师看了过去,说道:“国师费心了。”

  国师眸光闪动了一瞬,他那双眼里,竟浮现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慌。

  只是他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初,缓缓行了个礼,却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那太监缓步走出了天师台,待出了天师台的门才松下了紧绷的肩颈,他躬着身往马车上爬。

  在掀起了垂帘后,太监才将袖袋里的泥一点一点地放进了锦缎帛袋里。

  车舆里坐着的,竟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位姑娘。

  芳心坐在马车上,侧头看着太监将帛袋系紧,“大人,这便是天师台的土?”

  太监微微颔首,双手将那帛袋递了出去,“这是殿下所要之物。”

  芳心连忙将手里的锦缎帛袋收好了,“多谢大人。”

  那太监抬手勾起了窗棂前遮着的薄布一眼,见天师台里没人追出来,才稍稍放下了心,他连忙道:“不知殿下让接的人在何处。”

  闻言,芳心哽了一下,心里还念着那兔子会打嗝的事。

  她坐在马车上惊魂未定,想到要去城西宅子接那兔子,一颗心便扑通狂跳着。

  起先她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心道,城西宅子里住过的,不就只有那红衣仙子么,如今仙子都已在阳宁宫里了,她还能接谁。

  她生怕自己接错了人,还在阳宁宫里时,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不知奴婢要接的人是……”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半晌也没说话,一双眼往别处斜去,喉咙微微一动,久久才道:“那只兔子。”

  如今坐在马车里,芳心也不知要怎么同那太监说,其实殿下要接的并不是人。

  只不过,兴许能变成人……

  罢了,她缓缓道:“在城西。”

  马车朝城西驶去,停在了一处宅子前。

  芳心本想直接推门而入的,可转念一想,就这么进去,对那兔子似乎不大尊重,想来想去还是叩了门。

  叩了许久,院子里无人回应。

  芳心浑身一僵,只觉得自己大约是入了魔障,难不成她叩了门,兔子还会给她开门么。

  刚想到这,门忽然打开,一阵风扑面而来,惊得她往后趔趄了一下。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门里,朝远处一看,那兔子不就在桌上蹲着么。

  白涂就伏在桌上,一双通红的眼一眨不眨地朝芳心看去。

  芳心心里纠结得很,心道这是不是还得打个招呼?

  白涂没吭声,连嗝也没打。

  “殿下令奴婢来接您进宫。”芳心豁出去一般,索性说道。

  说完,她便朝白涂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生怕那兔子忽然说话。

  白涂心里也纳闷,好端端的,厉青凝接他作甚,这莫不是鲜钰的意思。

  兴许还真是鲜钰的意思,毕竟他与厉青凝又不是十分熟。

  他从石桌上一跃而下,朝那宫女走了过去。

  谁知,那宫女竟僵在了原地。

  芳心动也不敢动了,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兔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即便是灵兽,那也不会打嗝打出老头儿的声音。

  “怎不走。”白涂问道。

  芳心几近晕厥,却还是硬着头皮将地上的兔子抱了起来。

  马车上,那太监见芳心回来,讶异问道:“殿下要接的人在何处?”

  芳心僵着身道:“在这呢。”

  如此一来,就连那太监也懵了。

  白涂默不作声地伏下身,只觉得这车舆里有一股气息甚是熟悉。

  他动了动鼻,循着嗅了过去,脸都抵到了芳心的衣袂上去。

  白涂恍然大悟,这小宫女的衣袖里,似乎藏了什么。

  阳宁宫中。

  鲜钰趁着厉青凝出了门,翻身就下了床,一不留神就踩上了一样物事。

  细细长长的,着实硌脚。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被她踩在脚底下的物事,竟是那支狼毫。

  面颊不由得热起,她着实不想看到这让她哭出声的东西来。

  那得将这玩意扔了才是,她心道。

  鲜钰弯腰就将其捡起,左右望了一眼,不知该将这玩意扔去哪好。

  她双眸往下一垂,又微微偏过了头,床榻边的小柜冷不防撞进了她的视线中。